◎匕首刺中了喬晉淵的要害。◎

餘殊對著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終什麽都沒有回複。她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縮到薄被中,閉上了眼睛。人都是怕疼的,那樣撕心裂肺地疼過一場,再遇到那個人時,就會下意識躲開。

這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連夢也沒做,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院子裏傳來外公和夜花千樹說話的聲音,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出去的時候發現兩人在摘柿子。夜花千樹手裏拿著一根長杆,頂端倒插著一個剪掉了底的塑料瓶,伸到柿子下麵,輕輕一抖,柿子就落到了塑料瓶裏麵,非常幹淨利落。

聽到她的腳步聲,兩人都回過頭來,夜花千樹衝她微微一笑。外公則道:“早餐在鍋裏熱著,快去吃。”

她叼了個饅頭出來,一邊啃,一邊看兩人摘柿子。

“外公,你一下摘這麽多幹什麽啊?”她問。

院子裏放著一排小簍子,好幾個已經裝滿了鮮紅可愛的小柿子。

“去集市上賣啊。”外公道,“這幾年國家發展鄉村旅遊,鎮上遊客很多,他們都喜歡這種新鮮山貨。”

餘殊“哦”了一聲。外公雖然已經八十,但身體依舊硬朗,而且老人家辛勞了一輩子,退休後也閑不住,找點事情做挺好的。

卻聽夜花千樹問:“周爺爺,您真的要把柿子都拿去賣了,不給餘殊留一點嗎?”

外公一邊收拾簍子,一邊道:“她不能吃柿子,一吃就過敏。”

夜花千樹手上的動作一頓,剛摘下來的柿子從塑料瓶裏滑了出來,落到地上,摔壞了。他看看柿子,又轉頭去看餘殊,兩人目光一觸,同時收了回去。

夜花千樹低頭去收拾那摔壞的柿子,外公沒發現兩人的異常,猶自說道:“她小時候第一次吃柿子,就上吐下瀉,嚇得我深夜背著她去鎮上,求開大巴的老鄉送她到縣醫院,那次可把我老頭子嚇壞了。本以為她是急性腸胃炎,沒想到醫生診斷過後說是過敏,好在吃得少,沒過幾天就康複了。”

夜花千樹把壞柿子扔進垃圾桶,起身的時候又忍不住看向餘殊,她嘴裏的饅頭還沒吃完,散漫地叼著,人則蹲在那一排簍子前,幫著外公整理柿子。她的手指又細又長,白生生的,跟水靈靈的柿子放一起,煞是好看。

可這個餘殊跟他記憶中的那個始終無法重合。

小時候的她紮著兩個包包頭,明明身姿纖細,臉蛋上卻又帶著一點嬰兒肥,愛穿碎花裙子,嬌俏得就像小仙女。可是現在的她沉靜得很,無論是說話還是配音,都沒有小時候那種嬌滴滴的腔調了。

是他記錯了嗎?還是真如她所說,他喜歡的隻是小時候的那個她?

一連摘了十來簍柿子,外公說夠了,從後院裏把他的老年三輪電動車開了出來,餘殊和夜花千樹幫忙把簍子全部放到車上,外公便開著車去鎮上了,說是下午才回來,午飯讓他們自行解決。

偌大的院子裏隻剩下兩人,餘殊有點不自然,說:“我去給小語打個電話。”便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手機還放在床頭櫃上,她剛拿過來,突然跳出一條推送消息,是羊城衛健委新聞發布會的直播。她順手點開,見到的卻不是衛健委的新聞發言人,而是喬晉淵。

她懷疑自己眼花了,盯著直播標題看了好一會兒,確認是“羊城CR病毒防控新聞發布會”。

攝像正好給了喬晉淵一個特寫。他應該是上過妝的,看著比那天晚上精神些。

隻聽他說道:“我司已經初步分析出CR病毒的變異規則,接下來將會有針對性的研製治療藥物。另,第四代變異毒株檢測試紙已經由兄弟公司安好生物研製出來,近期將會批量生產,投入使用。”

餘殊大喜。

先前就是因為感染者無法得到有效治療,數量才會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有了治療藥物,隨著出院病例的增多,形勢自然會慢慢好轉。

她沉思了一會兒,再抬頭時,喬晉淵已經講完了。

可能是因為涉密,發布會並沒有安排記者提問環節。喬晉淵說完後,主持人正準備進行下一項,台下突然有個記者霍地站了起來。

主持人反應很快,立刻道:“對不起,由於時間關係,我們不安排喬董答記者問。”

記者卻不管不顧地說道:“日前有傳言,說CR病毒是人工合成的,就出自東庭製藥的實驗室。喬董,對此您有什麽解釋嗎?”

話音一落,現場一片嘩然。

從CR病毒出現至今,東庭製藥和安好生物一直站在抗擊病毒的第一線,階段治療藥物和檢測試劑都出自這兩家藥企,它們儼然已經成了全羊城人民的希望。現在竟然有人說,東庭製藥其實才是病毒肆虐的罪魁禍首。

這太驚人,也太可怕了。

餘殊盯著手機畫麵,想看喬晉淵怎樣應對。隻見他微微傾身,將麥克風拿近了一些,神色絲毫未變:“哦?哪裏來的傳言?”

記者咄咄逼人:“麻煩喬董正麵回答一下,這個傳言是真還是假?”

喬晉淵麵無表情地問道:“你們做新聞的,也會拿這種未經證實的消息來炒話題嗎?”

那記者顯然是有備而來,並沒有被懟回去:“正因為沒有證實,所以才向喬董求證。喬董您——”

他話還沒說完,話筒陡然沒了聲音,看樣子應該是被工作人員掐掉了。那邊主持人捂著耳麥,對喬晉淵低聲說了句什麽,喬晉淵沒再看那被閉麥的記者一眼,起身準備離開現場。

就在這時,那記者突然丟下手裏的話筒,往台上衝去。

餘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眼不眨地盯著屏幕,下一刻,屏幕卻直接黑了。她第一反應是手機沒電了,一邊用手指不停點著屏幕,一邊找充電器。然後就見到直播界麵由黑變灰,上麵出現五個大字——直播已結束。

她愣住。

而此時,發布會現場。

那記者衝過來的時候,喬晉淵沒太在意,市長還在現場呢,安保人員多得很,肯定會把那糾纏不休的人攔下。所以他腳步未停,繼續往後台走。誰知腦後突然一陣勁風襲來,他下意識往旁邊一閃,轉頭便見到那記者拿著一把匕首,朝他小腹插了過來,角度非常刁鑽。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這人恐怕根本不是記者,而是混進來的歹徒。

他腦子裏閃過很多念頭,全都是猜測此人身份的,就這一晃神,匕首已經刺中他了。鮮血狂飆,瞬間染紅了他的襯衣。被刺中的那一刻,他其實沒感覺到疼痛,但身體控製不住地往旁邊倒去。

好在旁邊就是市長的保鏢,眼疾手快扶住他,並緊急往後退了幾步。其他安保人員上前,一些護著市長,一些上前製服那歹徒。

這邊導播反應迅速,立刻掐掉了直播信號。因為直播是延時播出的,所以觀眾隻見到歹徒衝上前,後麵的全都沒看到。

喬晉淵被緊急送往附近的醫院救治,那匕首刺中了他的要害,血流不止,他又是熊貓血,醫院血庫儲備極少。市長親自下令,派出特警在全市範圍內所有醫院調集熊貓血庫存,並向臨近省市求援。

程威跟隨救護車到了醫院,急得眼睛都紅了。熟料在手術室門口,喬晉淵忽然叫他:“程威——”

程威心想祖宗你別說話了,你的傷勢有多重你心裏沒點逼數嗎?

但這種時刻他哪敢跟喬晉淵爭?趕緊跑到他麵前。喬晉淵艱難地說道:“手機,錄音。”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旁邊的醫護人員催促:“快快快,病人情況很危急,耽誤不得。”他才顫顫巍巍掏出手機,按了錄音鍵。

喬晉淵喘著氣說道:“如果我死了,我名下所有……房產全部給喬旭,公司股份給……給餘……餘殊。”他撐著一口氣把話說完,頭一歪,暈過去了。

急救醫生推著他衝進手術室,程威呆呆地望著那扇門在自己麵前合上。

手機上,錄音軟件的紅色按鈕一直在閃,他盯著看了一會兒,猛然按下停止鍵。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剛才老板的話好像是遺囑。

他真的不行了嗎?

程威頹然坐到椅子上。他跟了喬晉淵十年,後者除了回家,幾乎到哪兒都帶著他。兩人相處的時間比其他人都長,程威也算是很了解他了。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喬晉淵,那就是獨行俠。

可能是從小到大的經曆使然,他總是習慣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並不願意讓親近的人分擔。程威記得他創業之初,有一次在路上被競爭對手請來的打手堵了,當時就他們兩個人,喬晉淵拚命護著他,好容易才逃脫,但兩人都受了傷,喬晉淵的傷勢尤其嚴重,右手從肩膀脫臼,胳膊上還被劃了一刀。

他怕家裏的兩個小朋友擔心,愣是半個月都沒回家,所以餘殊和喬旭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當年受過傷。

後來公司逐漸發展壯大,又遇到藥材供應商出假貨,導致一整條流水線被撤,公司損失巨大,無法按時歸還貸款,員工的工資也發不出。程威勸他先把房子抵押給銀行,等公司緩過這口氣再說。可喬晉淵說道,房子是餘殊和喬旭的基本保障,絕對不能動。最後實在沒辦法,他去借了高利貸,差點沒被追債的人砍死,還是陸天青調集家裏的資金解救,才度過那次危機。

喬晉淵冷漠專-製、大男人主義、工作狂晚期患者。什麽都一個人扛著,什麽都要掌控在自己手中,如果不了解內情,會覺得他特別冷血。可程威跟了他十年,從來沒起過跳槽的心,東庭製藥的核心研發人員,也還是十年前的班底。

喬晉淵的親人朋友不多,統共也就喬旭、餘殊和陸天青三個。如今他身受重傷,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一關,但喬旭在米國,餘殊在鄉下外公家,陸天青則在惠縣,沒有一個能守在他身邊。

別人也就算了,可如果他真的傷重不治,卻直到死都沒再見餘殊一麵,做了鬼也會遺憾的吧。

那晚送走餘殊,他開車送喬晉淵回公司,路上就發覺他有點不對勁,但並不敢多問。後來下車的時候,他見到喬晉淵眼角發紅,才想到他在車上做了什麽。

他不是不愛餘殊,隻是從前這份愛隱藏得太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大修了,麻煩小天使們回頭看看,不然劇情可能接不上。給大家帶來不便,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