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普蘭城外,蠻族進攻的號角和獸吼聲連成一片,響徹天際。

城頭上,全副武裝的騎士們嚴陣以待,托金將軍抽-出了長刀,右臂高舉,用力揮下,弓弦拉滿,如雨般的箭簇飛向了衝下沙丘的蠻族。

箭羽劃過長空,留下一道道刺目的光,鮮血飛濺,城外的草地被蠻族的血染紅。

蠻族的進攻沒有停歇,就像是一頭頭嗅到了血腥味的沙漠狼,無論是獵物的屍體還是同類的死亡,都隻會讓他們更加瘋狂。

蠻族的祭祀們劃破了手腕,手中的藤杖被血染紅,十幾個奴隸被按跪在地上,鮮血順著他們的脖頸流淌,祭祀們高唱著遠古流傳下的祭文,巨大的,象征著部族的詭異圖騰在沙丘的斜麵上成形,仿若有生命一般扭曲,無聲的狂嘯。

“天神!”

祭祀們圍在圖騰四周,高舉藤杖,用力踏著雙腳,黃沙飛濺中仿佛有另一張麵孔,猙獰,扭曲,似地獄來的魔鬼。

“蒼岩!”

蒼岩的祭祀停下了動作,胸腔劇烈的起伏,用最虔誠的姿勢匍匐在地,其他的祭祀也接連跪倒,他們在祈求勝利,用自己的血,也用奴隸的血,向天神祈求勝利。

奴隸們接二連三的倒下,沒有死,卻與死無異。

沙丘之下,蠻族戰士們舉起長矛,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如岩石般堅硬。

黑色長矛飛上城頭,紮穿了騎士們的胸膛和脖子,死亡之神張開了血腥的巨口,狂笑聲中,期待著更多勇敢者的靈魂。

攻守雙方的傷亡都在增多,但守城一方卻占據了優勢。

托金將軍否決了部下出城決一死戰的建議,城主不在,城內的守衛力量不足以對抗幾倍於己的蠻族。

“不許出城,這是命令!”

普蘭城的騎士們以勇猛善戰聞名東部大陸,每每讓敵人聞風喪膽。如今卻隻能困獸城頭,任由蠻族在城下叫囂,不能出城還擊,憤恨與憋悶化成了更強的力量,城頭上飛下如雨的箭簇,不斷收割著蠻族的性命。

“嗷嗚!”

蠻族族長的吼聲在進攻中響起,三頭猛獁從蠻族戰士的身後衝了出來。

轟隆隆的腳步聲,大地都在震顫。蠻族戰士用長矛敲擊著地麵,口中不斷吼叫著:“猛獁!”

嘹亮的象鳴中,所有普蘭人繃緊了神經。

“注意!”托金將軍的嗓子變得沙啞,“蠻族要撞城!”

曾在霍希姆城外上演的一幕在普蘭城重現。

城頭的箭雨無法阻擋猛獁的腳步,科尼手持長矛,立在猛獁背上,發出如野獸般的吼聲,猛獁加快了速度,就像是一座巨山,猛的撞在了城牆之上。

轟!

轟!

轟!

三聲巨響,預料中的碎石與沙塵並未出現,高大的城牆屹立不搖。

科尼仰起頭,凶狠的望著城頭上的守軍,“再來!”

猛獁退後,這一次,蠻族戰士驅使的地行獸也圍了上來,遠處祭祀們發出了奇怪的叫聲,城頭上的騎士們全都捏了一把冷汗,即便是托金將軍也臉色凝重。

不想,就在猛獁和地行獸再次撞上城牆,試圖破開城門時,星星點點的光芒忽然從城牆上亮起,組成了一片金色的圖案,仔細看,那是一個個連接在一起的巨大巫文,用帝王和大巫的血刻在古老城牆上的巫文!

金光中,悠長飄渺的聲音在眾人腦海中響起,烙印在蠻族靈魂最深處的禁錮與束縛,似要在沉寂了幾百年後衝破囚籠。

臣服,跪倒在大巫之前,以洗刷血脈傳承中的罪孽。

科尼用力扣住額頭,圖騰如火焚般刺痛,臉頰的肌肉都在顫抖。其他蠻族族長也痛苦的發出了嘶吼,一些蠻族戰士甚至單膝跪在了地上。

受到影響最深的卻是離得最遠的祭祀們,他們已經顫抖著趴伏在地,嘴裏不停的念著,“大巫,大巫!”

城頭上的守軍驚訝的看著這一切,看著仿佛突然被某種力量捆縛的蠻族,看著狂躁不已,幾乎不受控製的巨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因為城牆上的金光?

普蘭城曆史悠久,從帝國時代便已存在,帝王的直係血脈有著太多的秘密,讓人拜服與心驚的秘密。

“帝王的血脈,神諭者……”

托金將軍的表情依舊凝重,抬手阻止了將長弓對準科尼的騎士。

“將軍?”

騎士不解,托金將軍隻是搖頭,現在的情況沒有任何人能夠解釋,金光困住了城下的蠻族,不知會持續多久,他不希望中途產生任何變數。

木沙也走上了城頭,手握長刀,蠻族是天生的戰士,大漠的男人也從不缺少和敵人對戰的勇氣。

“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不清楚。”托金望向城下,城牆上的金光非但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強,城外綠洲中湖水似乎都在發光,“給城主送出消息了嗎?”

“恩。”木沙上前兩步,單手搭在城牆之上,“不過,城主現在應該抵達阿裏爾城了。”

言下之意,穆狄的軍隊不可能馬上回轉,對抗這些蠻族隻能依靠城內現有的力量。木沙握緊了拳頭,就算蠻族趁普蘭城空虛時大舉進犯,勝利之神也未必會站在他們一邊!

金光中,地行獸開始發狂,發瘋一般攻擊駕馭它們的蠻族戰士。猛獁不停的甩動著鼻子,扇著耳朵,根本不顧科尼的命令自顧自的向後退去,直到退出了金光的邊緣地帶,情緒才稍微緩和。

城頭沒有再飛下箭支,城下的慘叫聲卻沒有停止。

一頭地行獸咬住了蠻族戰士的雙腿,另一頭爭搶上來,咬住了蠻族見識的肩膀,生生將這名蠻族撕碎。

血肉飛濺,空中有食腐鳥在盤旋,殺戮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見慣了生死,習慣了西部荒原中的廝殺,眼前的景象仍無比駭人。

“族長!”蒼岩的祭祀在沙丘上大聲的喊著,“後撤!離開那裏!”

話聲未落,一口鮮血已從口中噴出。其他的祭祀將身體伏得更低,任由蒼岩的祭祀倒下,沒人去扶。

不甘,憤怒……種種情緒聚集在一起,科尼胸中仿佛有一頭猛獸在嘶吼。

“族長!”

蒼岩的祭祀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其他蠻族也失去了戰意,科尼用力握緊長矛,不得不下達了暫時撤出戰場的命令。

城頭上的木沙和托金神經依舊緊繃,因為他們知道,蠻族不會善罷甘休,戰爭隻是剛剛開始。

受到蠻族進攻不隻有普蘭城,還有比提亞城。

有過被蠻族進攻的經驗,比提亞人表現得可圈可點,即便西庫魯斯不在城內,城牆上也沒有如普蘭城一樣的巫文,比提亞城外蠻族也沒能討到便宜。

在城外留下了上百具屍體,日落時分,蠻族戰士們不得不退了回去。

科尼不在這裏,奉命進攻比提亞城的蠻族首領為損失的戰士心肝肺一起疼,明天如果不能攻破比提亞城,是走是留就要重新考慮了。

有白狼和紅佘被滅族的先例存在,一旦背棄同科尼結下的盟約,就算保存力量回到西部荒原,等待他們的也不會是什麽好下場。

族長們都在猶豫,陷入了兩難。

阿裏爾城外,黑壓壓的的軍隊就像是劈開大漠的利刃,劍鋒直指阿裏爾城。

穆狄躍下黑蜥,手臂上托著棕黑色羽毛的蒼鷹,蒼鷹帶來蠻族大舉進犯邊境的消息。

“終於忍不住了?”

穆狄將蒼鷹交給騎士隊長,派人將西庫魯斯和其他幾位城主請來,幾人圍坐在篝火旁,傳閱著從蒼鷹腿上解下的羊皮卷。

何寧坐在不遠處,靠在綠蜥背上,用指甲撕開生肉,一條一條喂給撲棱棱飛到自己跟前的蒼鷹,身邊站著表情很無奈的騎士隊長。

沒辦法,就算他手裏捧著更加可口的生肉,蒼鷹照樣會飛到何寧身邊,伸脖子張嘴,像隻雛鳥一樣討要食物。

對此,綠蜥大度的裝作沒看見,龍鷹姐妹就沒那麽友好了,抽冷子就要啄這家夥一下,蒼鷹卻是越啄越勇,勇到何寧在心中思量,蒼鷹和綠鸚鵡,哪個才是真正的傻大膽?

“蠻族動手了?”

何寧喂飽了蒼鷹,擦擦手,實際上他很想舔,血肉的味道時常會讓他迷失,尤其是距離阿裏爾城越來越近,狂躁的情緒像要失控一般,不想發瘋,就隻能靠意誌力強撐。

看樣子,不親手殺了那個巫女,這事根本沒法了結。

“是的。”

騎士恭敬的回答了何寧問題,見何寧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便托起蒼鷹轉身離開了。蒼鷹是傻大膽,他可不是,沒見兩隻龍鷹脖子上的羽毛都豎起來了嗎?被龍鷹啄一下,他的騎士生命就該結束了。

“終於……”

何寧歎息一聲,早料到蠻族會趁火打劫,不想真選在了這個時候。想起科尼和蒼岩的老祭祀,目光中不免有些複雜。

這就好像是一個輪回,四百年前掩埋在黃沙下的一切,正被一隻無形的手撕開,推動,重演。

苦笑一聲,該說殘酷還是因果使然?

何寧不清楚,用頭撞了綠蜥一下,綠蜥不解的回頭,嘴裏還叼著一整條羊腿。

“哥們,你這飯量怎麽總見長啊?”

“……”

“算了,吃就吃吧,反正我養得起。”

何寧擺擺手,表現得相當大方,綠蜥覺得自己很冤,那個總是揍它的家夥明明吃得更多!

傍晚時分,阿曼拉城主和馬裏加城主先後趕到,看他們的樣子,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好。雖然關閉了城門,城內沒有出現新的“病人”,但醫者試了許多種草藥都沒有效果,之前中毒的人隻能等死。

“不要飲用附近綠洲中的水。”

阿曼拉城主臉色陰沉,望向阿裏爾城的方向,目光中滿是憤恨。馬裏加城主也是一樣,巫女的手段並不高明,結合城門關閉前後的種種情況,抽絲剝繭,不難猜到突然爆發的“疫病”到底是怎麽回事。

何寧坐在穆狄身邊,聽到阿曼拉城和馬裏加城的情況,不由得皺眉,拉了拉穆狄的衣袖,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穆狄搖頭,何寧堅持。

“試試看,總不能放著不管。”

“我不同意。”穆狄的藍眸鎖住何寧,單手扣住何寧的肩膀,聲音低沉而壓抑,“四百年前……也是一樣!”

“不一樣。”何寧搖頭,“我不會勉強自己,隻是試一試,而且能夠解毒的方法不隻我才有。“

說話間,何寧勾起了嘴角,笑容中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慈悲?好像不是。

狠毒?也說不上。

總之,血債總要血償,四百年前大巫死在陰謀中,整座巫之城的人成為了陪葬,罪魁禍首也該品嚐一下被活生生的放血剜心到底是什麽滋味。

何寧和穆狄的舉動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麵對那雙黑色的眸子,穆狄還是敗下陣來。

“我想,我有辦法幫忙。”

何寧沒提救人,隻說幫忙,在幾位城主疑惑的目光注視下起身離開,片刻之後,拿回了兩個拇指長的小瓶子。

“試試看,倒進水裏喂給生病的人喝,應該會有效果。”

瓶子裏大部分是水,隻有兩滴何寧的血,呈現出淡淡的粉紅色,米雅還扔進去兩撮香草的粉末,普通人聞不出一點血腥味。

阿曼拉城主和馬裏加城主連聲道謝,立刻回城,除了救治中毒者,還將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軍隊,長久以來的忍氣吞聲,他們受夠了!

阿裏爾城,歐提拉姆斯神殿,該付出代價了!

入夜,何寧坐在帳篷裏,笑嗬嗬的看著穆狄,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就隻有兩滴,真的!”

穆狄沒說話。

“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該做的事總要做,不能見死不救吧?”

穆狄還是沒說話。

何寧沒轍了,想撓頭,手伸到一半又放下,“說實話,我給他們的那點血根本沒辦法救命,隻能延緩毒發的速度。”

換言之,想救回所有人的命,就得打下阿裏爾城,抓到下毒的人。

當然,若是想不開的話也可以將刀劍對準何寧,但有穆狄在,是有多想死才會這麽幹。

識時務者為俊傑,柿子總要撿軟的捏。

而且,何某人撇撇嘴,每次被穆狄咬一口,“損失”的血,都比這要多上成百上千倍。

不過,這話他沒敢說。

何寧好話說得嘴都幹了,穆狄總算不再繃著一張臉,歎息一聲,伸臂將何寧攬入懷裏,“下不為例,否則……”

救多少,他殺多少!貪婪之心是永無止境的,任何會對何寧造成危險的人或事,他都不會放過。

冷血嗎?

早在四百年前,他就是亞蘭最暴虐的帝王。

阿裏爾城內,城主大人已經幾天沒有露麵,大臣和將軍們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敵人包圍了我們,城主大人到底在做什麽?!”

不滿的聲音在城內響起,脾氣急躁的將軍衝進城主府內,再也沒有出來。

被強迫留在城內的商人們變得惶惶不安,瓦姆藏在人群中,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焦急的情緒卻在不斷增長,他總覺得今夜會發生大事。

身穿亞麻色長袍的神殿人員出現在城中,每人懷裏都抱著一隻水囊,“這是大巫賜予信徒的神水。”

很多人不想喝,卻被強硬的架住了肩膀,強迫的灌了下去。幾個商人捂住脖子,用力的咳嗽,過了許久,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反而麵色紅潤,人也精神了許多。

神殿人員始終在笑,笑得格外溫柔,“瞧,為何不接受大巫的賜福呢?”

商人們開始猶豫,瓦姆的感覺卻更加糟糕,他看著說話的那個女人,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很不對勁。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女人被長袖半掩的手上,瞳孔驟然緊縮。

女人很年輕,也很漂亮,那雙手,卻如同老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