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 哀順變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馬倩獨自一人坐上滬朱線公交車,來到了坐落在上海西郊區的衛家角公墓。這裏存放著馬文伯的骨灰。

當時的墓地還沒有現在這樣普及,一般上海市民去世火化後,都被安放在室內的公墓裏。

這種公墓的形式就像現在超市裏的貨架,每一個骨灰盒占有一定比例的空間,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死者的親人們就到這室內公墓的場所來祭掃,來憑吊。

馬倩帶了兩塊潔白的手絹,她認真仔細地把父親的骨灰盒擦得幹幹淨淨;又添上幾個蠟質的香蕉和蘋果,然後對著父親的相片,傷心的哭了起來:

“爸爸,我可是真的想您啊!”

哭聲悲切,令人斷腸。

也不知哭了多長時間,她身後早已站了個青年,手裏捧著一盆塑製的小型鬆柏盆景,一聲不響地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看著她。

看她哭得如此的傷心,也沒有上前去勸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

一直等到她哭得有點精疲力竭了,他才上前把那盆鬆柏放在馬文伯的骨灰盒旁,然後再去把她攙扶著。

“是你?杜晴,你也來了。”她說得有氣無力,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是的,今天是星期天,我打電話到你家,叫電話的阿婆說你家裏沒人,我猜想你會到這裏來,就趕來了。走吧,你已經足足哭了兩個多小時,我本來想上前勸你,但想想還是讓你哭個夠吧,把你心中的苦水都哭出來吧,這樣也許你心裏會好受些。但是,馬倩,你應該知道,過度的悲傷,對你自己的身體也會受傷,爸爸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

“你今天不是有個會議要開的嗎?”她擦著淚水說。

“會議不重要,都是頭頭們的長篇大論:雖然我們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是我們依然存在許多不足之處……都是老一套,會議開到一半我就溜出來了。”

“是季芳開車來的?”

“是的。”

“你怎麽不叫她也進來見見爸爸呢?平時爸爸很喜歡她的。”

“好的,我現在就去叫,你稍待片刻。”說完他飛快的奔了出去。

幾分鍾後,季芳就跟在杜晴的後麵過來了。

馬倩把她領到馬文伯的骨灰盒前,聲音沙啞地說:“爸爸,您看,季芳也來看您了!”

“馬伯伯!”季芳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女性似乎大都是這樣,“您安息吧!馬倩跟著表哥會幸福的,我也會盡力照顧好嫂子的。”

三個人默默地走出來,都沒有了言語。然後又都默默地上了尼桑車。

“去哪裏呢?”季芳問。

“問馬倩吧。”杜晴說。

“回家吧。”馬倩還是有點傷感地。

“不行,你整天把自己關在家裏,臉色都變黃了,人也憔悴了,還是出來散散心的好。季芳,開到長風公園去。

“知道了。“

杜晴這麽安排了,馬倩也沒表示反對,她有點聽之任之了。

他們走進了長風公園,季芳開車走了。

大自然給予人類的真是很多很多,盡管這公園裏已有了不少人工造作的痕跡,但對整天處在大都市的人來說,一走進它,還是免不了會產生一種清神爽腦的感覺。

在這長風公園裏漫步了幾分鍾後,馬倩的心情比先前明顯的好多了。

他們來到湖邊,看見湖麵上幾隻小木船和小汽艇上的年輕人正在興高采烈地戲謔,杜晴仿佛也產生了興趣:

“馬倩,我們也去坐會兒汽艇怎麽樣?”

“隨便。”她這隨便的意思其實就是可以吧,聽你的。

杜晴租了艘汽艇,扶著馬倩坐了上去。說起來是稱之為汽艇,其實隻是個最多能坐四個人的電動船,速度並不快。

杜晴掌舵,小船啟動了。

“馬倩,”他說,“人死不能複生,死者已經去了,生者應該更好的生活,必須懂得節哀順變,這樣才算對得起已故的人。”

“道理我也懂,”她凝視著湖麵,“但做起來卻並不那麽容易。”

“這一點我相信。但我們必須要學會去麵對!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每個人的一生當中都會遇到不堪麵對的境況,而時間往往是最好的良藥,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隻是覺得爸爸走得太早了,如果能夠再多活幾年,就可以多享幾年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