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白天黑夜在我眼裏成了虛無的概念,時間的流逝我也隻能憑著冉大夫換藥的次數來換算。

敷藥,蒙眼,拆開,再敷藥,蒙眼,拆開……幾天下來,除了聽覺、觸覺變靈敏以外,眼睛並沒有轉好的跡象。這不免令我心生悲涼,我的一輩子真的要在黑暗中度過嗎……

“冉大夫,”再一次的治療中,我開了口,“如果眼睛再也無複明的希望,你就不必再費勁……”一直重複這種無謂的動作,對我來說是種傷害,我不如不治……

上藥的手頓了一下,冉大夫沉默不語。他似乎是個惜字如金的人,從我醒來到現在,我幾乎很少聽他開口。但此時他的不語就像一把刀,從我心間劃過,留下一道刀痕,疼得我無法呼吸。

原來,我的世界早已經和五光十色告別了,隻是我還在癡心妄想,妄想著有一天能再看見美麗的彩虹。然,這一切已經不可能了,我再也看不見美麗的彩虹,看不見明媚的陽光,看不見五顏六色的花朵,也分不清白天黑夜……

冉大夫頓了一下,手繼續動起來,替我上藥。上好後,他再替我纏上紗布,在腦後打個結。整個動作熟練不拖泥帶水,完成後,他收拾器具,站起來,也是什麽話也沒說走了出去。

隨著腳步聲越走越遠,我的胸口越來越痛,眼眶裏的淚如痛打開的水龍頭,汩汩流出,默默浸濕紗布。

“飛雪,”破鑼般聲音傳進來,夜梟邁過門檻走進來。他是我第一天醒來,坐在我身邊,那個嗓音如同破鑼的男人,我是他從路邊撿回來的。

撿我那一天,我渾身是傷地倒在路旁,昏迷不省。他正巧從那路經過,看見便順手將我救起,然後把我帶到這裏——冉大夫的家,將我交給他,請他醫治。“我帶你出去走走,可好?”

我無法做聲,隻是悄悄挪了頭,背對著他默默流淚。

“多走動,對身體有益處。”

我看不見,憑著氣息和聲響知道他走到我身邊。蓋在腿上的薄衾動了,他彎腰替我掀開,然後感覺他蹲下去,跟著雙腿被他移下床,一隻繡花鞋穿上了我的腳……

他默默做的這一些若換做平常,我一定感動得痛哭流涕的動作,然而此時我卻想狠狠地伸出一腳,將他踹開。我瞎了,看不見了,他叫我出去,是想看我因為看不見而走得跌跌撞撞的笑話嗎?

然而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因為心裏的那團火衝他發脾氣,我沒資格!

穿好鞋後,他站起身,一手扶腰,一手抱腳,然後等我摟住他,再抱我起身,然而我卻沒動。我一點也不想出去外麵,我一點也不想去感受盲人的無助。

“飛……”他察覺了我的異樣,低頭‘看’我,“你……哭了?”

“……”嗬嗬~~我能說什麽?我沒哭?嗬嗬,這種虛偽的話我說不出。

“別哭了,”也許感覺到我的悲涼,他放下一手,伸出拇指,抹在眼角。但我的淚早叫紗布吸幹,那還有淚珠隨著眼角滴落。

他雖然沒有擦到眼淚,卻說:“眼淚會把剛上的藥衝沒。”

衝沒?我又是悲涼一笑,自嘲道:“眼睛始終治不好……有沒有藥,又有啥關係?”是呀!上了一次又一次的藥,眼睛始終不見好,那麽有沒有藥對我來說又有啥關係。

“……”

或許是自嘲裏的淒涼令他沉默,也或許過多的安慰,令他煩了,他再也不想安慰我,所以我沒能如想的聽到他沙啞地聲音。然他不知道,此時的我有多想聽到他聲音,哪怕隻言片語,我也會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但他不懂,所以他選擇沉默,也或許我跟他隻是陌路人,他沒必要為了使我開心,費勁討好。

猜忌中,放在臉上的手忽然放下。放下一霎那,我聽見心底一根繃緊了的弦斷了的聲音,整個世界轟然倒塌,陷入一片黑暗……

每個人在絕望的時候都渴望有人安慰,可他卻已經吝嗇施舍……

忽然,腦袋後那個冉大夫打好的結鬆開,紗布一層一層落下,他替我解開紗布。

我一愣,呆呆坐著。他坐到我身旁,伸手攬住我的肩,輕輕將我擁入懷裏,讓我靠在他肩上,“隻要你別憋壞,想哭就哭,哭完了,我再讓他替你重新上藥。”

他……

簡簡單單一句話輕易卸了我的心防,讓我憋了多天的情緒一下宣泄出來,我轉頭趴在他肩上,失聲痛哭。

他靜靜抱著我,默默任我在他懷裏哭泣,直哭到我再也不好意思借著他的肩膀宣泄情緒時,他才擁著我,貼在我耳邊輕聲說:“飛雪,我說過,無論你怎麽了,我都不會棄你而去,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直到什麽他沒說。“所以你不必為了眼睛的傷而感到傷悲。更何況,有我在,我不會讓你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中……”

有他在,他不會讓我一輩子生活在黑暗中……這話……我不敢多想,我有點慌,有點怕。

老狐狸說過,人與人之間沒有純粹的好,隻有利用與被利用。一個人如果對你太好了,你就要打起十分的警惕,看他有何目的。

我和他萍水相逢,相識不過十來天,談不上什麽交情。況且我是個身份不明,來曆不明的盲女,他……

也或許我想太多,也或許我顧慮太多,然他對我太過於親昵,親昵得讓我不得不戒備。“夜梟,我……沒事,我……隻是在屋內憋太久……所以才會……情緒失控,你……不用擔心我。”

不知是我徒生的戒備讓他察覺,還是我不再哭讓他感到放心,他替我抹幹淚漬,說:“我去把他喚來,讓他重新幫你上藥。”

我知道他說的他是誰,因此搖了搖頭說:“不必了,隻是衝淡了一些,沒必要再上一次藥。”

他聽我這麽說,也沒有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