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唐斯年

十五分鍾前。

唐斯年正從洗手間出來,見到傅禮初站在欄杆處吹著海風,好像有什麽心事一般,便走過去和他簡單的聊了幾句。

“你這性子到底什麽時候能改?就不能適應熱鬧是吧?”唐斯年淺笑著問道。

雖然他喝了酒,可眸底確是清明如常。

傅禮初轉頭看向他的側臉,認真的回:

“我是可以隨便表達我的喜或不喜,而你不行。

你又有幾分愛這樣的熱鬧?”

唐斯年看著下麵深藍的海水湧動,像此刻內心的翻騰。

纖長的手指放在嘴邊,下顎微抬雙唇用力的深吸著香煙,隨著吸氣時煙頭暗橘色的光忽閃忽暗。

他眯著眼睛輕點下頭,倒有幾分讚同他的話。

“斯年,你若是累的時候就告訴我,不需要自己硬撐著。

當然,你若還能撐住的時候,我依舊會像現在一般享受清閑。”

唐斯年被他虛偽的客氣逗笑,轉身時眸子無意間的一瞥,戴著名貴腕表的手點了點下不遠處的地方,別有深意的拍了下傅禮初的肩膀,便邁步回到熱鬧處繼續喝酒。

傅禮初找來望遠鏡看向那個方位,水裏好像是有人在掙紮...?

隻不過對方一身黑衣和海水緊密的融合。

隻有那白皙的手臂和時不時露出水麵的臉,白的滲人。

傅禮初立刻吩咐幾個人,開快艇過去查看。

沒想到回來時還真的有收獲,這不正撈回來了一個女人麽?

他當時腦海中刹那閃過一絲質疑,她為什麽沒被洶湧的海水淹死?

這裏是海中區域,不是淺水灘,衝到這兒還有力氣掙紮?

海水刺骨,腿也容易抽筋,所以無論怎麽樣,她能活下來都是不合情理的事情。

除非,她的命太大了。

後來。

他深有體會,那晚的深海與今後的時光來比,真的不算什麽洶湧。

她的生命力就是如此頑強,不隻是向陽而生,無論她在哪裏都能很好的生存下來。

阿川被兩個人抬到甲板,如丟死物一般,粗暴的扔在木板上。

她腦子裏依舊存有意識,那一刻疼得她真想立刻坐起來罵街。

但現實情況有些無力,這仇等著以後有時間在慢慢清。

她不是被海水淹成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而是剛剛在地獄的第十五層受到了磔罰,即淩遲。

每年今日,如此反複。

昔之念雖為妖,但卻終生不得寸近,更無法修行。

她生於過去,而成於現在。

她隻是曾經自己的‘靈魂’消逝後,留下的一股執念,所幻化出來的妖而已。

也許是不舍、羈絆、不甘。

亦或者是思念、等待、承諾。

最不堪的是怨念,愛恨情仇任何一種都能變成執念。

她是曾經的‘自己’又不全是曾經的‘自己’。

她繼承了前世靈魂的願念,留在這世間等待那份所執之人、心係之物的再一次重逢。

可笑的是,她幻化成的地方,剛巧是忘川河。

即使再強的執念將她重新塑造出來,而她終究忘了自己要尋的是何人何物。

奈何橋,路遙迢,

一步三裏任逍遙。

忘川河,千年舍,

人麵不識徒奈何。(注:1)

她無形無質融於萬物,連縷煙都不如。

至少還能有人看到煙的存在,而她隻是透明,趕不及一粒塵埃。

之所以每年都要承受磔罰,便正是因為現在身上這具被重塑骨血的肉身。

地獄第十五層,懲挖墳墓之人。

每次罰後,她的鬼友們大部分的情況都會親自將送她回到人間的家。

恰巧今日地府人手不足,風翩翩和木橋兩個好友都被調出去幫忙。

她忍著巨痛自己返回,因為身體太虛弱,導致能力跟不上,位置信息的錯判,所以落入無窮的深藍之中。

此時此刻,她正裝死的躺在陌生人的船上。

她如案板上的魚,等待著被人宰割。

衣服被海水浸透濕漉漉的貼在身上,露出來雪白的肌膚上有清晰可見的傷痕。

身下的甲板上蘊開一大攤深紅色的水漬,泛著一股子濃濃的腥味。

她聽到了許多女人因為害怕而驚悚的尖叫。

她想說:好吵。

能不能把嘴閉上?

老娘他媽還沒死呢!

“禮初,你一直在看的就是這麽具屍體?

而且,還讓人撈了上來?嘖嘖嘖,你現在也是夠變態的了。”

一個男人開玩笑般的嘲諷著,似乎看到這樣的場麵,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下意識的緩緩睜開眼,瞬間惹來更多人驚悚的叫聲。

模糊的視線中出現好多的人頭,有男有女都在好奇的俯視著她。

她的目光在一個男人雋美的輪廓上聚焦,從模糊漸漸到清晰。

阿川此時無疑是狼狽又落魄,可那雙漆黑的眸子卻亮的駭人。

縱使傷口疼痛難忍,還要屈辱的被這麽多人來場目光探究,各方語言混雜的語言風暴,可她眼底依舊帶著一股子桀驁,讓人無法輕視。

唐斯年薄柔的嘴唇勾著笑,好像野獸的眸子搜尋到小鹿的蹤跡,不著急捕捉進食,隻想獵來玩玩。

他看到她眼角的那顆朱砂色小淚痣,那滿身刺眼的傷,仿佛一切都是冥冥注定。

嗬。

像,簡直太像了。

他柔聲問道:“什麽名字?”

“阿川。”

她聲音迷離又縹緲。

“哪裏人?”

“忘記了。”

之後,她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再也無力支撐。

Lyra受驚嚇般的緊緊貼著他的手臂處,搖晃他的胳膊,口中說著蹩腳的普通話。

“年,丟下海去吧!我好怕…”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撫在她的臉上,側頭向前探去,Lyra自覺的閉上眼睛,期待著他接下來帶著安撫的吻。

明明已經感受到了冰涼的鼻吸,醉酒的香氣,腦海裏幻想的那個親吻,卻遲遲沒有到來。

她在耳邊清晰的聽到一句話:“害怕就滾。”

溫熱的氣息在耳畔流連,語氣溫柔輕飄,好似在說著醉人的情話。

唐斯年大步向前,邊走邊脫身上剪裁得體的名貴西服,蹲下身蓋在了女人的頭上。

如為亡者蓋上白布,好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