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算起的話,到下月6號,已經隻有二十天的時間了。

結婚的準備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所有細節問題都是盛維廷親力親為,大到婚禮場地,婚紗禮服,小到喜糖盒、喜帖的設計,全都是他一個人操辦的,卓方圓完全做了一個甩手掌櫃。

晚上吃完飯後,盛維廷拿出一疊紅色的小帖子放在茶幾上,笑著招呼她過來。

“什麽啊?”

卓方圓饒有興趣的坐下來,隨手翻了翻那些帖子。

大紅色的喜帖,邊上嵌著金色的絲邊,封麵是用銀色勾邊筆花的一幅畫,看上去似乎就是一簇秋海棠,但如果換個角度仔細看看,實際上是一個手裏捧著花,閉著眼許願的少女。

底下還有一行小字:一生一世,得你一人。

雖然隻是一個側臉的剪影,但卓方圓也能清楚無比的辨認到那個人,正是她自己無誤。

卓方圓拿著那張小帖子,臉上滿是錯愕,“維廷,這個是……”

“封麵是我自己設計的,原畫是一幅油畫,我就想著用它來做封麵了。”盛維廷笑笑,“怎麽樣?覺得這個喜帖設計的還合你心意嗎?”

“合,很合!”卓方圓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可是你是怎麽想到畫這樣一幅畫的?”

印象裏,她似乎沒有在他麵前有過這樣的表現才對,難道是他想象的?

“油畫是四年前就畫了的。你大概不記得了,四年前有一次拍片子的時候,片場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花棚,休息的時候你提出想去看一看,在那裏你說你很喜歡秋海棠,我還送過你一束。”

盛維廷像個不好意思的大男生一樣,“我當時覺得那個場景太美了,回去之後一時興起就畫了下來。”

四年前,難道從那個時候起,他就……

對上卓方圓不可置信的眼神,盛維廷點點頭,“其實從剛認識你的時候,看到你為老四的付出,我就覺得你是個很難得的女人。那時候我就常常在想,如果我有機會能和你在一起,那我一定會好好抓住這個機會。但我也知道,你對老四的感情,不是說說而已的……”

“維廷!”卓方圓忽然開口叫住他,複又抬頭笑了笑,“以後不要再提他了。不要再提任何人了。以後隻有你,我。”

盛維廷一愣,繼而重重點頭一笑,“好,以後隻有你我。”

拋開那些不好的事情,卓方圓又看向那些帖子,問道:“這些要怎麽寫?”

“原本我是打算找書法家寫的,但是後來覺得既然是咱們結婚,還不如就都親手操辦,每一個帖子都是用心寫下的,每一個客人都是咱們深思熟慮後才請來的,這樣會更有意義一些吧?”

卓方圓聞言,讚同的點點頭,“你說的沒錯,這樣做挺好的。”

賓客的名單有很長一串,大多數都是盛維廷那一邊的人,她沒有什麽朋友,早年父親去世後,鄉下的親戚們欺負她沒有靠山,強行霸占了父親給她留下的家產。她跟那些鄉下的親戚們也早就斷了聯係。

人常說人脈這種東西看似隱形,事實上到了紅白兩事上就會被體現出來了。

現在看來,還真的是沒錯。

她從一開始就是很貧瘠的,沒有好的家庭,也沒有好的背景,朋友也很少,有的隻有她自己。曾經她能給關默存的就是她自己,到最後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完了,就像一根被燃盡的燈芯一樣,終於不用再燃燒自己了。

她轉頭看了看盛維廷,他低頭寫字的側臉認真而又專注,就像是一盞明燈一樣,照亮了她。

是的,這一次她終於不用再消耗自身去給另一個人了。

因為她的世界有另一個人會為她亮燈,照亮她的一切。

盛維廷寫完一個帖子的

空檔,抬頭便看到她神色幽幽的望著他,不由得關切道:“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卓方圓急忙笑了笑,岔開話題道:“我隻是在想,這麽多人,這樣寫會弄混吧。”

她說完,拿起筆從中間隨手畫了一條線,“這樣吧,你寫上半部分,我寫下半部分。”

盛維廷讚同的點點頭,“好。”

卓方圓低頭看向那張紙,在看到下半部分裏有“關默存”三個字的時候,不由得有些愣神。

她當時隻是隨手一畫,卻不曾想竟然把他的名字歸到了自己筆下。

沉吟了片刻,卓方圓又無所畏懼的聳了聳肩,罷了,這也沒什麽的,親筆寫下要給他的帖子,倒也算是她誠心誠意了吧。

*

翌日清晨,第一醫院的一間高幹病房裏。

關默存站在窗邊,身上還穿著灰白條紋的病號服,臉色憔悴,眼窩深陷,雙眼無神,下巴上的胡渣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打理了,整個人看上去都很頹廢。

他的手裏拿著一個錄音娃娃,還是當初他送給卓方圓的禮物。

說是送的,其實倒不如說是卓方圓自己開口朝他要的。

這個娃娃的來曆,他至今都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六一兒童節的時候,兩個人吃完晚飯路過一個禮品店,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忽然提出要買東西。

他記得很清晰,當時他是很不耐煩的,可那天的卓方圓膽子出奇的大,盡管他臉色難看的拒絕了,她卻還是若無其事的笑著,軟磨硬泡的把他拉進了那個禮品店了。

後來她就選了一個浣熊樣式的錄音娃娃。

和那個錄音娃娃一起買回去的,其實還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毛絨玩具。

但沒有一個是給卓方圓的。

原因很簡單,關默存忽然想起了關默昕也是很喜歡毛絨娃娃的,所以他把店裏所有的娃娃都買了下來,派人送給了關默昕。

盡管如此,卓方圓似乎並沒有跟他計較那些,隻是自顧自的很開心的拿著那個浣熊,像個沒心沒肺的孩子一樣。

那也是關默存第一次發現她還有這樣一麵。

他一直都沒有搞明白卓方圓那麽執著的要一個錄音娃娃到底有什麽用,直到有一天他周末休息的時候,睡眼迷蒙間不小心把**那個浣熊玩具弄到了地上,也不知道碰到了哪個開關,那隻浣熊就開始說話。

“四哥,早啊~我今天還在片場,前幾天你說你想吃小混沌,所以我給你包好了,你早晨記得吃。”

“四哥,中午好~我給你做了你喜歡吃的紅燒獅子頭……”

“四哥,晚上好~”

那個女人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那麽多精力,每次去片場之前都會提前給他準備好飯,然後再用那個錄音娃娃定時叫他吃飯。

後來關默存才知道,其實他那天把浣熊掃到床下的時候,並不是觸碰到了開關,而是卓方圓早就定好了時間。

再後來卓方圓被盛維廷帶走,屬於她的東西都被盛維廷派來的人搬走了,唯獨那個浣熊因為被塞進了衣櫃底層,所以幸免於難。

之所以會把它塞到櫃底,隻是關默存怕睹物思人,自欺欺人罷了。

可這段時間住院的時候,他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那隻浣熊,於是又叫家裏的阿姨給他送了過來。

關默存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浣熊,傻裏傻氣的衝他笑著,就算是被揉圓搓扁也依舊是那副傻嗬嗬的表情,他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當初的卓方圓。

那時她也是這樣的,即便是被他拋棄了一萬次,卻還是會第一萬零一次的朝他走過來。

關默存忽然就覺得心痛難當,手指移到浣熊的爪子上,一個聲音便緩緩地傳了出來——

“四哥,這次我是真的要跟你說再見了。我知道你喜歡關小姐,也知道你一直深愛她,你放心,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達到。”

“四哥,感謝你曾經幫嶽暘治病,讓他又在這個世界上多留了一些日子,陪我繼續走了一段路。”

“四哥,謝謝你投資為我拍戲,保護我免於蔣祺之手。”

“四哥,所有能給你的,我通通都給你了,愛給你了,人給你了,心給你了,這一次,我的命也給你了。”

“四哥,這條命是你從蔣祺手裏救下的,所以也理所應當的還給你。”

“四哥,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了,我真的再也沒什麽能給你的了,油盡燈枯,於你來說,我最後的一點價值或許就是能換回關小姐,所以我會替你盡完我最後的價值。”

“四哥,這一次再見,就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這段錄音是當初卓方圓去找蔣祺之前錄下的,他一直都不知道,直到卓方圓重度昏迷入院,他有一天回家取東西的時候,看到了床頭那個傻裏傻氣的浣熊,鬼使神差的就想帶到醫院去。

後來他隨手按到了浣熊爪子的開關,於是就聽到了卓方圓給他留下的那些話。

直到很多年後他才明白,其實從卓方圓說了那番話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對他死心了。

錄音的聲音漸漸變小,即便是第無數次聽這段錄音,關默存卻好像都能隔著時間的長河和千山萬水感受到四年前卓方圓的絕望和解脫。

那時他是怎麽想的呢,怎麽就會忍心用一個女人去換另一個女人來著?

無數次聽,無數次覺得悔不當初。

關默存仰頭長長歎息了一聲,病房門忽然被人敲了兩下,接著一直守在醫院裏的白三便走了進來。

“關總,卓小姐來了。”

白三硬邦邦的說完這話,麵無表情對著他微微鞠了一躬,不待他說話,便轉身走了出去。

白三也已經不再是從前的白三了。

事實上關默存早就知道,白三一直是喜歡卓方圓的,而且也曾暗中偷偷幫過卓方圓。

她出事之後,白三曾一度向他提出了辭職,用白三當時自己的話來說,關默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能也無法背叛。但卓方圓是他喜歡過的女人,他的恩人害了他喜歡的女人,他無法麵對關默存的臉。

唯一的辦法,就是辭職離開。

如果是曾經的關默存,聽到這種話大概早就抄家夥砸到他腦袋上了。

可那天,站在卓方圓的病房裏,關默存的情緒卻出奇的平靜,隻是淡淡的問他,“你走了,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你舍得嗎?”

他就是那樣卑鄙無恥的男人,白三於他的意義不僅是助理那麽簡單,他無法讓這樣一個心腹離開身邊,所以即便是在卓方圓昏迷的時候,他還是利用了她一次。

他算準了白三舍不得卓方圓,而他也確實算對了。

白三轉頭看了看昏迷著的卓方圓,猶豫再三還是留了下來。

留下來是留下來了,可是白三對他卻從此再也沒有了兄弟之間的情意,白三不再叫他一聲“四哥”,而是像所有人一樣,冰冷而決絕的叫他一聲“關總”。

就像白三自己說的,從今以後關默存就隻是他的恩人,再不是他的兄長,卓方圓清醒之日,就是他白三報恩結束之時,也就是他離開的期限。

一夕之間,他失去了兄弟手足,也失去了愛之入骨的女人,真真成了孤家寡人。

看著白三離去的背影,關默存苦笑著扯了扯嘴角,剛把手裏的浣熊收好,病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

卓方圓淡然而又疏離的站在門口看著他,臉色平靜的就像是麵對一個普通的路人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