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靖謙站在原地目送著出租車載著顏歆月絕塵而去。

她臨走時那句話還不停的在他耳邊回**著:“用兩個孩子換來一句對不起,也太不值了。”

孟靖謙忍不住彎唇苦笑,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她也是可以很絕情的,一旦她絕情起來,甚至連他的一句“對不起”都不肯接受,連一個讓他懺悔的機會都不肯給。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垂著頭落寞的回了家。

她已經搬空了所有屬於她的東西,浴室架子上的牙杯裏隻剩下一支深藍色的男士牙刷,那些屬於她的瓶瓶罐罐全都沒有了,衣櫃裏隻剩下他的西服,顯得有些空空****,就連她之前穿的那雙客用拖鞋都沒她扔掉了。

孟靖謙站在空曠冷寂的家裏怔怔的發愣,看來她這次是真的要斷絕一切跟他有關聯的事情,一點回還的餘地都沒有了。

*

靜言接到吳錚的電話已經是幾天之後了。

明明是快而立之年的後生,在電話裏都快要哭出來了,“二小姐,你趕緊找找孟主任吧,現在程主任離職,武主任出國旅遊,孟主任的手機又關機,我已經好幾天都聯係不上他了,律所都亂成一團了。”

靜言這才知道,原來前不久程奕楓剛剛通過了公務員考試,已經辭去了律所副主任的職務,去檢察院做檢察官了。

其實靜言很早以前就知道,程奕楓之所以學法律,本來就是為了做檢察官,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為民請命的人民公仆。做律師本來就不是他的初衷,之所以後來還是做了律師,是因為孟靖謙初建君和律所的時候,律所還不夠穩健,所以才三顧茅廬的請他,為了兄弟,程奕楓這才放棄了自己多年以來想要做檢察官的夢想

這一次他從律所退出,其實也是早有這個想法,早在知道顏歆月回國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動了離職的心,後來跟孟靖謙的關係一再破裂,他更是堅定了這個想法。他一直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如此,他實在是無法忍受孟靖謙的行為處事,盡管君和也是他的心血,但他實在是無法和孟靖謙共事,所以隻能選擇退出。

雖然知道做檢察官是程奕楓多年的夙願,但他在律所岌岌可危的時候抽身而去,無異於是在釜底抽薪,饒是靜言對他愛到骨子裏,也不能容忍他這樣擺了自家哥哥一道。

掛了吳錚的電話之後,靜言和報社的副主編打了個招呼便匆匆趕去了孟靖謙的家裏。

進屋之後,靜言發現玄關口的男士皮鞋還在,也就是說孟靖謙並沒有出門。

靜言換了鞋,一邊往裏走,一邊輕聲喊著,“哥?你在嗎?”

然而叫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應,她又給他手機打了個電話,卻發現手機好好的放在茶幾上。

靜言心裏的不安和擔憂越擴越大,隻好把每一間屋子都推開看一遍,最後終於聽到了閣樓的方向隱約傳來了聲音。

她一邊叫著“哥”,一邊循著聲音找過去,上了閣樓才發現有一間小屋的門虛掩著,音樂聲正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哥,你在這兒嗎?”

靜言慢慢地推開門,卻在看到屋裏的陳設時硬生生的震驚了。

小三十平米的房間裏,四麵牆都是通體的大鏡子,沿著地麵起和牆麵一樣大,木地板上鋪著舞蹈地膠,長的那一麵兩邊的鏡子前分別有兩根長長的把杆,房間裏麵放滿了各種舞蹈器材,還有一些常見的健身器材,跑步機,橢圓機,牽引器等等。房間寬的那一麵天花板上則安裝了一個投影幕布,地上放著幾個很可愛的懶人折疊沙發,平時這裏就是一個健身房兼練習室,拉起窗簾則是一個小型的放映廳!

靜言簡直被麵前的這一切驚呆了!她哥什麽時候在家裏裝修出這麽一個別有洞天的地方?

她對著屋子整整環繞了一周,終於發現了那個坐在角落裏發呆的男人,隻那一眼,她心上就狠狠的一疼。

她不可一世,驕傲自負的哥哥,此時正靠在牆壁上,地上堆滿了各種酒瓶子和煙頭,他也不知道在這裏悶了幾天,頭發亂糟糟的,下巴上也布滿了細密的胡渣,臉色憔悴不堪,眼窩深陷著,原本深邃銳利的眸子,此時卻像是蒙了一層灰,眼中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靜言瞪大眼睛,捂著嘴顫聲道:“哥!”

孟靖謙就像是一個生了鏽的機械一樣,良久才轉過頭,強顏歡笑的看著她,“靜言,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搞成這樣啊?”靜言跑到他身邊心疼的看著他。

然而孟靖謙卻並不說話,隻是回頭繼續看著對麵的牆壁,自言自語的說道:“言言,你說,我以前怎麽就看不到她的好呢?是不是真的像那首歌唱的,‘得不到的永遠在**,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靜言愣了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發現,那塊巨大的幕布上放映著的,竟然是那天顏歆月公開演出時候,他準備向她告白的那段紀錄片。

其實那段片子並不長,大概隻有短短的五分鍾左右,可靜言卻驚訝的發現,紀錄片上不僅有之前她拍下的畫麵,從顏歆月小時候剛開始學舞蹈,第一次上台,第一次得獎,一直到她大學時候的演出場景都有,幾乎涵蓋了她過去二十幾年當中的所有!

“哥,你這……”靜言錯愕的幾乎出不出話來,“你是從哪裏找到這些視頻的?”

孟靖謙隻是自嘲的苦笑,“前段時間,我找遍了她從小到大就讀的所有學校,包括她以前短暫住過的福利院,演出過的劇場,翻遍了網上現有的所有資源,加上你之前錄好的,才斷斷續續的剪成了這個紀錄片,隻是很可惜,她到最後也沒能看到。”

正是因為那段時間他跑前跑後的去準備這些,所以才漸漸的對她有了不一樣的了解,知道了她從小就是一個很努力的女孩,演出前一天肌腱斷裂,為了不影響演出,所以瞞著老

師堅持上台,結果一下台就痛得暈了過去,而那個時候她才12歲。也正是因為這些,他才忽然發現,過去對她先入為主的偏見實在是太深刻,以至於雙眼被蒙蔽,從來就沒有看到過她的努力和她的好。

靜言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不認識的人一樣。她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那個我行我素的哥哥,有一天居然能為一個女孩子做到這種地步!

她轉頭繼續看向幕布,紀錄片的結尾,是一身西裝的他坐在鏡頭前,有些緊張卻也十分深情的獨白:

“月兒,我不知道是不是能這麽叫你,其實從很久以前我就想過,如果要給你一個專屬的稱呼,那一定是這兩個字。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懂愛的,所以做著自以為是對的事,愛著自以為是對的人。但我意識到自己愛上你之後才發現,其實那些不過是我一時的自大。所謂的愛,其實就是餘生有你,我就能對餘生充滿期待,而你就是我全部的期待。

我不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上你的,大概就像《牡丹亭》上那句詞一樣吧,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已入骨。從我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我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愛你這麽深了,閉上眼睛的時候,什麽都看不到,隻能看到你。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意識到的太晚了,太晚了,晚了整整八年。但我也慶幸我終於是開竅了,沒有再蹉跎下一個八年。

我知道我過去做了很多錯事,一次又一次的傷了你的心,但我希望我現在還能有彌補你的機會,雖然過去我欠了你整整八年,但是我會用我餘生的全部時間來彌補我們錯過的時間,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

月兒,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愛你,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們能重新在一起,甚至能複婚。

所以我現在給你一道選擇題,你留在我身邊,或者我跟你走,選一個吧。”

片子的最後,打出了大大的“Iloveyou”。

他是第一次做這樣不算浪漫的事,蹩腳而又別扭,因為緊張,這段獨白翻來覆去錄了有十幾遍,最後一遍的時候緊張的背上都有些濕了。

他其實有滿腔的話想跟她說,可是想來想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情話用時方恨少,那一瞬間他真恨不得自己是徐誌摩,隨口就能說出打動人心的情詩。

斟酌了好久,他最後才憋出這些聽上去有些扭捏又矯情的話,然而到最後她卻一句都沒聽到。

這個練習室,也是為她準備的,那時他幻想著她答應他之後,就把這個禮物送給她,以後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她可以盡情練舞,而他就在一邊健身,等累了之後,可以洗個澡,兩人窩在沙發上看一部電影。

為了能讓她驚喜到,閣樓上這個小房間一直是鎖著的,所以到她搬家離開的時候,她都始終不知道裏麵究竟是怎樣的深情和愛意。

靜言聽完他那段令人怦然心動的告白,早就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麵,哽咽道:“哥,你為什麽不早告訴她呢?”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麽不早告訴她,非得要什麽麵子,要擺那些一文不值的狗屁架子。”孟靖謙自嘲的笑了笑,搖頭道:“難怪有人說,愛情就是不要臉,太要臉的下場,就是看著她離開。”

這幾天,他一直坐在這裏一遍又一遍地看這段紀錄片,聯想著方圓告訴他的三年前的真相,每一次他都覺得像死過一次一樣痛苦。

他抬手擋在眼前,有溫熱的眼淚順著指縫滑出來,他狠狠的擦掉,良久才聲音嘶啞的說:“靜言,我真的很想她,很想和她在一起,怎麽辦?”

他第一次展示出這樣的無助和脆弱,靜言抹掉臉上的淚,打起精神對他道:“既然這樣,哥,那就去把她追回來,我幫你一起追!”

孟靖謙抬頭看著麵前目光堅決的妹妹,心裏忽然湧上了前所未有的勇氣,眼中又恢複了往日的自信和桀驁。

對,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絕不能就這樣看著她離開。

她的幸福,除了他誰都給不了。

他也不放心把她的餘生交給別的男人!

*

顏歆月從Moonlight一出來,便看到了正靠在車身上等著她的陸景呈。

她緩緩地走向他,微笑道:“景呈,你來了。”

Moonlight剛開始運營,這段時間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著,忙起來就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令人難過的事情了,所以她又向陸景呈申請,開了個成人舞蹈班。

陸景呈點點頭,牽著她的手將她塞進副駕駛,又低頭對她神秘的笑了笑,“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他陪在她身邊,每天都會帶她去做一些特別的事,看電影,看話劇,或者是去玩一些有意思的,可是顏歆月卻始終提不起興趣,甚至有點自我封閉的傾向。

她一直這樣終歸是不行的,不把心中鬱結的情緒發泄出來,隻會把情況變得更加危險。

顏歆月知道他也是為她好,可她這段時間真的沒辦法走出來,她甚至覺得自己或許有很長時間都走不出來,所以對於他充滿神秘感的地方,她也並不抱什麽期待。

陸景呈今天沒有用司機,車子一路向西行駛,顏歆月靠在車窗上,心不在焉的看著外麵。

良久之後,她漸漸聞到了空氣中海水的鹹味,蹙了蹙眉,轉頭看向他,“景呈,這……”

陸景呈隻是但笑不語,將車停放好之後,繞到副駕駛牽著她下了車。

正是黃昏日落的時候,陸景呈牽著她的手走向海邊,自己率先脫了皮鞋和襪子,又對她建議道:“把鞋子脫了走走吧。”

顏歆月也毫不扭捏的點點頭,脫了鞋子拎在手上,兩個人並肩走在沙灘上。

柔軟的沙子還帶著微熱的溫度,一腳陷進去就是一個鬆軟的腳印,給人一種很舒服很放鬆的感覺

陸景呈一直帶她走到海邊,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揚起手臂用力扔了出去,石子打進海裏,濺起小小的水花,隨即便消失不見。

他很快又撿起了一個遞給她,溫笑道:“你也試試。”

顏歆月學著他的樣子把石子投出去,看著海浪卷著石子,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做石沉大海,它那麽小,在廣闊的海麵上也不過是一個渺小的石塊罷了。就像是她在浩瀚無垠的宇宙當中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物,無論跌進了怎樣的漩渦,都是要在那裏努力生活下去的。

陸景呈沉吟了一下,卷起兩隻手放在嘴邊,忽然對著大海大聲呼喊道:“顏歆月!振作一點,打起精神來!你還有無數的時光,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的高聲呼喝在空曠的海平麵上帶著小小的回音,一個浪打過來便把他的聲音湮沒了下去,顏歆月有些怔愣的看著他,一顆心被他的話狠狠激**著。

他喊完,轉過頭微喘著看著她,清俊溫雅的臉上帶著疼惜的神色,對她鼓勵道:“歆月,你還年輕,雖然你經曆過的事情確實令人痛心,但是你要知道,你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一直沉浸在傷痛之中。你有什麽痛苦,什麽難過,今天就對著大海全都喊出來,讓海水和海風把你的痛苦帶走。然後你要答應我,從明天起,再也不要自我難過。”

顏歆月垂下眼瞼,並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轉過身看著波瀾不興的海麵。

她輕輕閉上眼,眼前又浮現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出血,回想起那兩個未曾謀麵的孩子。

心裏就像是針紮一樣隱隱作痛,她學著他的樣子,將手卷成喇叭狀,對著海麵聲嘶力竭的喊道:“孩子,我的孩子——”

海風卷起她的頭發,黑色的發絲在空中淩亂的翻飛著,眼淚也不知不覺的滑了出來,順著臉頰滴落在沙灘上,蜿蜒的淚痕很快就被海風吹幹了。

“你們在天堂還好嗎?對不起,是媽媽沒能保護好你們——”

“我真的很愛你們,如果有來生,請一定要再做我的孩子,媽媽一定會用生命來愛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啊……”

“啊——”

她不停地聲嘶力竭哭喊著,到最後幾乎有些歇斯底裏,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所有抑鬱的情緒都發泄出來一樣,對著大海用盡全力呼喊,到最後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

顏歆月沉沉的跌坐在了沙灘上,目光凝滯的望著海麵,眼淚仍然在無聲的滑落,就像是靈魂都被抽空了一樣。

陸景呈皺著眉心疼的望著她,隨即蹲下身,抬起手把她整理好淩亂的長發,輕聲細語的說道:“據說海平麵的那一端是可以通往天堂的,海天相接的地方,就是天堂。我相信大海一定能把你的話帶給那兩個可愛的孩子。”

這無非是用來哄人的話罷了,明明是不走心瞎扯出來安慰她的,可是話一出口,其中的真摯和憐惜甚至都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讓陸景呈自己都有些驚訝自己的真心。

顏歆月轉過頭,怔怔的看著他問:“真的嗎?”

陸景呈微微一笑,輕輕拭掉她臉上的淚,“當然是真的。”

顏歆月將信將疑的看了他幾秒,最後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陸景呈看著她不堪一擊的模樣,驀然有些心疼,一把將她擁進自己的懷裏,下顎抵在她的發頂上,痛惜的說:“歆月,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好好的愛自己,再也不要讓自己受傷了,好嗎?”

大概是因為歇斯底裏的發泄了一頓,顏歆月整個人都有些虛軟,無力地靠在他懷裏,輕輕的說:“好,我答應你,景呈。”

明明隻是一場不走心的報複遊戲,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淪陷了自己的心。陸景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對她動了心,可是當看到她為了孟靖謙一次又一次的受傷流淚,他除了氣憤,就是濃濃的心疼。

他恨孟靖謙,這一刻卻又有些感激他,如果不是孟靖謙,他或許也不能發現自己竟然愛上了這個柔弱卻也堅強的女人。

太陽已經徹底落山了,海邊漸漸變得有些黑,顏歆月情緒不好,陸景呈不忍心再看她浪費力氣,索性直接將她打橫抱起,走向自己的車。

如果是以前,顏歆月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推開他,可她現在真的是使不出一點力氣,就連說話都覺得費力,隻能任由陸景呈抱著她,虛軟的靠在他的肩上。

回去的路上,顏歆月一直都沒有說話,很快他的車就停在了她家樓下,她解開安全帶,把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還給他,感激的笑了笑,“景呈,謝謝你的好意,發泄了之後,我覺得自己好多了。”

她說完便準備下車,陸景呈又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顏歆月回過頭,有些奇怪的看著他,卻對上了他深情卻也溫柔的雙眸。

陸景呈就這麽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良久之後才認真而鄭重地說道:“歆月,給我個機會,讓我以後留在你的身邊,好好照顧你,可以嗎?”

他不止一次的對她表白過,可是卻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心疼和憐愛,眼中滿是擔憂和不舍,不得不說,那一刻,顏歆月確實是被他打動了,甚至隱隱有些動心。

她垂下頭,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輕輕的說:“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很不容易了,陸景呈有些開心的笑了,隨後重重點頭,“好,你慢慢想,我不逼你。”

顏歆月勉強的扯了扯嘴角,轉身下了車,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車絕塵而去之後才微不可聞的歎息了一聲。

她也覺得自己不能再沉浸在那些痛苦之中了,生活總是要繼續的,既然上天給了她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那麽這一次,她想好好把握,看看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