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因茨的語調平和,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並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但顧念之還是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拚命壓低腦袋,不讓他抬起來。

萊因茨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用力氣,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覺得這小姑娘太脆弱了,跟阿爾卑斯山山頂覆蓋的白雪一樣,陽光一出,馬上就要融化了。

他擔心他稍微用些力氣,這小姑娘的脖子就會被他掰折。

結果這小姑娘還挺倔,梗著脖子不讓他抬起來看一看。

萊因茨手掌微一用力,顧念之終於不由自主仰起了頭。

昏暗的房間裏,萊因茨那種典型日耳曼人的俊美突然放大在她眼前,顧念之隻覺得眼花繚亂,忙移開視線,喃喃地說:“……我沒事。”

萊因茨抿著薄唇,關切地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責她:“還沒事?已經發燒了。”說著,他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回**,“你先躺一會兒,我去給你拿藥。”

“不用,我睡一覺就好了。”顧念之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確實開始發燒了,應該……就是要好了吧?

就正常來說,人體發燒也是免疫力開始發揮作用的象征,所以很多病毒型疾病都會發燒,人體自身的免疫力發揮作用,殺死入侵的病毒,身體才會好轉。

但顧念之也不確定自己這一次是吃撐了,發燒有沒有用……

顧念之在**昏昏沉沉睡過去。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人拿涼涼的毛巾搭在她額頭上,還給她喂略苦澀的藥汁。

她不想喝,但那人十分執拗,捏住她的鼻子,讓她不得不張嘴,最後被灌了好幾口藥汁。

顧念之十分抗拒,掙紮中吐了出來,味道很不好聞,她自己都皺起了眉頭。

那人好像毫不在意,打了水過來給她擦洗,又讓她漱口,再把弄髒了的毛毯拿走,換了一床幹淨毛毯給她蓋上。

床前吐的穢物很快被收拾幹淨。

那人才又坐過來,繼續給她喂藥。

顧念之剛剛舒服了一會兒,又被折騰要喝苦澀的藥汁,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她是病人啊,怎麽能這麽對她?

她不滿地說了幾句華語。

那人用紙巾給她擦眼淚,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開始用手輕拍她的肩膀安撫她,同時繼續給她換濕毛巾搭在額頭,隔一會兒又給她喂藥。

這種姿勢意外地讓顧念之安靜下來。

這一輪折騰下來,顧念之倒是沒有再去洗手間了,最多隻是在那人給她喂藥的時候嘟噥幾句,又沉入夢鄉。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顧念之第一眼就看見有人閉眼靠坐在她床頭,左手撐著頭,右手還在不斷輕拍她的肩膀。

她順著那人的手臂往上看,看見萊因茨宗教般俊美的麵容。

昨晚照顧了她一夜的人,居然是萊因茨。

顧念之摸了摸肚子,發現不疼了,可好像還是在發燒,胃裏依然有些難受,一動就有想吐的感覺。

萊因茨身子微微一顫,醒了過來,低頭垂眸,正好看見顧念之那雙黑得發亮的大眼睛。

“醒了?還難受嗎?”他溫言問她,態度比昨天又溫柔了許多。

顧念之搖搖頭,又點點頭,小聲說:“肚子不疼了,但胃還是難受。”

萊因茨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在發燒,今天不能再吃東西了,我再給你煮一碗蒲公英汁。”

原來她昨天喝的那略苦澀的藥汁是蒲公英汁。

顧念之沒有再抗拒了,“嗯”了一聲,好奇地問:“是你們自己做的草藥嗎?”

“嗯,是漢娜媽媽做的,我們這裏的人從小生病了,就喝自己熬煮的蒲公英汁。”萊因茨說著站了起來。

照顧了顧念之一夜,就算萊因茨這樣身體健壯的人也有些疲色顯露出來。

顧念之掙紮著爬起來,說:“我自己來吧,你看上去很疲倦,去睡一會兒,我好多了。”

“我不困。”萊因茨微微一笑,“你睡,我馬上就回來。”

他轉身走了出去,高大的身軀將屋門填的滿滿的。

房門被輕輕闔上,顧念之聽見門外萊因茨跟漢娜媽媽壓低聲音說話,她心中充滿感激,慢慢闔眼睡了過去。

她睡得依然並不安穩,知道萊因茨和漢娜媽媽兩個人輪番在床前照顧她。

這一覺,她睡到傍晚才醒來,萊因茨坐在她床前的一張小沙發上看書,低垂著額頭,從顧念之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他長長的眼睫毛,居然也是淡金色的,配著湛藍的雙眸美貌異常。

可顧念之發現自己還是喜歡霍少那樣濃黑的長睫毛、深邃的黑眼睛……

她出神地看著萊因茨,心裏想著霍少,眼神不由越來越柔和。

萊因茨低頭看著書,感覺到她的凝視,萊因茨淡然抬眸,見她已經醒了,湊過來給她掖了掖薄毯,“醒了?餓不餓?”

顧念之失笑,說:“……我可不敢再大吃大喝了。”

話音一出口,她發現自己的聲音非常小,連說一句話都要喘幾遍,實在是虛弱得不得了。

萊因茨歎了口氣,“你病了,別說話了,好好養病吧。”

顧念之在**動了動,她想起床去洗手間了,在**睡了一天,就算沒有吃東西,但喝了一天的蒲公英汁,不想上廁所也難啊……

所以她的奇怪體質對拉肚子不管用嗎?

“怎麽了?”萊因茨見顧念之沒有想睡的意思,“哪裏不舒服?”

顧念之內牛滿麵,這位大哥,您先出去一下行嗎?

她看著萊因茨,這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萊因茨也是定定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從容不迫地站起來,“我出去抽根煙。”說著走了出去,還輕輕帶上門。

顧念之鬆了一口氣,對萊因茨這個男人善解人意的程度又有了新的了解。

她掀開薄毯,從**下來。

床前擺著一雙毛茸茸的拖鞋,鞋頭居然是小黑熊的樣子。

她看著這雙拖鞋,忍不住笑了,想起了在山那邊遇到的那隻聰明得快成精的小黑熊,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還記得她……

顧念之一邊想著,一邊穿上鞋,結果站起來沒走兩步,兩腿一軟,整個人摔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響。

在門口的萊因茨猛地推開門,見顧念之摔倒在床前的地板上,忙走過去將她扶起來,也不說話,幾乎半抱著她送她到洗手間門口。

想了想,他推開洗手間,將顧念之送進洗手間的馬桶前,讓她扶著馬桶旁邊的盥洗台,站穩了,他才低著頭離開。

顧念之的臉已經紅得要燒起來了。

但沒辦法,昨天拉肚子拉得腿到現在都是軟的,可人有三急,她沒法等。

好在萊因茨已經把她送到這裏,剩下的可以自己解決了。

……

顧念之紅著臉衝了馬桶,扶著盥洗台慢慢站起來,放水洗手。

萊因茨在外麵聽見,敲了敲門,問道:“好了嗎?我進來了。”

顧念之扶著洗手間裏的牆壁慢慢走到門口,拉開門,正好和萊因茨對上。

“……謝謝你。”顧念之小聲說了一句。

萊因茨沒有再說話了,索性伸出強壯的臂膀,將她抱了起來,放回**,再拉開薄毯給她蓋上,“你再睡會,晚上可以吃點東西,不然你太虛弱了。”

顧念之點點頭。

她已經好多了,就是拉肚子特別耗元氣,所以她很累,走路都走不穩。

躺在**闔眼閉目養神,萊因茨出去跟漢娜商量晚上的飯菜。

後來給她煮了一鍋薏仁燕麥海鮮粥,他們沒有大米,沒法做大米粥,薏仁和燕麥都有很多。

顧念之沒有力氣自己吃,是漢娜喂給她吃的。

果然人是鐵,飯是鋼,一碗吃完,顧念之就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許多。

她白天睡了一天,現在不是很困,但漢娜已經習慣每天晚上八點半睡覺,因此很快跟她道晚安,回去睡覺了。

萊因茨吃了晚飯,收拾了廚房,又去自己房間洗澡。

顧念之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手機拿過來看了看。

已經充好電了,但令她失望的是,今天居然一格信號都沒有了,又回到了前些天的狀態。

她握著手機躺在**,默默沉吟,想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萊因茨洗完澡,過來看看顧念之睡了沒有,結果見她睜著眼睛躺在**,眼神放空,明顯在想著什麽事情。

他的視線落在顧念之手上握著的手機上,好像明白了什麽,對她說:“……這裏是山裏,手機信號經常是時斷時續,不用擔心。”

“啊?”顧念之小小吃了一驚,“那你們怎麽跟山外聯係呢?沒有座機嗎?”

“這裏太偏僻,電話線沒有拉過來。”萊因茨耐心跟她解釋,“漢娜媽媽也不喜歡打電話,如果有事,她會翻過一座山找那邊的護林員基地,他們有電話,也有網絡。”

護林員……

顧念之有些心虛地想起她在山那邊放的火,還有他們模糊的立場,斷然不敢去找護林員“自投羅網”。

反正現在有萊因茨帶她出去,她也不用找護林員了。

顧念之點點頭,“原來是這樣。”說完不再糾結網絡和電話,顧念之問萊因茨:“你這次回來要待多久呢?你打算什麽時候走?能帶我一起走嗎?”

萊因茨笑著說:“本來今天就應該走的,但你生病了,我再待兩天也行。”

“啊?不會影響你工作嗎?”顧念之很是過意不去,她知道西方人一般都是休年假,是固定的時間,超過了就沒有工資了。

“不會,我年假很多。好些年沒有休過了。”萊因茨像是知道她的顧慮,說得很委婉,“好了,你睡吧。我在這裏看看書。”

顧念之知道他是想照顧她,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晚上會不會又複發,所以沒有拒絕,往薄毯下溜了溜,說:“那我睡了,你……晚安。”

“晚安。”萊因茨微笑,兩手插在褲兜裏,站在床前看著她。

顧念之安然閉上眼睛,裝作睡熟了,其實她隻是想讓萊因茨安心。

萊因茨看了她一會兒,彎腰給她掖了掖被子,拿走放在床頭櫃上自己先前看的書,繼續看起來。

屋裏的大燈關了,隻留一盞暖黃色的台燈。

顧念之覺得這個氛圍十分熟悉,熟悉的環境讓她很有安全感,但是現在她就是睡不著,可不敢在**翻來覆去,就這樣直直地躺著,在心裏默默地思考下一步要怎麽做。

陰世雄和趙良澤居然也在十幾天前出任務。

算一算時間,恰好在她出事之前。

這是巧合,還是人為?

還有史密斯他們,這麽多天沒有她的消息,難道他們一點都不懷疑?

顧念之腦子裏亂糟糟的,無數念頭顛來倒去,心裏隱隱有個不好的猜想,但因為太過驚悚,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時間慢慢過去,等顧念之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發現萊因茨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的呼吸綿長舒緩,和他整個人一樣,給人又安穩又溫潤的感覺。

顧念之移開視線,緩緩籲出一口氣,告訴自己,隻要能離開阿爾卑斯山,回到有網絡,有人群的地方,她就得救了。

她不能再等,明天一定要跟萊因茨說,讓他早點帶她走。

閉上眼睛,顧念之覺得開始有困意了,正要睡過去,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陣摩托的低吼聲,但側耳傾聽的時候,又聽不見了。

顧念之心裏一動,很快又聽見柵欄的窸窣聲,然後是咚的一聲悶響。

顧念之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緊張地正要坐起來,卻見本來靠在沙發上熟睡的萊因茨倏地躍起,動作十分利落迅速地撲到窗邊,掀開窗紗一角看了看。

顧念之躺了一下午,精神好多了,已經不像早上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

她跟著從**爬起來,默不作聲地套上自己原來的衣服,把修女服穿在外麵,裏麵兜著她的寶貝們,手機、充電器(萊因茨的)、小包衛生巾、zippo打火機、瑞士軍刀鑰匙串,還有錢包。

再穿上自己的球鞋,顧念之湊到萊因茨身邊,跟著朝外麵看了看。

外麵的星空很明亮,她湊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舉著槍,翻過柵欄,然後在柵欄邊上,一個人停下來,趴在地下,往下伸手。

然後用力一拉,從地下拉起一個人?

這個動作好奇怪……

難道是柵欄附近有陷阱?

萊因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頭也不回地說:“……為了防野獸,柵欄附近有些陷阱。”

難怪,剛才的聲音,原來是人掉在陷阱的聲音。

顧念之很是過意不去,對萊因茨小聲說:“謝謝你照顧我,不過我要走了。這些人是衝我來的,我在這裏會連累你們。”

萊因茨猛然回頭,深深地看著她,碧藍的雙眸如同大海一樣包容又耐人尋味。

她朝他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萊因茨倏地伸出手,握住顧念之的手腕,“你還在生病,要怎麽走?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裏?”

顧念之沒有抬頭,垂眸看著萊因茨抓住她手腕的手,“當然和我來一樣走,不然你以為我怎麽來的?”

“……有人追殺你?”萊因茨眯起雙眸,“bad-girl,你沒有跟我說實話。”

他沒有用疑問句,而是用的陳述句。

顧念之赧然地點點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她用力想要掙脫他的手,可萊因茨的手握得牢牢的,她的手指用盡全力也掰不開他的手。

“跟我來。”萊因茨沒有放開她的手,反而拉著她的手,迅速出了房門。

他先帶她回了自己房間,將床邊沙發上的一個旅行袋拿起來背在背上,同時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把手槍,塞到顧念之手裏,問她道:“會開槍嗎?”

這個人把槍交到她手裏,顧念之立刻對他更加信賴,忙點點頭,“會!”

“好好拿著,聽我命令。”萊因茨又深深看她一眼,突然抱住她的腦袋,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Be-brave(勇敢點)。”

顧念之緊緊閉上眼睛,脖子僵直,有些尷尬地往旁邊躲了躲。

不過萊因茨很快放開她,並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別害怕。”

他安慰她,“我會帶你安全離開這裏。”說著,他拉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他們路過漢娜媽媽房間的時候,萊因茨推開門,叫醒漢娜媽媽,簡單地說了一句:“有壞人,快藏起來。我和Cereus會引開他們。”然後拉著顧念之就走了。

漢娜媽媽嚇了一跳,忙從**爬起來,披著外套躲進了地下室。

“我們要去哪裏?”顧念之有些迷糊,小小的木屋雖然房間不多,但是走道倒是七彎八拐,看不清方向。

“當然是後院。”萊因茨頭也不回地說。

顧念之的房間正對著前院的方向,剛才看見的那些鬼鬼祟祟拿著槍的人,就是從前院進來的。

而萊因茨拉著她走的方向,是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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