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廚房穿過,萊因茨推開廚房的門,四下看了看。

廚房的門正對後院。

月明星稀,夜空朗朗,偶爾有幾隻烏鴉在樹林裏發出嘎嘎的叫聲,半夜裏聽著十分滲人。

這時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也從後院的柵欄處翻進來,咚的一聲也掉入了陷阱。

看來前院後院這些人都沒有放過。

萊因茨握著顧念之的手,幾乎是拽著她踉踉蹌蹌往前跑。

他的摩托車就停在後院門口,離那兩個掉進陷阱的人很近。

他們跑到摩托車附近,萊因茨一腳將院門兩邊擺著的木頭踹下陷阱。

啊——!

陷阱裏的兩個人發出慘叫,同時往上啾啾啾啾的開槍。

這樣亂打的子彈當然沒有打中目標。

顧念之顧不得欣賞這些人的狼狽,已經被萊因茨扣上一個大大的摩托頭盔。

“抱住我,馬上走!”萊因茨將自己的旅行袋背在顧念之背後,然後跨坐上摩托,扭頭對她厲聲說道。

本來一直很溫柔的人突然展現出決斷的一麵,顧念之不由自主聽從他的命令,跟著在他身後跨坐上摩托,雙臂抱住他的腰。

萊因茨隻覺得腰上被她圈住的地方火辣辣的,他的眼神黯了黯,一腳踩動油門。

摩托車發出唔——的一聲巨響,在夜空裏驚起寒鴉一片。

“什麽聲音?!”

前院和後院摸黑進來的人都被驚得跳了起來。

等他們反應過來,隻看見一輛摩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山路上飛奔。

摩托的車燈劃出長長的曲線,瞬間就開出了好遠。

“怎麽回事?!是已經跑了嗎?!”

“也許是調虎離山!”

“是啊!不知道是跑了,還是留下了!”

那些黑衣人商量了一下,分了兩幫人,大部分人去追摩托車,小部分人決定要放火燒木屋。

顧念之牢牢抱著萊因茨的腰,貼在他寬闊的後背。

摩托車風馳電掣般奔跑,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不斷顛簸,雖然戴著頭盔,依然能夠感受到山風在耳畔呼呼地刮過。

她抬起頭,看見萊因茨沒有戴頭盔,頓時明白過來,他把頭盔給她了!

顧念之感動極了。

對一切保護過她,對她好的人,她都想要回報同樣的善意。

萊因茨雙手把著摩托車的車把,聚精會神地猛踩油門,他沒有戴頭盔,能夠聽見後麵追兵的聲音漸漸近了,更近了。

這些人也是騎摩托車過來的。

剛開始把他和顧念之吵醒,就是摩托車戛然而止的聲音。

如果這時有人站在對麵的半山腰上,會看見這邊阿爾卑斯山狹窄的山路上,一輛摩托車在前麵狂奔,後麵跟著四輛摩托車的盛況。

摩托車的車燈在夜幕裏拉出長長的弧線,匯成一條車燈的河流,車上的人就是河流裏浮動的扁舟,搖搖晃晃,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翻船了。

噌噌噌!

幾梭子子彈擦著地麵往顧念之他們的摩托車射了過來,濺起大片塵土。

“他們開槍了!”顧念之顫抖著聲音提醒萊因茨。

“抱緊我!拿出槍!準備射擊!”萊因茨猛地回頭,看了顧念之一眼,然後迅速扭頭看向前方。

顧念之早就把槍握在手裏了。

萊因茨一下命令,她馬上側轉身子,冷靜地對準了後麵最前麵那輛追蹤他們的摩托車的輪胎,手臂平舉,手腕用力,扣動扳機!

砰!

顧念之的槍法十分之準,隻一槍,就打爆了最前麵那輛摩托車的車胎!

轟!

那輛摩托車頓時失去了平衡,嗖嗖嗖嗖往山下滾去。

車上的人急忙跳車,才避免馬上車毀人亡的結局,但也傷得不輕,抱著腿跟著摩托車一起往山下滾動。

最前麵那輛摩托車被放倒了,後麵三輛摩托車就成了顧念之瞄準的目標。

萊因茨聽見聲響,回頭看了一眼,徑直愣住了。——沒想到這小姑娘的槍法這樣好……

他回過頭,深吸一口氣,再一次猛地踩下油門。

後麵那三輛摩托車見他們追擊的摩托車上的人槍法這麽準,立刻改變了騎車的路線。

他們在狹窄的山路上交錯行駛,跟炫技一般將摩托車開出種種花樣。

顧念之看得眼花繚亂,這一次沒那麽幸運了,連開好幾槍都沒能打中目標。

後麵的摩托車見他們的應對措施起作用了,不由大喜。

形勢立刻逆轉,後麵三輛摩托車上的人開始對著顧念之他們頻頻開槍。

顧念之著急了,對萊因茨大聲說:“能不能開慢一點?我沒打中他們……”

萊因茨偏頭聽了聽,右手把著摩托車,左手往後伸出,“槍給我。”

“你不是要開車?”顧念之有些不放心。

她打不中不算大事,但是如果萊因茨開車不專心,可是會跟那輛滾下山坡的摩托車一樣下場的……

“沒事,你把槍給我。”萊因茨穩穩地朝她攤手,“快!”

顧念之隻好把槍放到他手裏。

萊因茨也不回頭,略微側了側身子,耳朵聽著後麵摩托車的聲響,像是聽音辨位一樣,左臂抬起,手腕斜轉向下,砰地一聲脆響!

嗞——!

後麵一輛摩托車車輪發出一聲爆響,整輛摩托車突地一下往前倒栽過去。

車上的人來不及跳車,被慣性帶著往前猛撲,從摩托車上往前甩了出來。

緊接著又聽兩聲槍響,剛剛被甩下摩托車的兩人頭部中彈,跟著摩托車一起往山下滾了下去。

顧念之的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明亮的月色下,萊因茨那日耳曼人典型的俊美不再溫潤和煦,而是帶著幾分冷酷漠然。

他出神入化的槍法隻比霍紹恒差一點點,比顧念之見過的別的人都要強。

後麵還剩兩輛摩托車,見前麵車上的人那麽厲害,他們不敢開得太近,有意拉開了距離,但朝顧念之他們這邊開槍開得更密集了。

萊因茨的摩托車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子彈。

他的胳膊來不及收回,唰地一下被對方的子彈擦破了一層皮。

“拿著槍。”萊因茨不再開槍,而是把槍塞回到顧念之手裏,“前麵有斷崖,抱緊我,我要把他們引過來。”

顧念之心裏直叫苦,但也沒辦法,這個時候,她隻能相信萊因茨,畢竟他的槍法那麽好,不是嗎?

萊因茨雙手握著車把,踩了下刹車。

後麵的摩托車赫然發現他們離前麵的摩托車好像越來越近了,不由大喜,狂踩油門追了上去,同時不斷開槍。

但萊因茨的摩托技術非常好,他在路上開8字型,不斷混淆後麵人的視線。

等對方覺得前麵的目標是觸手可及的時候,萊因茨猛地再次踩了油門。

摩托車發出震天的轟響,一下子加速前行。

後麵的摩托車下意識跟著踩油門,緊追不放。

萊因茨聽著後麵的摩托車越來越近,一腳狠踩油門到底,然後緊抓著車把,用盡力氣往左急擰,同時用腳在地上撐了一下,緩住摩托車的慣性,將整輛車轉了一個90度的急彎。

顧念之坐在萊因茨背後,等摩托車一轉過來,訝然發現這個山路的90度急彎簡直是死亡之角,因為路的左邊是往上的山坡,右邊就是往下的斷崖。

不認識路的話,又開那麽快,就算是大白天都可能栽下去。

她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就在摩托車因為急轉彎而自然減速的時候,萊因茨轉身抱住她,然後一蹬油門,接著反作用力飛身躍起,抱著她撲向左邊的山坡!

山坡上生長著很多藤蔓植物,萊因茨抱著顧念之剛跳上去就抓住了離他們最近的一株藤蔓,極力遏製住了下滑的趨勢。

顧念之緊緊抓著萊因茨的衣襟,閉著眼睛看都不敢看。

後麵兩輛摩托車上的人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赫然發現前麵他們正在追的摩托車往前麵拐了個彎,已經看不見了。

他們急忙猛踩油門追了上去。

追到路口才發現是一個90度的急彎!

車上的人頓時覺得不妙,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雖然猛踩刹車,但是這個急彎太急了,山路又窄,右邊的斷崖離他們的太近,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跟著摩托車一起栽入了斷崖!

……

萊因茨將顧念之的頭緊緊護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她,一手抓著藤蔓,一手抱著顧念之。

兩人靠著藤蔓掛在半山腰上,沒有顧念之上次滾落懸崖那麽危險。

好不容易解決了追擊他們的最後兩輛摩托車,總算能夠喘口氣了。

萊因茨低頭親親顧念之的頭發,溫言說:“已經沒事了,Cereus,已經沒事了……”

顧念之慢慢睜開眼睛,抬頭看了看周圍的情形。

他們掛在一處半山腰上,周圍都是藤蔓,大片大片的葉子,風一吹就嘩嘩地響。

幸虧這邊的山坡比顧念之來的那一邊山坡要平緩一些,不是直上直下那種懸崖峭壁。

不然他們根本掛不住,早就滾下去了。

顧念之從萊因茨懷裏探出頭,喃喃地問:“……這是哪裏?”

“從這條路可以走出去。”萊因茨聳了聳肩,正要繼續說話,眉頭突然皺了皺,視線投向了他們來時的方向,一時怔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顧念之見萊因茨突然安靜下來,有些奇怪,她看了看他,又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頓時也愣住了。

隻見萊因茨的家,那個美麗的小木屋方向,正燃起熊熊大火,火光衝天!

夜空中還有直升飛機盤旋往複,正在往那火堆中噴灑滅火的白色泡沫。

雖然隔得遠,但因為那火光實在太明亮了,不用多費力就能看見。

顧念之心裏猛地一縮,差一點哭了出來:“……都是我不好!漢娜媽媽!漢娜媽媽!她……她……”

如果漢娜媽媽因為她而有個三長兩短,顧念之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萊因茨將她緊緊摁在自己懷裏,聲音很是低沉,跟平時溫和的嗓音很不同。

他壓抑著心底的情緒,低聲說:“沒事的,漢娜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你怎麽知道?”顧念之的眼淚已經流出來了,“那麽大的火!追殺我的人肯定有留在那邊的,他們分了兩撥!”

“……因為那裏的直升飛機是護林員的飛機,他們來滅火了。我們走的時候,漢娜媽媽已經藏到地下室,那裏有水,還有另一個出口。”萊因茨冷靜地說道,聲音很溫柔。

其實他也不十分確定。

但他必須這樣安慰顧念之。

看見她傷心難過,他一向冷硬的心居然跟著痛了起來。

“真的?”顧念之抹了抹眼淚,“那我們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萊因茨斷然反對,“那邊還有追殺你的人,我懷疑他們還有後手,我們不能回去。”

“可是你媽媽……”顧念之萬分歉意,“萊因茨,真對不起,我不應該……”

“不要說應不應該。”萊因茨截住她的話,“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沒什麽應該不應該。”

他低頭,深深地看著顧念之,湛藍的眼眸在夜空裏看上去帶著一點通透的黑。

萊因茨的神情像是冰川裏的水,雖然柔和,但也冰冷到極點。

顧念之閉了閉眼,“那我們怎麽辦?你怎麽辦?漢娜媽媽又怎麽辦?”

萊因茨想了一下,拽了拽藤蔓,“我們上去,山上有條近路,可以走出這座山。”

“啊?真的?”顧念之倏地睜開眼睛,大而黑的眸子像是會說話一樣看著萊因茨。

沒有了摩托車,漢娜媽媽又可能出事,顧念之的精神一度遭到沉重打擊。

但是現在聽說有近路可以出去,她又振作起來。

“嗯,我帶你上去。”萊因茨右手抱緊了顧念之的腰,左手拽著藤蔓用力,腳下在山石上踩了一腳,兩個人就往上爬了一段距離。

顧念之有些不安,說:“萊因茨,你放開我,讓我自己往上爬。”

“太危險了。”萊因茨不肯放手,“我會帶你上去,相信我。”

顧念之隻好閉嘴,聚精會神跟著萊因茨往上攀爬。

兩人從半夜爬到淩晨,天空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才爬到這座小山脈的山頂。

那裏果然有一條不為人知的小路,不是修出來的路,應該是這裏的人用腳走出來的一條小路,路上還有荒草萋萋,小燈籠一樣的野花在路旁搖曳。

萊因茨終於放開顧念之,躺在路旁的草地上,重重地喘息。

他力氣再大,抱著一個成年女子爬了半夜的山路,也會累得精疲力盡。

顧念之知道他肯定是累壞了,慢慢挪到他身邊,盤腿坐下,小聲問他:“萊因茨,你渴不渴?想喝水嗎?”

萊因茨閉著眼睛搖了搖頭,不過他說:“你背上是我的旅行袋,裏麵有兩瓶沒有開封的水。”

顧念之伸手摸了摸旅行袋裏麵,果然摸到兩瓶水。

不過她沒喝。

他們現在有兩個人,應該把水留到最渴最需要的時候。

萊因茨見顧念之不說話了,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她,問道:“你怎麽不喝?”

“我不渴。”顧念之搖搖頭,“我沒你出力多。”

萊因茨睜開另一隻眼睛,兩隻藍眸一齊看著顧念之,臉上綻開一個溫和至極的笑容,像是陽光照進冰川,冰川下麵的水也跟著暖和起來。

顧念之移開視線,看向漢娜媽媽小木屋的方向,喃喃地說:“……火撲滅了,隻剩白煙。漢娜媽媽應該沒事吧?”

萊因茨半天沒說話。

兩人在山頂歇了一會兒,萊因茨才起身,對顧念之說:“順著這條路,隻要走兩天,就能到達前麵的小鎮上。”

顧念之雙手合什,對著天空說了聲“謝天謝地”。

她看著萊因茨,鄭重說:“謝謝你,萊因茨。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酬謝你。”

萊因茨看了她一會兒,想說我舍命救你,就是為了貪圖你的酬報?

但看著顧念之純淨至極的黑眸,他什麽都沒說,隻無奈地笑了笑。

“走吧。”他從顧念之身上接過自己的旅行袋,背在自己背上,埋頭往前走。

顧念之跟在他身後,雙手攏在修女服下麵,不時回頭看漢娜媽媽小木屋的方向。

萊因茨扭頭想跟她說話,見她還在擔心漢娜媽媽,忙說:“等我們到了前麵的小鎮,我會給護林員基地打電話,到時候就知道漢娜媽媽的情況了。”

“嗯,一定要打電話。”顧念之很是慎重,“如果需要特別治療,不用客氣,直接跟我說。”

萊因茨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Cereus,你這麽說,好像大醫院是你家開的一樣。”

“不是我家開的,但是我可以努力去幫助找好的醫生。”顧念之一本正經地說,“為了漢娜媽媽,我一定盡最大努力。”

萊因茨“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了。

顧念之快走幾步,一邊回頭,一邊說:“真的,有什麽要求你盡可以提,別委屈漢娜媽媽……啊……呀!”

沒想到山路上的草也有那麽滑的時候。

顧念之一不小心,踩上一塊特別滑溜的草,整個人往前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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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8更五千字,後麵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