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齊的官員,有三個派別,清流,勳貴,中間派。

清流,是正正經經參加科舉,童生,秀才,舉人,進士,一步一個腳印的考進了殿試,成為天子門生,授予官職。

科舉又有文舉和武舉之分,清流又有寒門子弟和書香子弟之別,書香子弟有長輩在朝中擔任為官,在科舉之上給他們的恩蔭無非就是,讓他們跳過童生,直接考秀才,隻要少數的世家子弟,會下場,去考取童生資格,也是為了提前感受科舉的氛圍而已。

清流靠著座師,同年,聯姻,編織大網,關係盤根錯節。

勳貴,靠著恩蔭走進朝堂有爵位的爵爺,形成的流派,皇帝憑借自己喜好,為他們安排職位,不同於科舉的硬性規定,隨意性非常的強,如果皇帝喜歡你,你就可以成為禦前侍衛,如果不喜歡你,皇帝也可以讓你去守冷宮大門。

中間派,就是明明是有爵位的勳貴,卻老實的參加科舉的人。

他們不同的出生,早就這三派涇渭分明。

勳貴,因為要看陛下的臉色行事,陛下的恩寵對他們格外的重要,所有勳貴多送女兒進宮,雖說後宮不得幹政,但是後宮影響前朝,前朝影響後宮,自古以來,已經是真理了,畢竟陛下也是人。

所有後宮多是勳貴之女,清流礙於外戚之名,對於送女入宮,非常的謹慎。

而由於祖訓“非嫡子不為太子”,大齊曆任皇帝立後更謹慎,除了皇子登基,正妃直接成為皇後之外,如果沒有選出合意的太子,他們寧願讓後位空懸,也絕不立後。

趙熙的後宮,至今妃位隻有兩位,生有三個皇子的賢妃,生下皇長子的慧妃,賢妃出身於安遠侯府,弟弟為趙熙征戰西北,慧妃出身於康文侯府,父兄執掌禦林軍,兩個人爭起後位來,可謂勢均力敵。

沒有皇帝的偏向和外力的介入,一時半刻,還真分不出勝負。

一場選秀,卻讓賢妃看到了製勝的關鍵,吏部尚書的孫女,頗受趙熙恩寵,已經成為文淵閣行走的顧長華的妹妹,顧益慧。

賢妃在顧益慧的刻意之下,發現了這個能給自己帶來立後籌碼的人身上,居然發現了自己弟弟安遠侯李世淵,一塊從小帶大的一塊玉佩,那塊玉佩賢妃自己也有一塊,和這塊玉佩原本是一對的。

弟弟的玉佩出現在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手裏,賢妃要是再不明白自己弟弟和顧益慧的關係,枉為自己自己在宮中混到現在?

顧益慧的意思,賢妃也明白,正好她的弟媳婦因病而死,郎情妾意,再合適不過了。

雖說她不滿意顧益慧庶女的身份,但是對於顧益慧有個吏部尚書的祖父,非常滿意,更何況,顧漁坐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已經快十年了,曆任兩屆主考官,可謂門生遍天下。

安遠侯府和吏部尚書聯姻,後位舍她其誰?

所以賢妃昨天在趙熙身邊提到自己弟弟愛慕顧益慧,並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今天就想讓這件事鐵板釘釘。

還沒等賢妃去求得聖旨,賢妃和顧益慧同遊禦花園的時候,四個太監就跑了過來,領頭的稟道:“陛下有旨,請賢妃娘娘立刻驅逐顧益慧小姐出宮。”

驅逐?立刻?

賢妃頓時大驚,顧益慧也驚得魂飛魄散,什麽事能用到驅逐二字,顧益慧就是非本土女,在大齊的經曆,也足夠讓自己知道,如果自己被驅逐出宮,那等待自己的是什麽?

顧益慧藏在袖子裏的手,精心瞄著花色的指甲,扣緊了手心,傳來的疼痛,讓自己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下,她定定自己的心神,現在她的靠山隻有賢妃了,她緊緊抓住賢妃的手,充滿乞求的說,“娘娘?”

賢妃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前一天陛下已經答應了安遠侯和顧益慧的婚事,怎麽今天就要驅逐顧益慧,要是賜婚聖旨已下,那也應該是“送”顧益慧出宮,而不是“驅逐”顧益慧出宮,一字之差,裏麵的區別可大了,前者體麵十足,後者——

賢妃閉上眼中,後者什麽都沒有了。

“顧小姐?”小太監上前一步,手一揮眼看就要把顧益慧架起來送出宮。

“敢問公公,公公可知道陛下驅逐我的原因?”賢妃猶豫不決,要保住自己,就隻能靠自己,顧益慧試圖力挽狂瀾,她不能讓一個不知道的理由毀了自己一生。

她不會坐以待斃的。

顧益慧褪下手腕上的翡翠鐲,拔下頭上的金簪塞到了領頭太監的手裏,微微一福,“請公公據實相告。”

“這個?”領頭太監把東西放進袖口,他隻是在禦書房聽差的奴才,還沒有去禦廚房侍候的資格,自然不知道禦書房裏發生了什麽,但是太監自有太監的生存方式,“具體發生了什麽,奴才也不知道,不過,陛下傳下口諭之前,禦書房之中,您的祖父顧漁大人,和您的哥哥顧榜眼兩人都在。”

各種情由您自己想吧。

想還有什麽好想的啊?顧長華不是自己的親哥哥,他們之間不但沒有兄妹情誼,還有立場之下的私怨,作為嫡子,顧長華恐怕不會希望庶出的妹妹嫁入高門,這樣顧長華和白氏在顧家會更沒有地位。

而顧漁,原本就不願顧家卷入立後之爭,這不是很明顯嗎?

前一刻他們告訴自己和安遠侯相互愛慕,後一刻在她祖父和顧長華,在陛下耳邊不知說了什麽之後,陛下就要把她驅逐出宮。

無非就是抨擊她和安遠侯私相授受,有損婦德,再加上她現在是秀女之身,稍有人一推波助瀾,陛下就龍顏大怒。

推測合情合理,顧益慧自以為這就是事情的真相,現在是恨透了顧漁和顧長華,顧漁一再打壓與她,顧長華從來不正眼瞅自己,這也就罷了,他們憑什麽毀了她好不容易謀劃來的前程。

賢妃睜開眼睛,她已經考慮好了利弊,雖說她想要和文官聯姻,人選不止有一個顧益慧,但是顧益慧卻是最恰當的人選,也是她能找到最好的人選。

在朝堂上屹立不倒哪個不是老油條,在立後沒有明確之前,是沒有人輕易站在自己這邊,能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分量不夠,分量夠的人,不會輕易站在自己這邊,也就是一個顧益慧和自己弟弟暗生情愫,才讓自己撿了個便宜。

借著選秀,她才能把這件婚事做成。

要不然,讓她弟弟自己去顧家提親試試,顧漁那個老狐狸,會答應才有鬼呢?

這個機會,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賢妃不想放棄,這可能是打破自己和慧妃平衡的唯一機會。

顧益慧想到的,賢妃也想到了,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險棋,說自己的弟弟愛慕顧益慧,本來就不合禮法。

也是因為自己弟弟遠在西北,更有半年沒有回京,稍微一想,安遠侯愛慕上顧益慧,肯定在顧益慧選秀之前,那就不算是覬覦皇帝的女人,充其量不過少年情意,陛下就是不成人之美,也無礙大局。

最好的結果就是在顧漁反對這門婚事之前,讓陛下賜婚,最壞的結果,也隻是顧益慧壞了名聲了。

成了,安遠侯府有好處,不成,安遠侯府也沒有壞處。

而現在隻不過是顧漁反對這門婚事,遠遠沒有到達最壞的結果,還有一搏之力。

“益慧,你能確定你沒有事觸怒過陛下嗎?”賢妃鄭重的說。

“娘娘明鑒,益慧入宮不過兩天,連陛下的麵都沒有見,怎麽會觸怒陛下。”顧益慧也恢複了鎮定,後路已經堵死,除了奮起一搏,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那就好。”

賢妃和顧益慧快速的向禦書房走去,還沒有走到禦書房,迎麵就碰見了正要出宮的顧漁。

顧漁看著顧益慧,很是無力,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說什麽也沒有用了,當不抱有希望的時候,什麽也就懶得說了,“益慧,跟祖父出宮。”

顧益慧不為所動。

看著顧漁和顧益慧,賢妃說:“剛才我和妹妹正在賞花,一個小太監傳下陛下口諭,說要送妹妹出宮,顧尚書可知道原因為何?”

看到顧漁沉默不語,顧益慧跪倒在地:“請祖父告訴孫女原由,孫女要死,也要是個明白。”

這是問原因的地方嗎?

顧漁感到自己先前熄滅的怒火,被澆上一桶熱油,他一向欣賞顧益慧,以為她識大體,懂大局,沒想到就是一向規規矩矩的顧益慧,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居然敢剽竊,就是被人設計,不知道自己剽竊的是□□的著作,但是那也是剽竊,顧家居然出現了一個會剽竊的子孫,祖宗蒙羞啊。

好吧,她既然要問個明白,那麽他就讓她死個明白,他原本想給顧家,給顧益慧留一點麵子,剽竊的事壓不住,但是他也希望能壓住一刻,也是好的。

“你自己看看吧。”顧漁拿出趙熙所賜的,“□□版紅樓夢”的副本,放到了顧益慧的麵前。

顧益慧看見封皮那三個大字“紅樓夢”就有頭暈目眩的感覺,故作鎮定的翻開紅樓夢,這是後世流傳的文言版本,賈寶玉初試雲雨情,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她刪除的露骨的地方,這本書上全部都有。

——這是一本完全的紅樓夢。

——還有另一個穿越者,

“驅逐”她出宮的罪名,就是因為剽竊,她被另一個穿越者告了。

顧益慧臉色一下子就白了,汗立刻下來了,裏麵的衣衫也變得黏黏濕濕的,她看祖父眼中中冷酷的色彩,她渾身大了一個冷戰。

她被毀了。

剽竊啊,那是剽竊,在她生活的年代,剽竊的罪名都有可能毀了一個人的聲譽,更況且是注重文人品格高潔的大齊,他們沒有現代人的健忘,他們會永遠都記得,顧益慧剽竊,之前紅樓夢為她贏得聲譽越大,現在她受到的打擊越大。

她為什麽不早把紅樓夢拿出來呢,早一點拿出來,那麽剽竊的就是另一個穿越者了。

靈光一閃,顧益慧拿起“□□版紅樓夢”的副本,上麵的墨跡還是新的,絕對沒有超過半年,半年之前她十三歲,勉強寫出紅樓夢雖說不可思議,但是也沒有任何人有任何證據說自己剽竊。

事到如今,顧益慧顧忌不了這麽多了,她隻能破釜沉舟,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了,如同抓住一塊救命稻草,她向前爬了幾步,緊緊抓住顧漁的袍角,聲淚俱下,“祖父,孫女冤枉,您看這筆跡明明是新的,孫女寫紅樓夢至今寫了四年,一年之前就已經完本,孫女的書稿還在,您可以察啊,人可以說謊,書稿是不會騙人的啊,孫女才是被剽竊的……。”

啪的一聲,顧漁一巴掌打在了顧益慧的臉上,顧益慧立刻頭一偏,紅色的**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住嘴。”顧漁呼哧呼哧的喘氣,指著顧益慧,“你這個孽女,你這是要害死全家啊。”

不管“□□版紅樓夢”的紅樓夢是不是□□寫的,隻看被□□安置於太廟,就知道紅樓夢的作者與□□關係匪淺,顧益慧說紅樓夢的作者剽竊與她,紅樓夢的出現已有百年,作者去哪剽竊顧益慧的呢,。

剽竊,汙蔑,趙熙認真計較起來,都能讓顧家全部人頭落地。

顧漁不看顧益慧充滿恨意的眼睛,這個孫女不要也罷,他徑自想一旁看著熱鬧的賢妃告退。

賢妃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了,自然知道有陛下欽定的案子,不管是不是冤枉,要翻案可能性太低了,名聲已經臭了,顧益慧就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沒用的人,她也無需費工夫。

沒有人能幫自己了,顧益慧不會甘心什麽都沒做就去等死的,禦書房就在咫尺之遙,她用力掙脫架住自己的小太監,奮力向禦書房跑去,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臣女冤枉,陛下,臣女懇求當堂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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