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幸的重生 案子

顧長華最後看了留影,不,康澤明一眼,看著他被守著登聞鼓的侍衛,圍了起來,看著他拿起了百年都沒有人拿起的金色鼓錘。

整整二十三年啊,一個布政使的公子,在太康坊,從小到老鴇,在這麽一個齷齪之地,整整熬了二十三個年頭,七千多個日夜。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紅唇萬人嚐,沒有尊嚴,更是失去了自由。

相比起來,他已經很幸運,起碼他的恩客隻有一人,還是許多人求而不得天子,就是了解到他的前生是多麽的絕望,才能對比他悲慘百倍的康澤明,更加的佩服,和讚歎。

因為他挺過了,呼吸著汙穢,身在泥沼,隻憑著一腔的信念,他活了,而不是在受辱的那一天,去死,像康澤明那樣的活著,從官宦公子,到低到塵埃的男/妓,恐怕每時每刻的呼吸都在疼痛,死亡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

活著要遠比去死艱難百倍。

就憑這信念和堅持,顧長華相信,康澤明真的有冤,二十三年前的那起案子,真的錯了。

“大人?”暗衛提醒顧長華,他們現在停在的地方時午門門口,該回了。

“回吧。”顧長華說道。

馬車回轉,掉頭向來時的路。

就在他們掉頭的那一刻,恢弘而振聾發聵的鼓聲,響徹在京城,清晰的宣告,登聞鼓響了。

滿京師的人,無論是平民小販,行商旅人,權貴侯門,官宦學子,都望向了午門的方向。

午門的登聞鼓,開國沒有一次敲響的午門登聞鼓,在今天響了。

天子治下,太平盛世,有人冤屈四海,來討債來了。

劉仁跟了趙熙,已經有二十多年了,趙熙還是一個皇子的時候,他是他身邊的小太監,等趙熙從皇子奮鬥成太子,繼而成為皇帝的時候,他順理成章的成了內侍總管。

他伴隨了趙熙長大,期間更是幾乎是寸步不離,他知道很多的秘密。

比如先帝最愛的女人,其實不是先帝的元後,昭賢皇後,而不是趙熙的生母,先帝的繼皇後敬德皇後,而是後宮毫不起眼的一位昭儀。

先帝知道後宮的水深,所以對所愛的女人,寵愛有度。

又為了保護那位昭儀,把當時剛進宮還是美人的敬德皇後,寵起來當做了擋箭牌。

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昭儀天生體弱,沒有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就香消玉殞了,要不然皇位也輪不到趙熙來做。

敬德皇後,她長得不是豔冠群芳,不是清雅脫俗,但是一張臉,卻長得恰到好處,敬德皇後與王美人有六分相似,加上刻意模仿而來的動作舉止,在那位昭儀死後,受到帝寵,萬千寵愛於一身,襯的後宮三千粉黛無顏色,然後生下了趙熙。

趙熙在皇子脫穎而出,立後,封太子,然後先帝駕崩,趙熙成為皇帝,敬德皇後變成了太後。

——敬德皇後心機,手腕,隱忍,自然不差,要不然也不可能成為太後,也不可能從後宮之中,注意到毫不起眼的王美人,知道王美人才是先帝心裏的朱砂痣。

這樣一個人,哪怕她退居後宮,平時不顯山不落水,也沒有能小看她。

彎腰立在跟看,劉仁時刻保持著恭謹的姿勢,看著麵前天下間最尊貴的母子。

詢問了皇帝的飲食起居,太後明知道皇帝知道自己所謂何事,但是皇帝不開口,那麽就隻有她開口了。

“聽說今天有人為了二十三年前的山東賑災銀被貪汙一案,敲響了午門前的登聞鼓?”

二十三年前,山東遭遇百年不見的大旱,顆粒無收,蝗蟲肆虐,先帝從國庫調撥了一百二十萬兩白銀,撥到山東,用來救濟災民,那時因為山東布政使康春元,愛民如子,在百姓官場之中,廣有清廉之名,更是少有的能吏,先帝隻把自己最年幼的皇子派了欽差,作為了威懾。

以為事情就這麽完了,安撫住百姓,也就夠了。

沒想到,兩個月之後,山東的災民,遠赴千裏,拿著萬人的血書,敲響了都察院的登聞鼓,告山東官員,從上而下,侵吞賑災款,救命糧被摻了大半的沙子,應立筷不倒的粥裏,幾乎跟清水無異,以至於山東百姓餓殍遍野。

先帝大發雷霆,著三司會審,案子短短在幾天之內,就“水落石出”,山東大半的官員都被清洗,山東布政使攜同家眷,全家更是在家中懸梁自盡,隻留下一鮮血淋淋的冤字,還唯一的孩子,當時隻有七歲的康澤明,因為年紀不夠,免於一死,淪為軍奴。

就是現在太康坊的小倌留影,還跟顧長華碰到了一塊。

趙熙一邊感歎世界之小,一邊對著太後說道:“朕著三司會審了,等結案的時候,換到金鑾殿上也就是了。”

難道告禦狀,還真要皇帝親自去審問不成,讓皇帝一點一點的找證據,一個一個的替人犯,偶爾在對人犯用用刑什麽的,這不是搞笑嗎?

這麽大的案子,又是陳年老案,證據毀的一幹二淨了,證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沒有一兩個月,查不清楚的,皇帝總不能耗著吧。

相反,一場全省從上而下的貪汙之案,在幾天之內,就搞明白了。才是蹊蹺的。恐怕推出替罪羊,平息災民的怨氣才是真的。

“那可是先帝欽定的案子。”

“既然那個康澤明敢敲登聞鼓,想必是切實的冤枉,手中恐怕也有證據,太祖在午門立下登聞鼓,更有祖訓,凡擊鼓者,皇帝禦審。案子卻又有冤,又有太祖遺訓,父皇不會怪兒子不不孝,不尊重他老人家的。”

太後沉默不語,“他是康家的。”

趙熙喝了一口,目光動了動,他知道太後的意思,康澤明姓康,他的父皇最愛的女人也是姓康,不但姓康,而且是康家嫡出的姑娘,山東布政使康春元嫡親的姐姐,敲了登聞鼓康澤明的嫡親的姑姑。

康氏美人,是太後寵幸漁先帝的根源,因為有了和她相似的一張臉,她在後宮脫穎而出。

太後初始可能有些感激,但是那丁點的感激,禁不住時間的消磨,在知道自己是康氏的擋箭牌之後,就消失的一幹二淨了。

而且為了留住先帝,她處處模仿康氏,她喜歡吃千層餅,卻強裝出喜歡吃桂花糕,她喜歡豔麗的顏色,卻隻能穿的淡雅,喜歡味道濃烈的熏香,去點了十幾年的荷葉香。

裝了二十年,先帝駕崩之後,她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現在到搞不清楚,自己喜歡的牡丹,還是**。

她感激康氏,卻又恨康氏,都是先帝的女人,憑什麽她是正主,就受到先帝的保護,連寵幸都拿捏的恰當,而自己,就要成為一個替身,她身前的肉盾,把自己抹去變成了康氏,還要被先帝,逼成了一個後宮的箭靶子。

她明槍暗箭,躲過去多少。

作為一個皇帝,趙熙再明白不過了。

他隻能歎了一口氣,“母後,您已經是太後了。”

而康氏什麽都沒有留下,您的娘家已經是魏恩侯了,而康家隻剩下了一個做了二十三年的小倌,您笑了最後不是嗎?

事到如今,為了一個康澤明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想到康澤明,太後又動了點惻隱之心,想想一個官宦之後,卻淪落風塵,也夠可憐的了,那起案子,康春元確實是冤枉了,不過是被先帝迫於形勢,推出去的,用來泄民憤的,想想了,太後心裏也就平衡了,康春元可是康氏的親哥哥,還不是被先帝為了江山社稷,給舍了,康氏在先帝的心中,也不過如此。

在皇帝心中,誰又能爭得過千裏江山,祖宗基業呢。

趙熙親自把太後送出寢宮,攙上車輦。

“你到聽到了。”

趙熙回到了殿裏,隻見顧長華穿著緋色的官袍,白綾襪黑皮履,腰間配著銀魚袋,正悠然的坐在座位上,手裏拿著碧綠的翡翠杯,一口一口的坐在桌子麵前的抿著茶水。

顧長華越來越不拘束了,這是趙熙努力的結果,也是顧長華認為他應得,大家都舒服了。

“康澤明呢?”對於太後和趙熙的談話,顧長華並不感興趣,他隻要知道這對母子沒有阻撓的案件的意思就行了,而太後,可能不喜歡康氏,但是當時她隻是皇後,根本沒有能力去做出這麽大的一件案子,量充其量隻是袖手旁觀,推波助瀾,案子牽扯不到太後,是康澤明的幸運了。

“在刑部呢,你放心,他吃的好,睡得好,保準事情完了,他還是活蹦亂跳的。”趙熙拿出顧長華的白玉杯,喝完杯子剩餘的茶水,就著邊沿,還舔了舔。

如此的曖昧,顧長華視而不見,“二十三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來你挺關心那個康澤明的,要不是知道你欣賞他,我真的要吃醋了。”趙熙調笑完,說起正事,“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案子確實有蹊蹺,欽差到了山東,從調查都取證,再到宣判,隻有五天,而之前山東布政用自己的腰帶,吊死在衙門了。貪汙受賄人證物證都在,欽差五天把案子搞得鐵證如山了。”

區區五天,這才是最要命的,也是最蹊蹺,最值得的懷疑的。

“你忘了說一點,欽差到達之前,山東民怨沸騰的程度,幾乎要激起民變,而案子宣判之後,一切都平息了。”有眼睛的,稍微用腦子一想就知道,山東的平息,是用山東官員的人頭壓下去的,而且人頭必須夠分量,要不然怎麽平息山東災民的苦難,家破人亡累累白骨,怎麽讓這場引起天下震動,備受四方矚目的貪汙之案,贏進天下人心。

始作俑者,是先帝。

趙熙當然知道這點,在大局麵前,區區一個布政使算得了什麽?

皇帝首先學會就是要取舍。

“案子明天會在大理寺有三司會審,我已經下旨,讓你監審了。”與其等你開口,還不如我先說呢,康澤明的風骨確實是讓人佩服,也怪不得顧長華想幫他一把了。

趙熙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玉佩,替顧長華係在腰間,“忘了告訴你,現在的大理寺少卿就是當年先帝派往山東的欽差。”

也就是定下康春元罪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