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氣溫和,下雨的時候少,出街的人多。

白蘞看著湖邊已然是翠綠一片,湖中有人在泛舟遊覽,而湖邊上更是結伴行走之人諸多。

他偶時夜飯吃了以後也會到湖邊走走消食,看著幾許春光,心中其實有一事不明。

寧慕衍怎麽那麽早就說要回來了?

會試成績是三月才出來,昭告之後再三日進宮殿試麵聖,受皇帝親自考校。

殿試結束後,得再要些日子才出成績,其實殿試的成績排名和會試相差無幾,一般是會試成績大抵上就決定了此次趕考的結果。

為此雖是殿試選考的快,但麻煩的還是殿試後的一應授官禮儀,宴會,人情,還有一甲三名遊街等等……

繁瑣之事在一塊兒,那少不得一個月兩個月方可休止?

寧慕衍再快也不應該那麽快就回來啊?

白蘞想是不是他寫信回來安撫他的,可隻字片語卻又說得明白,次日就要動身回府城了。

想不明白緣由,他也隻有等著。

府城到京城大不了三五日的功夫,像是寧慕衍那般車馬快的,頂多四日,不到五日就能回來,幾個轉息就到了時間。

可怪的是白蘞一連等了五六天,卻還是一點消息沒有,寧慕衍也未曾來找他。

這日下雨,一早上白蘞裹了一件厚實的外衣在醫館裏補賣完的藥材,沒等到寧慕衍,倒是先等到了邊家的小廝。

說是想請他再去複診一次。

白蘞心想都這麽久了,你家小公子那麽能折騰竟然還在呢,著實也是不容易。

既是人家來請,白蘞便也隻有再跑一趟。

還是老樣子,先得到邊夫人那兒去一圈再能看診。

“寧慕衍當真是瘋了!虧得是當初未曾草率定下,否則還不好收場。”

“如此看來齊家的倒是更好,隻可惜卻早已經成親。”

白蘞剛進園子就聽了兩句這般沒頭沒腦的話,接著又是一聲勸慰:“罷了,府城的不濟,娘娘在京中挑選,定然比府州上的好得多。”

“你豈知京城裏的那些個自視甚高的東西,大抵都是紈絝子弟,難以扶起,真正好的未有兩個。也罷,事在人為,再看看吧。”

話音剛落,便有個丫頭報了一句大夫來了,屋裏便陷入了寂靜。

白蘞聽聞幾句話,不免蹙起眉,進屋見人又再次舒展開。

“來了,上回你給代雲看了身子,人倒是有了些好轉,而今再叫你來看看,也好助公子早日康複。”

白蘞應聲。

“好好診治著,少不了你的好。”

白蘞懶得聽這些畫餅子的話,幾句後便前去看邊代雲,下雨天兒到處都濕遭遭的,本不是出診的好時候,他還是更喜歡這般天氣在屋簷下熬煮製藥,便想著開些看診了回去。

時隔大半個月,邊代雲果然已經比他第一次看見時有了好轉。

大概是已經願意吃飯了,為此身子骨兒有了些力氣可以下床走動。

雖麵色還是有些蠟黃,但也比終日躺在**強。

白蘞慣例上前去摸了脈,接著便寫藥方。

這時候邊代雲摒退了旁人,問道:“那日你是不是什麽都看見了?”

白蘞手一頓:“湖邊終日行人諸多,私會之人也是不計其數,尋死覓活的倒是要少見一些。”

“你果然是看到了。”

白蘞看了一眼披著衣服,早沒了往日光彩照人模樣的邊代雲,其實自己此次會被再請來看診,想必便是邊代雲叫他來的。

人總這樣,當身邊的人都刻意隱藏對一個人隻字不提的時候,獨留自己守著記憶,會讓人覺得曾經的種種不過是大夢一場,便總想著能從旁人的嘴裏聽到一些關於那個人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白蘞知道他是想自己的嘴裏再聽一回見證過兩人曾在一起過的事。

“那日我不該答應他的話的,否則也不會害的彼此這般。”

白蘞一邊寫著藥方,一邊聽邊代雲絮絮叨叨,雖未直言,白蘞根據那日的推斷,邊代雲是真的跟那男子一起跑了,後來當是身邊人告密,這才被抓回來嚴格看管了起來。

“事已至此,當好生珍重自身才是。”

邊代雲卻突然罵道:“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

白蘞翻了個白眼,我不明白,就你擱那兒明白。

他隻曉得當年他不過是在廊子上多看了兩眼外出歸來的寧慕衍就被他冷嘲熱諷了許久,還大冷天讓他在院子裏站著。

果然自己不幸還想讓人跟著不幸。

白蘞怒而在藥方上多加了兩味苦得舌頭發麻的藥:“好了,方子開好了,按照上頭的藥方吃,好的快。”

看診完白蘞便趕了回去,雨還沒有停下的跡象。

白蘞冒著細雨回了醫館裏,剛把醫藥箱放下,屋外頭便停下了一輛馬車,接著就見到寧正裕帶著風跑了進來。

“你怎麽過來了?這雨紛紛的。”

寧正裕喘了口氣,一臉急色:“你快隨我到府裏去!”

“去幹什麽啊?”

“哥哥回來了!”

白蘞眉頭一緊,回來了也不告知一聲,自己還巴巴兒趕著去見他不是惹人笑話嘛:“他回來是早晚的事兒,而今金榜題名怕是府裏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我何必又趕這一茬兒去湊熱鬧。”

“哎呀!還金榜題名什麽啊,哥哥都沒參加殿試,祖母得知了此事生了大氣,訓斥了哥哥還罰他在祠堂裏跪三日!”

白蘞聞聲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會試頭名,狀元穩坐,即便有所差錯,那也必定是一甲之名,作何不去參加殿試?”

寧正裕麵色焦灼:“我也弄不清究竟是何緣由,哥哥回來我尚且還未能同他說上兩句話,他去見了祖母便吵了起來,現在都還受罰在祠堂裏,祖母也被氣的頭疼病犯了,你趕緊跟我去看看吧。”

白蘞心中早已是擔心寧慕衍的很,但還是順著台階下:“那我前去看看老太太。”

他回到醫館屁股還沒坐熱,提著藥箱子又匆匆上了寧府的馬車,一路到了別了兩個多月的寧府。

一切如舊,可是白蘞還是隱隱從謹慎小心的下人身上看出端倪,府裏的氣氛很是沉悶。

白蘞先隨著寧正裕去了寶安堂,園子裏伺候的人盡量都是輕手輕腳的,剛進園子就能聽見屋裏偶時傳出來老太太說頭痛的聲音。

“小薑大夫您可來了,老太太都疼了一宿了。”

白蘞道:“勞康媽媽按照以前的方子熬一劑濃一些的藥來。”

“好好。”

白蘞進屋見著臥在**的老太太,一臉菜色,頭上帶了一塊防風的護額,許是頭痛,也是寧慕衍的事情折磨的她沒了往日的威壓,一夕間像是老了好幾歲一般,此時神色恍惚,隻時不時的在嗚咽。

“老太太這樣,喝藥來的緩,怕是要施針才能快速緩解疼痛。”

康媽媽都急壞了:“隻要是能穩住老太太的頭痛,不計如何都好,隻是要勞煩小薑大夫了。”

“無妨。”

白蘞從醫藥箱裏取出先前寧慕衍給他的那套銀針,他以前的施針經驗少,不過開了醫館後什麽疑難雜症都在上,而且他爹也一直鼓勵他自己動手,一次次壯膽後,他的手法已經愈發純熟了。

老太太先時就是他照料著,病情病案都爛熟於心,幾針下去,老太太便慢慢停止了呻吟,等施針結束後,老太太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不一會兒人就睡著了。

諸人長鬆了口氣,前來侍奉了一夜的譚芸也鬆了口氣回了園子。

寧正裕借口說不放心祖母,還是在園子裏待著,等譚芸走了,他又當著眾人的麵道:“不知祖母醒後是否會再發作,老人家經不起折騰,為保險起見,小薑大夫便在府裏多待些時間吧。”

“天門冬一切如舊,不妨小薑大夫就先去那邊歇息,待祖母醒了再來看看。”

康媽媽也連連點頭:“是啊,勞煩小薑大夫再多等等。”

不僅是因為白蘞治的住老太太的頭疼,而且是以前府裏的家醫,讓人用著放心。

白蘞沒有推辭,應了下來。

“得虧是你能治住祖母的身子,不然哥哥怕是要落個不孝的名聲了。”

白蘞覺得就先時寧府的走勢來看,寧慕衍而今怕是早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了。隻是可憐了老太太,上輩子因寧家破敗而憂惶離世,今夕又差點被寧慕衍氣死。

“哥哥在祠堂裏,我在外頭看著,你進去看看哥哥吧。”

白蘞聽到寧正裕說這話,不免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今兒怎的這麽周全善解人意了。

他正要開口,寧正裕催促道:“快去,快去。”

祠堂裏燭火森森,入目便是清一色的靈牌,讓人下意識的會屏住呼吸。

白蘞開了個門縫進去,一眼就見著了正跪在祠堂正中間蒲團上的寧慕衍,聽寧正裕說是從昨日下午就開始跪著了,一直跪到了今時。

即便是有蒲團,可跪了這麽多時辰膝蓋定然也已經紅腫麻木,可那人卻依舊背脊打的筆直。

下了雨的祠堂越發的空寂和冷,白蘞看著寧慕衍,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他小聲喚了一句:“少爺。”

跪著的人聽見熟悉的聲音這才回過頭,他自下抬頭看著白蘞:“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