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慕衍從書院出來,書院的學生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少有時候能吃到白蘞親自下廚的東西,他自是滿懷期待。

寧慕衍到醫館的時候薑自春還沒有回來,兩人理所當然的要等一會兒,他眼尖的見著白蘞的看診台上多了一捧開的正好的白山茶。

冬日少有花開,山茶倒是同梅花一樣,不懼嚴寒,冬日綻放。

但是他記得白蘞好似對這些單獨隻會開花沒有藥用價值的花草沒什麽興趣,為此他不由得走近瞧了一眼。

白蘞擺好碗筷出來見著寧慕衍彎著腰正在看花,道:“我已經用水養著了,還灑了一點草生水,茶花不易凋謝,想來可以開挺久的。”

話畢,白蘞笑眯眯的看著寧慕衍:“怎的突然想起買花了?”

寧慕衍聞言眉毛微挑。

“嗯?”白蘞見寧慕衍不說話:“難道不是你買的?”

寧慕衍笑著揉了揉白蘞的頭發:“怕你不喜歡,你瞧得上便好。”

白蘞偏頭,臉上又有了笑容:“你買的我都喜歡。”

說完,他又特地加了一句:“不要我付錢的更喜歡。”

寧慕衍失笑:“好了,記住了。”

兩人說了幾句,薑自春回來了,白蘞招呼著:“進屋洗手吃飯吧。”

寧慕衍應了一聲,去把薑自春的醫藥箱子接下來:“嶽父先進去洗手吧。”

“好,慕衍你也快來。”

寧慕衍看著進去的父子倆,目光又落在了桌案上的茶花上,他眸光晦澀不明。

“爹,我燒了你最愛吃的冬筍。”

白蘞一邊給薑自春打水洗手,一邊道。

“今日慕衍也來吃飯,沒有再做個好菜?”

白蘞道:“我做了魚湯,還燒了一方好鹿肉。”

“如此甚好。”

薑自春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啪的一聲,白蘞肩膀一哆嗦,正想跑出去看看怎麽了。

寧慕衍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白蘞,我把花瓶打碎了。”

“哎,真是笨死了,一點事兒也辦不好。”

薑自春笑了一聲:“慕衍,不礙事,先進來吃飯吧。”

“是。”

……

這日後,白蘞發覺寧慕衍比以前更喜歡往醫館裏跑了,一日就要來三兩回,雖也沒有什麽事情,許多時候自己忙著看診甚至都顧不得他。

那人卻也不生氣,見著忙碌不會上前來打擾,坐一會兒就自己走了,然而沒人的時候總是少不了一捧山茶花,如此好幾回倒是讓白蘞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了。

但是尋他說不必那麽勤的前來看他,都要成親的人了,也犯不著日日送花,鄉野山裏常見,有過一兩回心意到了就好,寧慕衍也未置可否。

白蘞說不通那人也就隻好作罷。

小年的時候總算是下了雪,今年的雪來的晚,也不如往年紛紛揚揚下的大,倒是正適合看雪。

城東的高門人家又如約舉行了雅集,遍邀貴眷出門賞雪,原本這是富貴閑人的集會,同白蘞沒什麽幹係,隻不過今年時夫人回來了,她是太傅夫人,城中高門自然是爭相邀約。

其實自打夫人回來的消息傳出去,前來的邀帖就沒有停下過,但時夫人的身子不多好,心思又都在白蘞和寧慕衍的婚事上,也就通通以養病給推了。

而今婚事的事情已經忙過,想著都是府城貴眷,常推不出門也不好,這朝便叫上了白蘞一同前去赴會。

白蘞自是不容拒絕,聽聞顧微顏也要前去,心裏也就更妥當了。

“這陣子慕衍有來見你嗎?”

時夫人坐在暖轎裏,握著白蘞的手:“書院事忙,而今是他開辦書院的頭一年,其實盯著的人不止一個兩個,若是不能做出點成績,裏頭外頭也不好看,他肩膀上的擔子也重。”

白蘞點點頭,心裏卻想他才不重,總跑出來見他。

“他得空會來醫館裏吃飯。”

“如此極好。”

時夫人笑道:“今日帶你一起一則是為了與我作伴,二來也是帶你去認認人,你和慕衍成親府城裏的貴眷總是沾親帶故的,都得相邀,而今把消息通出去正好。”

“是。”

雅集是在城北舉行的,相會之地並非酒樓,而是一處雅樓。與之酒樓不同的是占地麵積更為寬廣,不過兩層小樓,但是其內裏是什麽都有,是一處不輸三進院兒的高門宅子。

這是專門用來給富貴人家做雅集的地方。

白蘞是頭一次來,轎子在門口停下時,外頭已經停了六七輛轎子馬車了。

這陣兒還在飄雪,外頭沒有人立著,下馬車都立即進屋裏去了。

白蘞給時夫人披上厚厚的披風,出轎子下人就打上了兩把大油紙傘,護送著人進了樓裏。

雅樓裏放的暖盆多,整個房子都暖呼呼的,並不覺得冷。

進去以後人就多了,白蘞瞧著亭台樓閣間穿梭著的貴婦夫郎,公子哥兒小姐,又不乏少年郎於其間。

“時夫人來了!您的身子可好些了?”

立馬就有婦人迎了上來,十分熱絡的寒暄。

“已經好了許多,今日受到邀請,正好出來走走。”

“時夫人。”

這頭還未寒暄過,門口便又進來個挺著肚子的女子,白蘞見著人,臉上露出笑容。

“白蘞也來了。”

白蘞連忙點點頭。

“哎喲微顏,可要小心著些身子。”

“不妨事,胎像很穩。”

時夫人笑著對白蘞道:“今日集會是自在的,你同微顏一道走走吧,要小心照顧著微顏的身子。待會兒我再叫你過來。”

白蘞乖乖應了聲,上前去攙著顧微顏,兩人同長輩行了個禮,相攜著往裏走。

“你身子可好?”

“好的很,你開的安胎藥我都有在吃,當真是替你高興。”

白蘞撓了撓頭。

看著人離開,同時夫人站在一起的婦人詫異道:“今日同時夫人一道前來的哥兒倒是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時夫人笑道:“是我們家的,太傅喜歡這孩子,收做了義子。”

“噢!如此當真是可喜之事。”

雅樓大,白蘞隨著顧微顏一起到了雪湖亭,是圍湖圈建的長廊亭,周遭放置了屏風和掛了簾子,並不會覺得冷,這邊已經有許多貴眷到場了。

這頭既能吃點心糕餅說聊,一邊能賞雪,一邊又能投壺對詩,好不便捷。

兩人一起進了一處亭子,內裏已經坐了幾位家眷。

白蘞一頭進去還遇見了兩個熟人,一個是坐在一頭臉色不怎麽好看的譚芸,一個則是頗有些眾星拱月的邊夫人。

他心想這兩人怎麽坐一個亭子了,當真是有些氣氛不太融洽。

不過顧微顏前來一下子就打破了尷尬的境地,諸人都開始熱情的招呼她,問她身子孩子如何。

寧慕衍棄考,齊酌被陛下點為今年的新科狀元,而今已入職翰林,齊家風頭正盛,諸人見到顧微顏自然是熱絡,邊夫人便是喊得最親熱的一個。

前陣子聽說邊夫人和邊代雲一起進了京,怕是過年了,這朝她才回來的。

白蘞識趣兒的自己找地方坐下,見著隻有譚芸身旁還有位置,也就坐了過去。

許是也沒人同她說話,譚芸掃了白蘞一眼,問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時夫人叫我陪她過來的。”

譚芸聽這話臉色微有緩和,把身旁的一碟子糕餅朝他推過去了些。

白蘞眉心微動,這可是破天荒了。

一番寒暄落座後,諸人才看見像是突然趁著熱鬧混了進來的白蘞,正想開口問顧微顏這是誰家的人,邊夫人先擰起眉頭看向白蘞:“小大夫也來了?”

先時見白蘞的時候就一身大夫的清素打扮,而今忽然收拾了起來,邊夫人一眼還沒認出來,隻當是哪戶人家的公子哥兒,仔細看了兩眼才認出來。

想著能來此般雅集也當真是費了些功夫,不禁就有點責怪顧微顏了,即便是不在乎他的身份與之交好,可這什麽場合也把人帶來。

白蘞還是客氣的行了個禮。

貴眷一聽是大夫,便又失了些興致,不過還是有婦人問道:“可是青山書院旁醫館的小薑大夫?”

“正是。”

“聽聞大夫醫術甚好,診治了不少婦症。”

顧微顏扶著自己的腰:“我吃的坐胎藥便是白蘞開的,果真是極好。”

“那改日若是薑大夫得空還請到府上坐坐。”

邊夫人並不想參與此番話題,畢竟先前也請過白蘞給邊代雲看過身子,此刻也就不便發言。

“寧夫人,您嚐嚐這雪果,味道清脆。”

邊夫人一眼掃見坐在譚芸身旁的年輕小姐很是殷勤,其母親對自己也是馬屁拍的響,頓時勾起一抹笑。

“覃小姐當真是細心體貼,不知說了人家沒有?”

在邊夫人身旁拍馬屁的覃母聞言眸子一亮,當即便道:“還小呢,並沒有合適的人家。”

邊代雲母親笑嗬嗬的看向臉色不太好看的譚芸,忽而道:“寧夫人的長子風華正茂,而今又興辦了書院,不知可有中意的人家?”

譚芸聞言臉色更難看了一些,昔時邊家熱乎靠攏,城裏的貴眷都以為兩家會結親,到頭來見著寧慕衍仕途無望當即就翻臉不認人,今日在此碰見邊代雲的母親本來就不愉,而此人並未為先前的事情而感到不恥。

此番既說覃家又提寧家不明擺著想撮合。

譚芸不免冷笑,得虧這邊家的想的出來。覃家是什麽人,一個商戶人家,靠著家裏的錢財捐了個小官兒,若不是當今陛下開明放開了些對商戶的管製,而今就覃家能在此聚上。

雖說而今寧慕衍沒有做官,可是陛下心裏是有寧家的,青山書院陛下禦賜了牌匾,那是為朝廷選拔人才的書院,這邊家如此不就是明擺著打她的臉。

她毫不客氣道:“卻是可惜了,慕衍已經定了親,開年便要辦親事了。”

桌上知情人隻有三個,其餘的家眷聞言甚是驚詫,最為震驚的還屬坐在譚芸另一頭的覃家小姐,她傾慕寧慕衍多年,而今悄無聲息的乍然來了這麽個消息,險些暈了過去,她急急想開口,桌上的人也一樣好奇。

還是覃母怕女兒失態率先問道:“不知是哪戶人家,怎的也未曾聽說這麽大的喜事兒。”

譚芸徐徐道:“慕衍受命於陛下開辦書院,本就繁忙,再者先時再說談,而今才把親事定下,事先便沒有張揚。”

“今日正好也介紹給大家,便是眼前這位了。”譚芸道:“白蘞,還不見過諸位。”

白蘞倒是沒想到有一日還要跟譚芸站在一條船上,但想著今日出來本來就是為了見人的,這也是時夫人的意思,他便得體笑著,起身同諸人行了個禮。

諸人一時間都沒了話,一副寧家是瘋了不成的神色。

邊代雲母親先失笑:“寧夫人可莫要說笑。”

“怎是說笑,確有其事。”

邊母見著譚芸一臉自信說出,覺得她神經失常了,當即揶揄道:“倒也難怪低調,原是如此。寧家不愧世代清流人家,高潔讓人欽佩。”

在座的人自都曉得邊母話裏的意思,倒是也不怪邊母嘲笑,以寧家的地位娶一個小醫師,實在是令人唏噓。

自然了,家中未曾肖想過寧家的更多是看戲,不過有心寧家的人心裏就不好受了。

以為寧家眼高於頂,最後選了個這般名不見經傳的小哥兒,誰心裏會好受。

在場的覃家臉色最為難看,覃小姐看著白蘞手都快抓破大腿了,她咬著一口銀牙道:“想必是這位公子有著過人之處,這才得寧大少爺青睞。記得寧大少爺才學斐然,想來薑公子的才學必然也不差。”

邊母也存心想看熱鬧,附和道:“是啊,今日雅集,不妨以詩為樂,薑公子頭一次出來,就開個頭如何?”

譚芸見狀臉上不大好看,更是對邊家厭煩,正要開口,倒是顧微顏先道:“白蘞精於醫術,所謂是術業有專攻,並未曾在詩書上用心,諸位可別嚇著他了。”

覃家小姐卻並不依:“不妨我出上一句吧。”

話畢,不等人再幫腔,當即就以雪出了個對子。

白蘞心想這般場合是非真不少,不過他早有心理準備,在他答應和寧慕衍在一起時就知道勢必少不了這樣的事。

他可以為了自己頂著家裏和外界之人的壓力,可以放棄仕途,以此受人冷眼笑話,那麽自己自然也能為了他周旋這些敵意。

白蘞淡淡對了下一句。

覃小姐眉頭緊蹙,不服氣的又上了一句,白蘞奉陪接上一句。

一前一後對了十二局。

覃家小姐的臉色發白,諸人也是沒想到白蘞一個小醫師,肚子裏還真有一點墨水。

白蘞挑眉,他可是寧院長的頭一位學生,便是不濟,但是簡單對付一下貴眷們還是沒問題的。

覃家小姐正要說再比試別的,亭子外便先傳來了一聲溫和的笑聲:“先還怕你不習慣,這朝看來你同諸位小姐公子倒是融洽。”

諸人看著走進來的時夫人,盡數都起身客氣的行了個禮。

就連一貫在諸人麵前沾沾自得的邊母見著時夫人也尊敬的做禮,時子瞻而今是內閣重臣,別說是府城,便是京城也未有人敢不敬。

時夫人前來,再無人敢造次。

白蘞上前扶住時夫人,喚了一聲:“母親。”

諸人嘩然。

時夫人笑眯眯的拍著白蘞的手道:“這是我的義子,今日帶出來走走。”

邊母臉上有些火辣辣的,覃母更是扯著自家女兒恨不得跳到湖裏去。

“時夫人快坐,您的身子總是不大好。”

譚芸看著方才還在看笑話的人而今臉色異彩紛呈,心裏甚是暢快,趕緊去扶時夫人坐下。

諸人一改嘴臉,立馬對著白蘞誇讚,說他醫術好,會詩書,不愧是時家的孩子雲雲。

就連先才主動拱火挑事兒的邊母也開始說白蘞先前替邊代遠看診,妙手回春的事情。

白蘞臉上掛著笑,心中嘀咕,倒是先時的不屑嘴臉更好看些。

一場雅集下來,白蘞已經在一眾貴眷中有了眼熟,都想請他上門做客了,其間是有給時家和寧家臉麵的,也有是想借著臉麵請白蘞看診的。

“倒是不想你還會詩書。”

回去的路上,時夫人同白蘞說笑道。

白蘞也沒藏著掖著:“是慕衍教我的。”

時夫人眉頭微展:“他果真是早有心想娶你了。以前子瞻也教過我許多,倒是夫妻閑暇之時的一大樂事。”

“我以前年輕的時候其實並不喜詩書,子瞻是新科狀元,許多人都覺得我與他並不般配。他教我詩書,我便想他是不是也覺得我胸無點墨,與之還曾爭吵過。後來日子長了,今日這樣的事情遇見得多了,才曉得他是煞費苦心。”

“子瞻是想盡可能的護著我,可他也知道兩個人不可能時時在一起,女子哥兒也不會永遠屈居於後院,總也是要出門集會的,他今日能護著,總有護不到的那一日,如此倒是不如自己本就聰穎。”

白蘞露出笑:“我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就再好不過了。”時夫人摸摸白蘞的腦袋:“其實你已經優於很多人了。”

白蘞回到醫館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他渾身鬆快,此番也算是又去了一件大事兒。

書院明日要休沐,今日書院放的也早,他想著不知寧慕衍明日會不會來書院裏。

正當他穿過巷子要進醫館時,忽然前頭冒出個少年郎,單手撐牆擋住了他的去路,另一隻手拿著一捧山茶花遮著臉:“在此恭候佳人多時。”

白蘞打了一個冷戰:“你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