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丙和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如打了敗仗的士兵，無精打采，嘴角兩側括弧形的細紋成了深深的凹陷，他的臉型較長，垂頭喪氣讓他整張臉看起來像一枚苦瓜。
一個小時之前，他與現在的自己有著天差地別，那時他眉飛色舞，滿麵紅光，渾身散發著買彩票中了五百萬的興奮勁。
金丙和是九和藝人經紀公司的一名經紀人，時年三十五，幹這行已經有幾個年頭，但是直到現在，他手上一個一線明星都沒有，這使得他在公司沒什麽地位，不像那誰誰誰，帶出了程歸錦這樣的影帝人物，走路都是鼻孔朝天趾高氣昂。
經紀人這一行，內部競爭十分激烈，入行幾年，手上捧不出卓越人物，那他自己就淪入二線經紀人，公司不會把潛力股分給他；手上沒有潛力股，就更不容易帶出當紅藝人，繼續遭到公司冷落……如此惡性循環，他就漸漸滑落到這個行業的邊緣。
金丙和就陷入了這樣的危機，他能感覺到，他在公司越來越不受重視，如果他這兩年還帶不出一線明星，“金牌經紀人”的美夢，終究隻是個夢而已。當下之急，金丙和得搶到一支潛力股，好好栽培。
“進擊者”真人秀節目即將告一段落，公司簽了幾個新人回來，分別是前三名：劉春光，柳絮，喬川。除此之外，公司還將簽下幾個人氣不錯具有潛力的隊員：江藍，傅豪和龍易。
一得到這個消息，金丙和立即衝進了領導辦公室，他得搶人啊！搶一支潛力股回來！金丙和已經想好了，雖然“進擊者”投票還在繼續，但是大局基本上已經定了，冠軍應該是劉春光。金丙和一個不受重視的經紀人，上頭不會把劉春光分給他。
甚至，喬川和柳絮都不會分給他。
所以，金丙和的目標是——龍易，這個在第三賽段就被淘汰的隊員，因為第四賽段的投票係統中沒有他的名字，觀眾無法對他進行投票，他的投票得分已經於上個月靜止不動，連莫逆行都超過了他。但是，憑著金丙和的火眼金睛，這家夥一定是一支潛力股，上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善事，投胎時居然長著一張天怒人怨的俊臉，天生就是混娛樂圈的料。
沒想到有人先他一步，領導辦公室已經有好幾個經紀人，金丙和在領導的辦公桌前，力排眾議地哭訴：“老大，這些年我兢兢業業，加班加到淩晨三點從無怨言，這次，你一定得分個人給我。”他開始貶低龍易的地位，“一二三名我就不爭了，把龍易給我吧，你看，他現在的得分這麽低，人又那麽傲，恐怕不好帶啊……”
他口中的“老大”是九和藝人經紀公司的崔經理，是金丙和的頂頭上司，崔經理一臉複雜地看著情深意切的金丙和，開口問：“你想要龍易？”
“是啊，他一個連決賽賽段都進不了的隊員，幹脆就給我。我一定好好栽培他……”
“我正不知道怎麽處理龍易，你要的話，我就把他分給你。”崔經理十分幹脆道。
“哎呀，謝謝老大，謝謝老大……”金丙和差點感激得痛哭流涕，都沒有想過為什麽崔經理會如此幹脆，其他經紀人為什麽毫無意見。
崔經理開始分配新簽進來的幾個藝人，劉春光和喬川，這兩名成功入圍前三甲的男隊員，經紀人搶得頭破血流，但輪到柳絮時，幾個人居然毫無反應，金丙和立即見縫插針道：“不如，把柳絮也分給我，她和龍易關係不錯誒，兩個人更好帶。”
崔經理點了點頭：“你想要的話，就一起給你。”
金丙和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離開老大辦公室，金丙和隻覺得腳下生風，渾身充滿了幹勁，他要好好打造這兩名簽約新人，將他們帶上一線明星的康莊大道。
這是一個小時以前的金丙和。
但是，剛剛他上衛生間，蹲在廁格中時，聽到外麵傳來談話聲，是那平時走路趾高氣揚的誰誰誰，連口氣都是不屑的，輕蔑的，好笑的，他說：“金丙和真搞笑，拚了命地搶龍易和柳絮，老大正愁不知道處理這兩個人，他趕著上……”
“還是你消息更靈通，早就得到了內-幕。”略帶惋惜的聲音，“不過這兩個人真是可惜了，都是好苗子，人氣也不錯……”
“誰讓他們得罪高總？娛樂圈本就靠人脈吃飯，霍助理向我透露，高總親口說了，要把他們雪藏……”
雪藏！
金丙和渾身一顫。
終於明白了崔經理那句“不知道怎麽處理”的含義，終於理解其他經紀人的避恐不及，而金丙和居然趕著上，讓兩個毫無前景的新人占了自己手下的藝人名額，頓時發現，自己之前的興高采烈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早知道，他就拚盡力氣去搶江藍和傅豪，說不定老大會把他們分給他！
從衛生間回到自己的辦公位置，金丙和如霜打後的白菜，徹底蔫了。
此時的柳絮也蔫了，她坐在椅子上垂喪著腦袋，幾縷長發垂下，在臉上投下暗色陰影，她眼睛裏寫滿了迷茫，聲音亦低低的：“龍易，我們怎麽辦呢？”
九和藝人經紀是她夢寐以求的經紀公司，但那是從前的事，得罪高俊賢之後，柳絮對這家公司不報任何希望。她在“進擊者”遊戲中奮力拚搏，求的是獎金與人氣，有了人氣，她簽約其他公司並不難。
“進擊者”節目過於火爆，連袁芝芝、莫逆行都收到了其他公司的邀約電話，柳絮也不怕前途無路。今天，三十二名參賽隊員在九和大樓集合，宣布一些晚會事宜，臨近結束時，九和藝人經紀公司的崔經理過來了，給選手們發放解約函，以及新的簽約合同。
九和將從隊員們選取幾名新人簽約，分別是遊戲前三名，另外還有傅豪，江藍和龍易。
柳絮連合同都沒看，直接退給了對方：“對不起，我可能不適合九和。”
她不打算簽約，對方卻道：“這不是你想不想簽約九和的問題，而是，你已經簽約了九和，從七月開始，你就是九和的藝人。”
柳絮不懂他的意思。對方用一種輕蔑的語氣道：“你仔細看看當初參加‘進擊者’遊戲的簽約協議。”
當初參加“進擊者”遊戲，選手們簽了好幾份協議，什麽合作協議，安全免責協議，保密協議……而那份冗長的“進擊者”遊戲簽約協議，實際上是一份九和藝人經紀簽約協議，一份賣身六年的協議。
但這份協議又有特殊之處，它規定，“進擊者”遊戲為試用期，試用期結束後，如果選手通過試用，那麽她將正式成為九和的簽約藝人，拿到一筆簽約金，並享受九和帶給她的資源；如果沒有通過，九和會給他們一份解約函，選手恢複自由身。
這項條款是霸王性單邊條款，說直白點，在“進擊者”遊戲結束後，如果九和想要你，你就繼續留在公司；如果你想跳槽，請參看後麵的賠償條款，簽約人將麵臨巨額賠償；如果九和不想要你，那麽直接解約，九和一分錢都不會賠。
協議充分體現著資本家追逐利益吃人不吐骨頭的本性。“進擊者”是一次大膽的嚐試，它到底能不能火，是一個未知數。但資本家得考慮到各種情況，如果節目大火，選手們將能獲得非凡人氣，屆時變得搶手，其他公司會前來挖人。
資本家絕不會為他人做嫁衣。
再說，新人，和小有名氣的人，兩者簽約條件有諸多不同，簽約金不一樣，各項收益分成也不一樣。九和可不會先把人捧紅，再來談簽約條款。
所以，當初選手們簽署“進擊者”遊戲協議時，他們已經賣身給九和，為期六年。此時，試用期即將結束，對於人氣不旺的選手，九和發給他們解約函；另外六名選手，發放補充協議及簽約金。
柳絮萬萬想不到，高俊賢會將她簽入公司，以強硬不可推拒的態度，甚至願意配上一筆簽約金。經紀公司的人用不屑的語氣說：“你不願意簽補充協議，那你就不能享受九和給你的資源。如果你想解約，請找法務部詳談。”他輕飄飄的目光削過柳絮頭頂，似乎在嘲笑她：“公司將你從默默無聞，變成小有名氣，‘進擊者’投資巨大，估計你最少得賠幾千萬才能解約。”
仿佛六月的炸雷在耳邊響起，震得柳絮腦中嗡嗡作響。
錢，柳絮是賠不起，隻能簽署補充協議。她已經能預見未來六年的生活，高俊賢一定會處處打壓她，甚至，雪藏她。在“進擊者”苦苦奮鬥而來的人氣將隨著時間消弭殆盡，最好的年華將在雪藏中變得庸碌蒼白，在這六年中，她接不到一個單，同時受著人身製約，不能談戀愛，不能出去找工作，連打零工都不被允許，她隻能領公司發放的微薄生活補助，過著捉襟見肘的窘迫生活。
高俊賢這招好狠！
那些對人生的規劃，對美好生活的憧憬，統統成為泡影。六年之後，柳絮的大好青春被蹉跎，再也不可能在演藝界翻身。
柳絮像一張被抽空皮囊，蔫蔫地靠著椅背，低低問：“龍易，我們怎麽辦呢？”聲音低如蚊呐，充滿歉疚，“我自己也就算了，還把你給害了。”
她曾經幻想走上人生巔峰，回頭提拔龍易，成為他生命中的貴人；事實如同最諷刺的笑話，她把他給連累了，害他的錦繡人生成為泡影。
但龍易無半點沮喪，神采奕奕，似乎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說話都是漫不經心的：“我之前就說了，簽約哪家公司，說不定你沒得選擇。我早就研究過那份合同。”他的確細致研究過，那霸王條款，是他特意叮囑過的，資本家都是這般吃人不吐骨頭，絕不可能白白把人捧紅；資本家得統籌全局細致考慮，飲血般抽取利益。
龍易的聲音依舊如往常充滿魅力，完全沒有頹喪和迷茫，柳絮覺得奇怪：“為什麽你一點都不擔心？”
龍易反問：“擔心有用嗎？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那未來幾年，我們怎麽過？”
“我不知道你怎麽過，我的話，可以光明正大睡懶覺，成天吃吃喝喝，什麽都不用幹。”龍易一點正形都沒有。
柳絮愕然，還以為他對娛樂圈充滿憧憬與希望，可他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哪怕被雪藏！
對了，他是異類，身體怪異，思維也怪異。
他眉宇間帶著常有的倨傲，嘴角微微挑起，連聲音似乎都含著笑：“走，我們去領錢。”龍易要去找相關工作人員領他的出場費，其他隊員已經先行一步，柳絮卻依舊坐在會議室，那一紙賣身協議給了她重重一擊，她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龍易把她拉起來，帶她去領錢。柳絮的出場費今天還不能領，投票尚未結束，名次還不能完全確定，她的出場費將在閉幕晚會上，由頒獎人員親自頒給她。
頒獎人員？高俊賢麽？想起這個名字，柳絮恨得銀牙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