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作為一個從小生長在祖國紅旗下的孩子,她沒有接觸過三教九流,在這方麵,柳絮目前沒有資源。但人的潛能是無限的,柳絮不會被這點問題難倒。

她畫了濃豔的妝,濃豔得如同失足婦女,穿著短裙長筒絲襪,在夜色中,帶上錢去了本市的酒吧一條街。如今雖失意,但柳絮存了東山再起的壯誌,不願再被記者爆出負-麵新聞,一路出來是極小心的,妝容已經讓她變成另一副模樣,加上夜色掩護,該不會被人認出。

但她有一種錯覺,似乎在被人監視,一雙眼睛躲在暗處看她。柳絮也曾停下來兩次,故意躲在拐角處看,又不曾見異樣,暗自思忖自己心虛,果然不是做賊的料。

早春的夜晚,空氣中浮動著寒氣,但酒吧卻是熱氣騰騰,女人們也都不怕冷,穿著皮質的裙子,蹬著高跟鞋,柳絮拿了一杯酒在角落找個位置坐下,眼睛開始在酒吧中的形形色-色的人身上逡巡。

要找一個賣粉的人並不難,因為賣粉的人也睜著一雙精明的眼睛在搜尋顧客。他們之間仿佛有一種默契,或者說一種引力,能在茫茫人海中搜尋到對方。

但因是第一次來,麵生得緊,除了邀約的男人,並沒有人搭理。但她能感受到對方的目光,一種發掘財富的目光。

下一個晚上就好多了,柳絮搭上了一名穿著亮色皮裙的女人,柳絮問她“有貨嗎?”沒說得具體,卻是心知肚明。女人問她要多少,柳絮算了算柳誌給她辦假身份的時間,在去戒毒醫院之前,她都得靠毒品維持,一下子報了十天的量,那女人卻笑一聲:“沒有。”

說沒有,卻道:“不如我們一起喝一杯。”

帶柳絮去了一個包廂,包廂裏還有其他人,女人跟他們說“帶個朋友來玩”,卻沒介紹,帶柳絮直接走向洗手間。躲在洗手間內,女人從長筒絲襪中掏出個小粉包:“隻有這點。”倒不是真隻有這點,而是柳絮麵生,做這行的人謹慎得很,彼此不認識,自然不會給多,萬一是警察的臥底就完了。她要看對方吸下,才放心,放心給更多,販毒有個量的問題,刑法上量刑也是根據重量來的,販賣海-洛因十克是個坎,十克以下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並處罰金;那一克、兩克呢?法律沒具體規定,就算被抓,量刑也不重。

有些人將法律研究得十分透徹。

柳絮將那些粉末用紙一卷,動作已經熟練,女人看著她吸過,便也放了心,說:“你要多的,待會兒就給你送來。”

柳絮點了點頭,隻覺得神清氣爽,身輕如白雲,她算出來,溫蓮賺了她不少差價。

女人帶她走出去,準備去沙發上坐會兒,包廂門忽然被撞開:“警察,統統不許動!”

“舉起手來!”

“仔細搜查有沒有毒品!”

……

柳絮大駭,警察來了!條件反射地想逃,因她站在洗手間門口,拔腿就朝洗手間裏麵跑。

哪裏逃得出去?

卻忽然見到洗手間的小窗戶中竄進來一條黑影,動作極快,一把攬住柳絮的腰,帶著柳絮從窗戶跳了出去。酒吧在八樓,玻璃幕牆光滑一片,也不知那人是怎麽搞的,帶著柳絮巧妙地從牆上閃轉而過,頃刻之間翻過拐角處,踩著玻璃幕牆上的支撐麵框,那裏比巴掌還窄,他一隻手攀附著旁邊的框架,如同長了吸盤似的,穩穩當當。另一隻手抱著柳絮,偌大一個活人,在他懷中,似乎輕如羽毛。

變故太快,一兩秒而已,柳絮之前還在洗手間,瞬時便懸在半空。

“啊……”柳絮條件反射地輕呼出聲。

抱著她的人提醒道:“別出聲。”

熟悉的聲音,朝思暮念的聲音,在昏淡的夜色中,柳絮看到他的下巴,線條看不清,但必定是俊朗迷人的。

警察在洗手間的窗戶處探出頭,上下左右瞧了瞧,不見任何異樣,收回頭,開始審問屋內人。

龍易抱著柳絮攀附在幕牆外,早春的夜風吹過,寒意四起。

直到警察離去,龍易抱著她從窗戶鑽進來,左拐右拐,帶她離開酒吧,上了自己的汽車。

車停在路邊,沒開燈,香樟樹的陰影壓下來,光線暗得隻能勉強看見輪廓。柳絮偏著臉,看著街對麵的霓虹,明明隻隔了一條街的距離,卻覺得遠如星雲河漢,仿佛此生都不能到達,而她,隻能在這暗色的陰影中,身下萬仞深淵。

她聽到龍易的呼吸,明明輕勻得幾不可聞,卻彷如風卷著利刃,割得人皮開肉裂。

從來沒有像此刻,不願意見到他。

龍易的聲音如同冬日的霧氣:“你什麽時候開始吸毒?”

柳絮始終偏著臉,不看他,聲音低低,輕忽飄渺:“上個月。”

“怎麽開始的?”

她回答得很簡單:“溫蓮遞了一支煙給我。”

“所以你殺了她?”

“我沒有!”柳絮音量終於有了力氣,猛地回頭看他,臉上滿是驚惶,“你怎麽會認為是我做的?”

“殺死她的那把刀是我買的。”他有時候會帶些生活用品去柳絮處,那把刀就在其中,有次被他玩弄,刀柄上留了一處小小缺口。溫蓮被殺的消息被媒體大肆報道,龍易在照片上看到了那把刀,吃了一驚,他敢確認,的的確確是他帶到柳絮處的刀。

如何會殺死溫蓮?

心頭多了疑慮,碰巧今天傍晚看到柳絮的車,便跟了過來。柳絮從車中出來,濃豔的妝容,出格的打扮,完全不似她平時風格,龍易一路跟著她進酒吧,才發現她居然吸毒。

他問:“刀怎麽會在溫蓮家中?”

柳絮說:“我恨她,那天晚上去了她那裏,本想殺了她,但冷靜下來覺得不值,隻拿著刀嚇唬她,後來忘了把刀帶走。”

“哪天晚上?”

柳絮又轉過臉,眼睛看向窗外,卻沒有焦點,隻剩一片迷茫:“她死那天晚上。”

龍易喉中發出短暫的聲音,似譏誚,又似嘲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警察會懷疑到你頭上。”

柳絮無力地說了一聲:“不是我。”

龍易說:“你應該慶幸,刀上沒有殘留你的指紋。我在警察局有朋友,聽說凶殺現場被處理得十分幹淨,溫蓮的屍體在浴室中被發現,蓮蓬頭嘩啦啦地放著水,把許多痕跡衝幹淨。而凶手離開之前,把屋子打掃了一遍。”

怪不得,警察沒有找上門。可如今,警察有沒有找上來,有何差別?她吸毒的事情被他知曉。

車窗沒有開,車內狹窄得讓人窒息,道上汽車川流而過,柳絮停留在這裏,這陰暗逼仄的地方,隻覺得黑暗無邊無際。

龍易問:“還有誰知道你去了溫蓮那裏嗎?”

她機械地回答:“出來時被江藍碰見了,她要我給她好處,才會替我保密。”

“什麽樣的?”雖是詢問,聲音卻毫無溫度。兩人分坐主副架勢,彼此不看對方,疏離得很。

他又問了別的,柳絮老實作答。談話就像早春的薄霧,飄忽忽,有一下沒一下。柳絮一直別過臉,心頭是巨大的悲哀,仿佛從萬丈懸崖落下,底下是一頭猛獸,正張著嘴露出血盆大口,將她一點點吞沒。

到底被他知道。

費心隱瞞,終是枉然。

她聽到他平靜卻帶著鄙夷的聲音:“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嗎?”

柳絮知道,所以她一直別開臉,不想讓他看見,看見她墮落的模樣。但現實如此殘酷,一切都赤-裸裸地展現,剝皮一般,不給人留半點情麵與尊嚴,凜冽的痛楚。

龍易很輕地歎了一口氣,聲音平靜,平靜如同古井深水:“柳絮,我再幫你一次。”

他說,我送你去戒毒醫院。

他說,錢你留著,江藍那邊我會安撫。

……

他把一切都打理好,從容不亂,柳絮心頭滿是酸涼,至絕望。

誰要他幫?

柳絮情願他不理她,決絕地將她拉入黑名單,不留情麵地停掉她的工作,用各種手段解除她的片約,毀掉她苦心經營的形象,封殺她在熒幕上的露麵。

而不是替她打理好一切。包括戒毒費用,還有令柳絮煩惱的假身份問題。

露濕霜重,柳絮的聲音亦沾了水汽:“為什麽還要幫我?”

“我想起,你是我從懸崖邊撿上來的。我並不希望,你落得太慘淡的結局。”

淚水突然從眼底洶湧而出,雪藏的消息傳來,她沒哭;發現自己墜入毒品深淵,她沒哭,但此時此刻,淚水決堤轟然而下,是沒有聲息的眼淚,所有的聲響被巨大的黑洞吞沒。

柳絮知道,她將永遠失去他。

龍易做最後的交待:“但這是最後一次,戒得掉,戒不掉,都與我無關;出院之後,你自己找工作也好,做生意也罷,九和雖然與你簽了六年人身約,但斷不會幹涉你。”

“以後,不要再見麵了,就算見到,我也隻當你是個不相幹的人。”

聲音和緩平靜,但這樣的平靜,方能顯出決絕。決絕是深思熟慮的,是彼此都走到心涼的階段,做出的轉身。

柳絮說不出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