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等莫其羽損他,便聽見黃狗對著更高的山上狂吠不止。

兩人互相對視,而後莫其羽抽出砍刀,林煦也撿了塊石頭跟在莫其羽身後。

莫全給他們的這條黃狗,可是咬死過野狼的。況且莫全也說過這片山還是很安全的。

之前的陷阱等的,也沒在這塊投設過。並不需要太過擔心,之前采茶莫全就明說過的。

因此莫其羽夫夫倒也沒有那麽擔心自己安危。隻好奇這黃狗是發現了什麽動物,但卻不撲上去撕咬,而是發出威脅聲?

帶走進一看竟是個衣衫襤褸血汙滿身的男子。隻見他通紅著臉,雙腿極力的想要站穩,可依舊搖搖擺擺的。手裏的木棍就這樣對著前麵凶惡發出威脅的黃狗。

“你是何人?”莫其羽上前,摸了摸黃狗,便對這警惕著他和黃狗的男子問道。

雖說這人滿體鱗傷,又泥汙覆臉的,就不像是個正經人。隻是單看那雙眼睛,莫其羽總覺得他不是什麽大奸之輩。

隻見那人警惕的目光從黃狗身上移開,轉向莫其羽,直勾勾的盯著他也不講話,同時也帶著打量。

“大叔,你是遇到什麽事了嗎?”林煦見那人確實可憐沒忍住問了問。

聽到這句,那人瞬間鬆了肩膀,晃悠悠的往地上躺去。

林煦想要攙扶一下,卻被莫其羽攔住。隻朝他輕微的搖了搖頭。

那人躺好之後還給自己找了個舒服點的位置,而後才嘶啞著聲音說:“你認得你。莫啟那個短命鬼的童生兒子。”

“現在是秀才。”莫其羽笑著糾正道。

那人又看了他一眼,這次帶著笑意,感慨的說:“莫啟生了個好兒子。”

“多些誇獎。”

聽完這句,那人開始幹咳起來,仿佛要將五髒六腑咳出來一般。

林煦看了莫其羽一眼,莫其羽無語的對他假笑了下,又歪了歪頭。仿佛在說:又不是我氣的。

“哈哈哈”那人咳完,要笑又哭的說:“有趣的小子。”

莫其羽一笑不知可否。

“知道我是誰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那人略帶疲憊的問道。

莫其羽但笑不語。那人倒也不在意,自顧自的說:“我和你爹認識好久了,不過隻是這幾年不怎麽走動了。”

看著莫其羽像是回憶一般,後笑著說:“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那時你可沒現在穩重。唧唧喳喳的吵得很。”

“是人都會長大的。”

咋一聽,他笑容僵了片刻,捂住胸口露出的刀傷,卻止不住的在流血。隻是他似乎也不在乎了。

出了一口氣,低低的聲音似乎也隻是在告訴自己:“這話倒是不錯。”

“可是,”他忽然抬頭,盯著莫其羽,露出這麽久以來最為凶狠的眼神和惡意。林煦急急的護著莫其羽,抿著唇也不說話。

他盯著他,眼淚慢慢充實眼眶,惡狠狠的問道:“為什麽有些人卻長不大?為什麽有些人什麽也沒有做錯卻長不大?她們為什麽沒有機會長大?為什麽?”

黃狗發出嘶嘶低沉的威脅聲,雙眼緊緊盯著那個在控訴世界的人。

“那就是命嗎?憑什麽啊?憑什麽啊?”那人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中,久久的痛苦著。

這人世間的苦憑什麽都讓他受了啊?他明明隻是個掙紮求生的普通人,老天卻將苦難一個個壓在他身上?憑什麽?為什麽?

“你還好吧?”林煦實在覺得麵前這人可憐,雖不知他身上到底經曆了什麽?可依然被他的傷感所包圍,頓時也覺得難受極了。

莫其羽摟住林煦,給他溫暖和安全感。

“大叔節哀!”莫其羽盡量的安慰道。

那人熱淚含在眼裏,嗤笑了一聲說:“節哀?怎麽節哀?我的丫丫,她沒了啊。”

“有,有什麽是我們可以幫忙的嗎?”林煦看了一眼莫其羽,誠心的對這狼狽的大叔問道。

“有啊。”他抬手遮住從樹縫中漏出的碎陽,說:“把我葬在這山最高處,不必立牌。朝著南邊就好,我記得那裏,春天花開的很美很美。”

“這~”林煦此刻也不知要說什麽好。

“好。小子答應你。”這般傷口,既沒有消炎退燒藥也沒有足夠的衛生條件和縫合手術。麵前這人實在是難以救活。而且,對他的身份莫其羽也有一二的猜測。

“你倒是爽快。不怕我是個壞人嗎?”

莫其羽自信一笑:“是不是壞人我不清楚,但林大岸一家和縣令是你殺的,對嗎?”

趙明抬眼認真看他,而後說:“看來你也不是死讀書啊。”

林煦在聽到殺人的時候就瞪大了眼,他原來竟然在同殺人犯聊天?

拍了拍林煦的手,莫其羽不在乎他是諷刺還是誇讚,道:“所以傳言不可盡信。隻是小子好奇,這中間的因果。而且倘若真有冤屈,最後卻帶著一身罪惡被世人評判,豈不是太過虧了?”

趙明嗬的一笑,點頭讚同道:“也確實如此。可說給你了,你又怎麽轉給世人呢?”

“您隻管說,怎麽做那就是小子的事了。”

趙明想了想自己反正也是個將死之人了,說出來,吐訴給他們也未嚐不可。

“我叫趙明,6歲那年有個算命的來我村裏,見到我之後,給我父母講,說我命不好,克夫克母克妻克子。”他淒涼一笑說:“那人也不算算錯,我確實是天煞孤星的命。我被遺棄了,不記得家在哪裏?隻記得自己曾經有個家。我開始流浪,吃豬食和狗搶東西,冬天衣衫單薄夏天滿身惡臭,同街霸打架和官府鬥智,就這樣長大了。”

“哦,你娘還是我幫你爹娶的呢。後來,我也娶妻了。我趴在牆頭上看她,第一眼就覺得這小姑娘長得怎麽這麽好看?後來知道她是小妾生的,不受寵,整日裏被嫡子嫡女欺負。我努力掙錢,騙錢賭博,替雇主收拾人。最後用兩百兩,將她買了回來。為了她我改了不好的習慣,我努力的去學習正常的生活。之後,她給我生了個女兒,小名叫丫丫,大名叫趙今安。”說起女兒和妻子,趙明是滿臉的幸福。

可是啊,有一天她不見了。張氏像瘋了一樣找了好久,跪著求村民,求裏正,求村長…

她七歲的女兒不見了,她不可能這麽晚也不知道回家的,一定是出事了。

村長連忙找人給當時做貨郎的趙明去了書信要他趕緊回來一趟。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十五天了。見到的不再是整整齊齊的家,和明豔溫柔的妻子。

他甚至都有些不敢認,麵前那個披頭散發的,滿臉髒汙的婦人是自己的妻子?

得知女兒丟了,至今還未找到的趙明,在這一瞬間幾乎是覺得天塌了。

安慰好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妻子,趙明開始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跑,他發誓他要找到他的女兒。

可最後他連妻子也丟了……

他的妻子上山找女兒不幸掉下山崖,最後這個家就隻留下了他一人。

“你說我得多堅強啊,才能活到現在?”

對於趙明的問話,莫其羽實在是不知要如何開口。

“林大岸那一家人,是我殺的。我虐殺了他們,我也想給他們個痛快啊,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著情緒有些失控的趙明,莫其羽歎了一口氣,幹巴巴的說:“注意身體。”

莫其羽沉思了下說:“那天,就是林大岸家裏因為盜竊進祠堂的時候,你可是在林大岸家找到了你女兒的隨身物品?”

“是啊。”趙明忍著哭意說:“獨一無二的,我親手雕刻的小羊玉佩。”

他冷冷的說:“當時我也隻是路過上河村賣東西而已。找人多的地方總是沒錯的,不是?當我看到村民在林大岸家翻出的東西中有我丫丫的玉佩。我就知道我丫丫的失蹤同他們脫不了幹係。我壓下所有瘋狂洶湧的恨意還有無盡的痛苦折磨。我在等,等一個機會,一個殺他們的機會。”

“然後,我等到了。”趙明看著莫其羽,滿眼的瘋狂和病態的執著。

“我下了藥給他們,逼問出了我女兒下落。可是,可是他們竟然說她死了,死,了?就是我理解的那種死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我的丫丫了。我當時好難過,好傷心,所以我就開始覺得那我的給我的丫丫報仇啊。先從女的開始,然後是小的,最後是老的。我殺了他們,一整夜。可我還是覺得不夠啊,可是天要亮了。我照著他們說的地方先去找我女兒了,她已經離開我將近十年了。我得找到她啊。”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塊地上埋了多少小孩骨頭。那塊地方被人看守著,知道是誰派的人嗎?是父母官啊,是我們的父母官啊。你說,你說可不可笑?”趙明又開始笑了起來幾近瘋狂。

“你覺得他該不該死?”也不是非要莫其羽的回複,他自言自語道:“我覺得他該死,所以我就殺了他了。也隻能怪他貪財咯。”

雖然覺得殺人不對,可林煦依舊為他所經曆的感到難過。哽咽的問:“那丫丫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我將她同她阿娘葬在一起了。呐,你看,就在南邊那個方向。”

他看著那個自己要守護的方向慢慢躺好,感受著陽光淡淡的暖意,閉上了眼,唇角帶著笑,就這樣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調整好情緒,兩人將趙明搬去不遠處的一個小山洞,接著用碎石封住了洞口。

沒有香火供品和後人參拜,隻這一生顛沛流離,坎坷難平,但願他來世,平安喜樂,富貴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