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四章 人富是非多
天一裏一裏的冷下來，時候轉入臘月，不用出地的人們窩在家裏燒火爐，洗澡，置辦吃的，穿的，打掃院子，年的味道漸漸重起來。
上一場雪已經融的差不多，下一場雪還不知在什麽時候，冰凍的小水河，堆了厚厚一層雪，河邊的老樹上本來光禿禿的枝杆多多少少都掛了些冰淩，太陽光一照，五彩繽紛的，倒比掛滿綠葉時還要好看。
三兩個戲鬧的孩子追逐著，互相打著雪仗，從河岸邊跑過。幾個婆子在村頭小貨棧外遇上，冬日久不出門，悶在心裏還未來得及說的八卦教她們頂著寒風淡陽，抄手兒立在雪地裏熱絡的拉話起來。
“千回，我有兩畝地，一畝產糧三百斤，一斤糧可換十文錢，那麽我可以得多少錢？”張家的院子，亦是忙的，秋菊帶著冬雪冬青兩個正在忙著掃打院子，清理去年的紅貼子。樂清穿一件厚實的暖花向春風的棉襖，正坐在院子裏葡萄架下的木榻上，向立於她眼前的兩個女孩其中之一問。
這兩個女孩，約摸十三四歲的年紀，長相平平，眼神卻精利，骨碌碌轉起來很有精神，卻無愈越，謹守在本分之內。
自上回人之後，人伢又送了一次人來，已經挑的七七八八，除了還差兩三個長工之外，人算是齊了，人伢年後會再送一批人來叫安平挑。現在這兩個，便是挑出來的樂清的貼身幫手丫頭。另外需要一提的是，安平收下阿福一事，一下子激努了徐四罐，來鬧了兩次，都被王開明請了出去，現在院外水渠西的小門一般情況下不開。
被叫千回的，聽樂清問話，轉了轉眼珠，在心裏暗算了一下，開口道：“若是照小姐說的。如無損糧，那麽該收糧六百斤。可換六千文錢，合六兩銀子。若還要交稅，則有四兩又八錢銀子，若是佃來的地要交地租，那麽還隻剩二兩又四錢銀子。”
“嗯。不錯不錯”樂清又望向另一個女孩：“百轉，如果我一斤糧可賣十五文銀子，又能得多少錢？”
“十，十五文……”百轉神色一怔。有些為難的心算起來。她神色間帶著緊張，手指緊緊捏在一起，額頭漸漸沁出細汗來。過了好長時間，才吞吞吐吐的：“八，八兩銀子？”
樂清慢慢搖搖頭：“九兩。”
百轉嚇的立即退後一步，伏身在地上，輕聲的求饒起來：“小姐。百轉錯了，百轉錯了，百轉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這是做什麽，地上太涼，你快起來”樂清趕緊伸手去扶。卻嚇的百轉更加如驚弓之鳥，整個身子都顫抖動起來：“百轉該死。百轉該死……”
樂清暗歎一口氣，這千回和百轉，是人伢那裏最聰明的兩個丫頭了，而經過一番測試，這二人也確實能夠勝任自己的幫手。隻是……隻是千回還好說，這百轉麽，許是以前在主家家裏被壓的狠了，不知嚐過多少打，人雖聰明，識字又會點賬，可膽子卻小的很，動撤就往地上跪。
“千回，快叫她起來。”樂清無奈，隻得叫千回動手。
千回上前將百轉從地上拉起來，小聲道：“你快別這樣，咱們新主子不愛那樣的，你忘了？”
“哦哦~~”百轉臉上恍然，隨即大驚失色：“百轉錯了，百轉錯了~！”說著又要往地上跪
“哎呀！！”千回恨鐵不成鋼的跺跺腳
“百轉”樂清忍住笑，百轉這毛病可要不得，在家裏還好，要是帶出去了，動不動就跪可就不太好了。千回百轉以後不但是她的左右手，有可能還要陪她嫁進未來的婆家，這兩個在內是自己的助手，在外是自己的門麵，所以得給她徹底治了：“聽著我的話。以後你若是在沒經過我允許的情況下，隨便就跪，哪管你跪的是誰，跪一次，罰你一日不許吃飯，可記得？”
“是，是，百轉記得！”說著，又要跪，被千回一把拉住
“百轉，小數目的賬目對你來講是沒問題的，隻要你不緊張，就不會算錯，你那腦子，比千回的還靈轉，所以以後遇事先要記得兩個字‘穩重’。”樂清一邊說著，一邊從身邊拿起一本小冊子：“這是我編寫的基本字字譜，你們先看看，有不認得的就來問我，在開春之前，起碼這上頭的字得認全了。”
“是”千回接過小冊子。
“好了，沒什麽要吩咐的了，先幫秋菊她們打掃院子，然後再回……”屋去學字。隻是後麵幾個字還未出口，被外麵揚進來的聲音打斷：“啊喲~~~瞧這大院子大屋子的，可真氣派！！”
抬頭，是二舅母，孟氏。
她穿一身粉紅色的粗布厚棉襖，青布棉褲，臉上好像還塗了劣質的胭脂，一張嘴血紅血紅的，兩手抄在袖子裏，右胳膊上還拐一個竹籃子。
“舅母，快進門”樂清從木榻上起來，禮貌的將人往屋裏讓。
“嘖嘖嘖”孟氏的眼神一一掃過千回和百轉，還有院子裏正在忙活的秋菊冬雪冬青幾個，一臉豔慕的對樂清道：“這都是你家的丫環啊？”
樂清點頭：“嗯”她本就不太待見孟氏，但出於禮貌，還是朝她笑笑：“舅母，外麵冷，快進屋吧。”
“哎，急什麽呢？”孟氏兩眼發亮，樂滋滋的盯著樂清身後的千回和百轉，清了清嗓子：“那她們即是你家的丫環，也該稱我一聲夫人，給我行禮吧？咋不見有動靜呢？”
你當這是什麽大家戶裏頭的，規距那麽多？他們現在就算是見了我爹也隻是稱呼一聲‘老爺’，並不行禮。樂清不悅起來。
“喲，瞧瞧，清啊，也不是我說你，你看你這挑的什麽丫頭，長的不俊呀！！”孟氏見幾個丫環沒動靜，立即有些不高興，上前揪著千回的衣服來回扯了扯，又像看器物一般上下打量了，不客氣的下結論。
樂清窩著火：“千回百轉，這是我舅母，你們得稱一聲舅夫人”
“舅夫人”千回百轉乖巧的稱呼了，秋菊見勢也忙帶冬雪冬青過來稱呼了一聲，隻是並未行禮。因為這家根本就還沒有那規定。
孟氏不甚高興的應了，又道：“樂清，你娘在家吧？”
“在呢”娘現在身子弱，下意識的，樂清不想叫孟氏接近娘親。
“在，怎麽不出來迎呢？”孟氏卻偏唯恐樂清不但心似的，吊起眼角來。
這貨，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好的來串串門子倒也罷了，眼下看這情勢，多半是上門來尋事的，也不知她哪裏不如意了，來這裏撒潑。即然這樣，絕計不能叫她擾到娘親。樂清眼睛一眯，神色漸暗，回頭輕聲對千回道：“快去把我爹找回來。”
“是”千回轉身就跑出去了。
“我說你娘咋不來迎迎我這個嫂子呢，你叫你丫環往外跑什麽？”孟氏不悅的吊起臉：“樂淵和樂臻又跑哪裏去了？”
“樂淵在寫字，樂臻跟著我爹呢，舅母。”樂清見孟氏沒往屋裏走，便也不再讓她，隻是給秋菊使眼神兒叫她進屋去穩住藍氏，然後沒話找話想拖住孟氏進屋，好等爹回來。
“你看你家，這叫什麽事兒？人都說有錢了，大戶了，規距那也得定一定，不能這樣沒規沒距的叫人笑話不是？叫你爹不要天天光忙著掙錢，也顧顧家裏頭，老嫂子來了連個迎的人都沒有，這像話嗎？”
“舅母，我這不是在麽？”樂清笑眯眯的，轉目望她胳膊上的籃子裏瞧了瞧：“舅母，你帶了什麽好東西來？還蓋層布子？”
“自然是好東西”孟氏聽樂清問，有些自得的伸手把蓋在籃子上頭那塊布揭了，道：“這是我親自喂養的雞下的蛋，可香了！我可誰都沒給過，今兒捎幾個叫你們嚐嚐，算你小妮子有福！”
樂清視線下調，落在籃子裏頭。諾大的籃子裏頭，隻薄薄的鋪了一層雞蛋，看著約摸有十來個，一個比一個小，孤零零的擺在籃底。
又聽孟氏繼續道：“叫你娘就不用回禮了，這回就叫她也跟我沾一回光。不過中午的時候，我在你家吃頓飯再走。”
…………樂清有些無語，拿這十來隻破雞蛋來也就罷了，還有臉在這吃飯，還有臉說自家沾了她的便宜？這二舅母自從小舅舅當了衙役，大舅母進鎮去做廚子，人就變好了許多呀，怎的今天這般叫人無語？
平白無故的，她舍得拿出這些雞蛋到自己家裏來跑一趟，又是想起了什麽事呢？總歸不可能平白無故的來跑一趟隻為來瞧瞧她家新招的幾個丫環吧？
“啊喲你看，隻顧跟你說話了，我今兒還有事情呢。”孟氏猛的一拍腦袋：“快去叫你娘出來，這半天了，咋還不出來迎呢？我今兒可是提著東西來的，有事相求！！”孟氏一臉的肉疼，仿佛手裏這十來個雞蛋也是多給了的。
有事相求？樂清感到臉上的筋跳動了一下。就說這個二舅母突然間跑來，還帶著東西，不會有好事情的。
下意識的，樂清有些擔心起屋裏的藍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