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家破
我看不到爺爺和劉青玄的神情，反正當黃真人的拂塵揮到第十下的時候，爺爺忽然轉身，一把將劉青玄往後推開，嚴肅地說道：“青玄，爺爺這一生中劫難無數，撐到今天已然是前世所積之德耗盡，不必費力氣了！”
劉青玄護著我後退到我家神龕前，想說點什麽，卻見爺爺已經轉身，並將手中白布向後揮出後朝黃真人走去，於是嘴角動了兩下又即噤聲。
後麵的發生了什麽我沒看見，因為爺爺揮出的白布不偏不倚，恰好飄過來蓋在我的頭上。
我本來想將其扒開的，劉青玄卻一把拉住我的手，低聲喝道：“天意如此，有些事情不親眼看見，未必就是什麽壞事！”
那白布蓋著我的頭，倒真讓我有了一種做新娘的感覺，我忽然想起馮珞頤給我的那塊鳳血蓋頭……
“黃師叔，為了對付你口中的一個荒廢修為之士，卻把左近陰差陰司、山神土地和城隍廟主都請來，這陣勢也太大了點！”爺爺對黃真人說話的語氣變得平和了。
頓了一頓，他接著說：“既然你如此看重我這個小輩，看來我還真得親赴上清宮一趟了！我王光良既然留下血脈，自有我的天道，要怎麽做也隨著你吧！”
黃真人應了一句：“天道最是公正無情，就算你用雲路師兄留下的裹屍布向道祖求情，也難改王氏天命，走吧！”
隨後屋裏便死一般地寂靜，隻有濃濃的香燭味傳來。
我又幾次想要扯下蓋在頭上的白布，但隻要我手一動，劉青玄的手便會伸過來阻止。也隻有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時，我才能感覺到堂屋裏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不知在神龕前呆立了多久，那種令人窒息的寂靜才終於被打破。
那是我都感覺自己快變成一尊雕像了的時候，我媽忽然發出了一道萬分驚恐的叫聲，嘴裏跟著叫道：“不要！”
都說母女同心，聽到我媽驚叫的時候，我便再一次伸手扯那白布。
劉青玄還是老樣子，伸出那隻殘手過來阻止。
“你們不準這樣對他！有什麽就朝我來吧，我也是王家的人。不要這樣，不要呀……”
媽媽的叫聲還在繼續，而且一聲更比一聲淒厲。
我再也無法忍耐，猛地就掙脫劉青玄，將頭上的白布抓了下來。
堂屋裏不知何時點了一大圈紅蠟燭，把我和劉青玄圍在其中。黃真人和爺爺都不見了蹤影，而爸爸正被黃真人用拂塵召來的那些虛影給押著走出我家院門，媽媽則獨自一人癱坐在堂屋的門檻內，披頭散發地揮動雙手哭喊。
我沒加理會便向大門衝去，想去阻止爸爸被抓走。
“砰”地一聲巨響，就在我要衝出門之際，卻被一股無形的阻力給撞了回來，一跤跌坐在我媽的身邊。
我算是明白為什麽我媽會坐在那哭喊了，我家那敞開著的大門，竟像被人裝了一道不會反光的透明玻璃般，把我們和屋外隔離，讓我們根本衝不出去。
在我被蒙住頭的時候，爺爺肯定也和爸爸一樣，被黃真人給抓走了。想著我好好的家庭，一夜之間就變成這樣，我不禁向我媽的懷裏撲去，想抱著她一起大哭一場。
誰知我媽見我撲上前，猛地一把就往我的臉上抓來，滿臉驚恐地瞪著我叫道：“惡鬼，你不要想著再來害我們家，否則我就抓死你！”
我見媽媽好像有些神智不清，想來定然是剛才發生了什麽，地她的刺激太大，以致一時之間她連我都認不出了。於是試著輕聲喚醒她道：“媽，我是你的珂兒，不是惡鬼！你怎麽了，媽媽，你沒事吧？”
聽了我的呼喚，我媽似乎清醒了一些，看著我嘴角咧開微笑，並撐起身子向我站起，還主動張開了懷抱。
我再次迎上去的時候，劉青玄卻大聲阻止道：“別碰她！”
那一刻我遲疑了，因為在我媽的眼裏，我忽然發現一道看起來很狡黠的目光……
可我媽不等我猶豫，已經將我緊緊地攬入懷裏，口中含混不清地“唔”了一聲，隨即就將嘴湊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以為她是認出我之後想親吻我，哪想到她的嘴唇碰到我的肌膚後，猛地將嘴張開，狠狠地朝我的脖子上咬下去。
她的手猶如兩隻鐵鉗般地箍著我，讓我根本無法動彈，更無力進行反抗。
幸而劉青玄叫了一聲後，好像已經預感到了我的危險，跟著衝上前來，舉起殘手用力在我媽的天靈蓋上擊下一掌，又趁我媽愣神之際，抬起短了一截的右腳蹬在我媽的腰際，直接將她踹出了堂屋外。
我脫困後，感覺脖子上有熱熱的粘液往滲出來，但不及理會便要衝出去攙扶我媽，卻又被那無形的牆給撞了後退。見劉青玄不知何時手屋爺爺的尖刀想衝出去，又急忙把他緊緊抱住。
人在情緒極度緊張、悲憤和害怕的時候，是很難開口說出一句話的！現在的我就是如此，想開口責怪劉青玄，也想開口詢問我媽，但嘴裏卻隻能發出“嗬嗬”的低吼，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不過我媽雖然挨了劉青玄一掌一腳，看樣子倒並無大礙，站起來後，她好像忽然清醒了，滿是傷悲地看著我說：“珂兒，剛才我見到神仙了，他說如果不把你獻給陰府神鬼，那你爺爺和青玄就都會死，死了還不得超生！而我們全家也一樣，會受盡所有的苦而死，以後十輩子都要做豬狗任人宰殺……”
她流著淚想進屋來，但同樣被那無形的牆給彈了回去，重新抬起頭後她顯得有些憤怒，轉而瞪著劉青玄吼道：“瘸子，天劫是注定的，你和王光良都休想用這個女娃娃來擋劫！”
劉青玄又要提刀往外衝，被我再次攔住後甩出一道符紙，也是怒吼道：“三清座下，不容官非火盜、瘟疫濕氣，任你邪師使法，蟲鬼惡魔和青臉白人匯聚一堂，也必推出他方、押出外界！”
符紙像長了眼似的飛出去貼在我媽的胸口上，發出一道黃光的同時，我媽也驚叫了一聲倒地，像是受到了什麽重擊一般。
我也跟著聲嘶力竭地叫喊出聲，但我的叫聲也和媽媽的一樣很快停住。媽媽是因為昏迷了過去，而我停住叫聲則是因為在媽媽倒地的瞬間，居然有一個我沒見過的身影從她身上飄出來急速飛走，而且那身影看起來還是個男人。
劉青玄還是衝了出去，看著他把刀對著我媽舉起時，我又一次驚叫出聲，並試探著第三次衝出門。
那道無形的牆不見了，讓我順利地連滾帶爬地衝出門外，不過我沒有上前拉劉青玄。
出得門來我就看清楚了，劉青玄的刀雖然接連往我媽身上連砍帶刺，但都沒有刺到其身上便收了回來，同時他嘴裏還低聲念叨著什麽。
最主要的是，隨著他或砍或刺的動作，我媽的身體跟著連連顫抖。他每砍得一下，我媽的身上便有一小股黑氣快速飄出消散。
劉青玄砍了好大一會，直到我媽的身上再也沒有黑氣鑽出來了才停手。他好像很累似的，收手後將尖刀往身前一放，整個人盤腳坐下後低眉垂目地呆坐不動，宛似一個打坐入定了的老僧。
剛才他對我媽拳打腳踢時，我對這個新婚的丈夫可謂是恨之入骨！若非看在他那樣是為了救我，加上關心我媽的情況，我早就跟他拚命了！
現在看清情況，我忽然明白過來，我媽是被那個飛走的男鬼身影及一道道黑氣上身了，所以她才會來咬破我的脖子。而劉青玄驅趕打散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幾乎是使出了渾身解數。
所以見我媽慢慢醒轉後，我並沒有再上前去扶她，而是先走到劉青玄身邊，俯身用手袖給他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滴，關切地問他：“你沒事吧！剛才究竟……究竟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哈哈哈……”
劉青玄隻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大礙，反而是我媽一頭竄起，長聲大笑。
我以為她又被鬼附身，嚇得連忙縮到劉青玄的身後去。
笑過之後，我媽卻茫然地看著我們，出聲問道：“你們是誰？怎麽會在我家裏？你們看見我家珂兒了嗎？快告訴她趕緊嫁給劉青玄，否則我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我見她仍舊神誌不清，但眼裏滿是焦急，問話時也是真情流露，於是探頭叫道：“媽，我就是你的珂兒呀！媽，你怎麽了？”
我媽愣了一下，像不認識我似的看了我一會，忽然一步跳到院子裏，手舞足蹈地唱道：“天黑黑、地黃黃，有誰見到我姑娘？神跳舞、鬼走路，她是不是新媳婦……”
一邊唱，她一邊朝院門外走去，歌聲也漸漸遠去。
我沒敢追，我知道媽媽從來不喜歡唱歌，更不會唱這種古怪的歌！她的那些歌詞，我感覺很像是馮珞頤針對我編的那種歌，聽在耳裏讓我即感悲涼又很是害怕。
正不知所措時，劉青玄忽然站起，一瘸一拐地走進堂屋，嘴裏不鹹不淡地輕聲道：“先回堂屋！爺爺給我們喊的禮被那姓黃的打斷，我們的禮還未成。禮不成則噩運不斷，我們得自己把這堂拜完了才成。”
看著淩亂的堂屋，我心底有種不想再踏進去的念頭，現在爺爺、爸爸和媽媽都不見了，我真的不願意再踏入家門半步。
不過也由不得我，劉青玄進屋去後，外麵忽然陰風大作，那些聽起來亂七八糟的鬼叫聲又再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