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水延

慕家的大宅位於彭城的北麵,遠離了彭城的鬧市,當初司慕涵選在此處落腳,為的便是過上幾日安寧的日子,然而,事與願違。

而打破她頤養天年安寧靜謐的美好願望的,不是別人,恰恰是她的老來女。

司慕涵不止一次認為這個女兒是來討債的,又或許是上天見她沒有善待其他的幾個兒女,所以臨老了給了她這般一個剮心剮肺的女兒!

一行人回到府邸已經不見迎春樓的人了,不過,這也並不能減輕司慕涵的怒火。

“人了?!”

將人給打發了的自然是冷霧。

當日司慕涵等人離開之時從宮中帶出來的人也就是冷霧了,這十年來,冷霧便是這慕家的管家。

“已經給了銀子打發了。”

司慕涵橫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怒火:“我問的是那個逆女!”

冷霧仿佛已經習慣了主子的反應,鎮定回道:“少主應該在休息。”

“休息!?”司慕涵聽了這句話更是火冒三丈了,倏然起身便直奔後院。

蒙斯醉和蜀羽之兩人自然跟上。

“這孩子怎麽這樣?”蜀羽之一邊緊跟著一邊道,這十年他在宮中也是知道鳳後將這個女兒寵上了天,也聽說她的一些劣跡,但是都不過是一些小毛病罷了,倒也沒什麽,可是如今……

還未成年便上青樓?

這哪裏是一個好孩子該做的?

“也許是誤會。”蒙斯醉答道,“小六兒平日是不著調但是也不至於這般。”

蜀羽之蹙緊了眉頭,這孩子雖然不必擔起大周江山的重擔,可怎麽說也是司家的女兒,若是養出了一個風流成性的女兒,她心裏恐怕也是難過。

如今隻希望是誤會了。

蒙斯醉腳步停了下來。

蜀羽之也跟著停下,“怎麽了?”

“阿涵這樣生氣小六兒恐怕有罪受了。”蒙斯醉憂心道,“這種情況恐怕也隻有她父親回來方才可以救的了她了!”說罷,又道:“你先去看看,我去讓人請他回來。”

蜀羽之沒有反應,點頭追了上去。

蒙斯醉叫來了下來,“主夫和而主夫呢?”

“主夫說今日約了城守主夫去上香,二主夫去了茶行公子那裏。”

“你讓兩個人去將主夫和二主夫都請回來。”蒙斯醉吩咐道,“說少主又闖禍了,家主很生氣,要動家法。”

“是。”

蒙斯醉轉身也跟了上去,而還未進院子便聽見了裏麵傳來來叫嚷聲。

“去青樓,毛都沒長齊便走出這等下作之事,我怎麽生出你這種逆女!”

“母親,你別生氣,我真的沒有做壞事,我不過是去喝喝小酒罷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陳二,我跟她一同去的!”

蒙斯醉一聽陳二心中大叫不好,陳二是誰?正是彭城三大茶園之一的陳家二小姐陳瑜,而這個陳瑜卻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皆精的人,在彭城是個有名的惡霸。

果然,裏麵隨即又傳來了司慕涵的怒吼聲,“陳二?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許跟她來往的嗎?喝喝小酒?連毛都沒長齊還趕喝喝小酒?!”

隨後,便是藤條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父親救命啊……”

蒙斯醉當即快步進去,便見到司慕涵追著人打,這樣的情形若是放在了十年前,誰也不會相信司慕涵會做這樣的事情,不過,自從某人六歲開始,這樣的情形便每隔幾日就上演。

“蒙父親救我!”

蒙斯醉還未換過了神來,便見一個人影撲來,攥了他的手臂一下之後便躲在了他的身後。

司慕涵氣急敗壞地追上。

“阿涵……”

“你讓開!”司慕涵怒聲打斷了他的話,“今天我要打斷她的腿!”

蒙斯醉還未來的及說話,身後的人便又竄開了,這一次躲在了蜀羽之的身後。

“蜀父親,雖然我們不是很熟,但是我可是一直想著你的,你一定要救我!”

蜀羽之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逆女,你給我出來!”司慕涵氣的渾身顫抖了。

“母親,我可不叫逆女!”某人從蜀羽之的背後探出一個頭,眨著眼睛,一本正經地,哪裏有害怕的樣子,“你可以叫女兒司水延,或者是慕水延,不過我不喜歡母親和父親一樣叫我延兒,因為這樣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在叫我還是叫我大哥!不過我很奇怪,當年父親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大哥就沒有反對過?”

“你少說兩句!”蒙斯醉不等司慕涵反應便先一步開口,這丫頭是存心不要她的兩條腿了?

她的父母都不是愛惹事的人,可是騙生了一個攪事精。

說完了司水延了之後便轉過來對司慕涵道,“孩子還小,好好地教就是了,別生這般大的氣。”

“她還小……”

“母親你不是說我毛都沒長齊嗎?”司水延又冒出了一句話。

司慕涵的眼中幾乎冒出火了,“你……”

“好了。”蒙斯醉上前握住她的手臂,“這丫頭做錯了事情是該打但是你這般氣最終不是氣壞自己的身子?你的病是大好了,可是也不能不當回事。”

蜀羽之聽了這話也緊張了起來,“沒錯,再生氣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說完,轉過身瞪了一眼身後的人,“要罰孩子也無需自己動手,罰她去跪祠堂就是了!”

“我們沒祠堂……”司水延開口。

慕家是沒有祠堂,祠堂供奉的是曆代祖先,慕家總不能將司家的祖先都給搬來供奉吧?

所以,慕家沒有祠堂。

不過……

司水延在蒙斯醉和蜀羽之鋒利的目光之下,不情不願地說道:“不過有佛堂!”說完,走出了蜀羽之身後,看向司慕涵,“母親,女兒真的知錯了,我以後一定不會去的!而且我昨晚上真的沒做壞事!那些妓子,我連他們的手都沒碰……”

“你還敢說!”司慕涵又怒吼道。

司水延當即舉手投降,“好!好!我不說了,我現在就去跪佛堂,母親,你千萬不要氣壞身子,否則父親會殺了我的!”說完,一溜煙地便跑了。

司慕涵仍是餘怒未消。

“孩子慢慢教就是了。”蒙斯醉一邊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一邊道,“而且,小六兒平日的確有些胡作非為,但是也不是那等沒有分寸之人,這一次或許真的隻是一時間想歪了,這孩子我們看著長大,她既然說沒做壞事便是沒做。”

“你就會護著她!”司慕涵斥道。

蒙斯醉笑了笑,“就這麽一個孩子在我們身邊,我們不護她護誰啊?”

司慕涵雖然仍是氣著,但是也無奈,隻能咬牙切齒地道:“讓她好好跪著,沒有我的準許不許起來,一日三餐隻需要給她送兩個埋頭和一碗水就是了!”

“這……”蒙斯醉有些不願意,“孩子還小……”

“不小了!”司慕涵冷冷道,“都學會去青樓了,已經夠大了!”說完,起步便走了。

蒙斯醉沒有追上去。

“你不必這般擔心,那孩子的確需要教訓教訓。”蜀羽之倒是沒有蒙斯醉這般擔心,或許他和她相處的時間不多吧,再者,他也不讚同這般寵著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女子。

蒙斯醉歎息一聲,“也罷,讓她受受教訓。”隨後,又道,“不過不知道她的父親回來會不會心疼。”

“便是心疼,家主這氣恐怕這一時半會也下不去。”蜀羽之道。

蒙斯醉看了看他,“你去陪著她,我還是去佛堂看看吧。”

蜀羽之沒有反對,點了點頭便去尋司慕涵,不過方才在書房找到了人,還未來得及說上話,水墨笑便回來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蜀羽之看著他,臉色有些怪異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水墨笑也瞪大了眼睛,“她去青樓?!”

“嗯。”蜀羽之點頭,“家主得知之後氣的發瘋,方才教訓了一頓,如今,罰去了跪佛堂。”

水墨笑愣了一下,隨後便欲進去。

“家主現在在氣頭上。”蜀羽之拉住了他,“你便是要求情也等她氣消了。”

“求什麽情!”水墨笑蹙眉看著她,“那丫頭是該受受教訓了,什麽地方不好去去青樓?!我隻是怕她動了真氣!”

蜀羽之鬆了口氣,他還以為他疼女兒疼到了理智都沒了,可是,這口氣沒鬆多久,便又提上了。

因為水墨笑接下來說,“彭城那般多賭坊,她便是隨便撿一家都可以了,居然學人去青樓?!”

蜀羽之目瞪口呆,“你……”

“你放心,我會好好給她順氣的。”水墨笑像是沒明白蜀羽之的驚愕從何而來,起步進了書房。

隨後,書房內便傳出了司慕涵餘怒未消而水墨笑低聲認錯道歉的聲音。

蜀羽之有些回不過神來,是他方才聽錯了還是這十年來讓他變的如此的……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許是水墨笑的安撫起了效用,晚上眾人一同用膳,司慕涵和顏悅色的,不過飯桌上卻空了一個位子。

所以,氣氛有些怪異。

用完了晚膳之後,司慕涵沒有如同尋常一樣和大夥喝茶消食,而是離開了。

“我去看看吧。”雪暖汐起身道,說罷,給了水墨笑一個眼色,方才離開。

蒙斯醉注意到了這個眼色,凝視了水墨笑會兒,“可是有什麽事情我不知道的?”

蜀羽之也一愣。

水墨笑看了看兩人,隨後,兩手一攤,“是有些事情,隻是,結果卻不是我想要的,不過也沒辦法,誰讓我生出了一個笨孩子。”

蜀羽之蹙眉,“主夫的意思是……”

“你故意讓小六兒氣她母親?”蒙斯醉接了蜀羽之的話。

水墨笑抿唇一笑。

……

“走這般快做什麽?”雪暖汐快步追上了司慕涵,一把拉著她的身子讓她轉過身,“怎麽?我們便這般可怕?”

司慕涵瞪了他,“不許替她求情!那丫頭若是不受受教訓,以後真的能翻天了!”

“我們身邊便隻有這般一個女兒……”

“明日我便讓李樂將她的女兒抱來!”司慕涵打斷了他的話,“這樣這家裏便不止她一個孩子了!”

“那是曾孫,不是……”

“曾孫更好!”司慕涵還是不給他說完話的機會,“人家都說隔輩親,這隔了兩輩便更親了!將孩子抱來,那逆女便沒了儀仗,看她還敢不敢這般胡鬧!”

“甘兒還小,離不開父親的。”雪暖汐耐心勸道。

司慕涵哼了哼,“都在彭城,離不開便白日抱過來晚上送回去!也省的你日日跑去茶行!”

“你該不會不想我日日跑出去所以才這般做吧?”雪暖汐笑道。

司慕涵冷哼道:“都一大把年紀了還日日出去,你也不累!”

“我本來是想著讓你有時間陪陪蜀羽之的。”雪暖汐笑的更深,“畢竟我們丟下了他十年,不過既然妻主這般想我這個老頭子,一日也離不開,往後我便隻要委屈了甘兒了。”

“我明日便讓李樂將孩子抱來!”司慕涵道。

雪暖汐沒好氣,“不用了……”

“我說了……”

“你不是說小六兒要好好受受教訓嗎?”雪暖汐打斷了她的話,“我往後便留在家中好好地教她。”

“教她繼續胡作非為?”司慕涵板起了臉。

雪暖汐也沒生氣,“我們往後還得靠著她養老送終了,我哪敢將她教壞?再說了,我若是教壞了她,她父親還不吃了我?”

“都是一個樣!”司慕涵道,“那逆女便是因為有你們這些父親護著方才敢這般膽大妄為!”

“人家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雪暖汐看著眼前咬牙切齒的人,“妻主大人,你說這孩子的性子究竟是我們教壞了還是遺傳的?”

“我哪裏胡鬧過?”司慕涵反駁。

雪暖汐點頭,“也是,不過……當年你是沒機會胡鬧,說不定你若是真的和小六兒一樣自由自在的,說不定就是這個樣子。”

“胡說!”司慕涵不認同。

雪暖汐挑著眉,“小六兒去青樓是不對,不過,她可是沒有見一個愛一個,風流成性!”

“你說我風流成性了?”司慕涵眯起了眼。

雪暖汐道:“你數數你這一輩子有過多少男子吧。”說完,轉身就走。

司慕涵身後攬住他,“你是要跟我算舊賬了?”

雪暖汐轉過身,笑著看著他,“如果是呢?”

“那我就再關那個死丫頭一個月!”司慕涵咬牙切齒的遷怒。

雪暖汐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說,隨後,哭笑不得,“看來你這一次是真的要整小六兒了?”

“整?”司慕涵不滿意這個字,“是教訓!誰說情都沒用,威脅也沒用,這一次我若是不好好教訓她,讓她長長記性,我就不姓司!”

雪暖汐最終也無奈了,不過,無奈的笑容中也添了安心,“妻主大人,你現在的確不姓司。”

司慕涵身後攬著他,“那我還是你的妻主!”

“是。”雪暖汐沒好氣笑道,“我的妻主大人。”

都這般年紀了,卻還像個小孩子。

不過,這樣很好。

……

司水延盯著眼前下人送來的饅頭和水已經一個時辰了,這是她第一次被罰跪佛堂。

沒錯,從小到大她的確闖了不少的禍,不過每一日都有人護著,藤條沒少吃,但是像這般被罰跪祠堂卻是第一次,更別說是斷了美味佳肴。

饅頭她以前也喜歡吃,白白胖胖軟綿綿的,可是在餐桌上吃和在這裏見到卻是兩回事。

她一直不吃,直到了饅頭已經冷了,方才死心。

她沒看錯,眼前的東西便是她今晚的晚膳。

拿起了那已經冷了的饅頭,有氣沒力地啃了一口,難吃的厲害,想吐出來,但是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這回她是真的將母親氣的夠嗆的!

看了一眼手中可能被特製過的饅頭,又摸摸扁扁的肚子,“佛祖啊,我母親這回可是真的狠下心了,不但午膳餓了我一頓也就罷,現在還給我吃這般難吃的饅頭,佛祖啊,我多可憐……”

“你還可憐?”身後傳來了一道慍怒之聲。

司水延臉上大喜,當即轉過身,便見水墨笑板著一張臉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個食盒,“父親!”

水墨笑走到了她的身邊,抬手便拍了一下她的頭,“到現在還嬉皮笑臉的!”

“父親!”司水延想起身,不過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便又跪了回去,一臉的委屈,“父親,女兒可是按足了你的意思去做的!”

水墨笑放下食盒,又敲了一下女兒的頭,“我讓你惹你母親生氣,可是沒叫你氣瘋她!你不知道她身子不好嗎?”

“母親出事了?”司水延緊張道。

水墨笑板著臉,“你還知道擔心!”

“父親!”

“她沒事!”水墨笑道,“不過這一次恐怕沒有這般容易消氣了!”

司水延聳聳肩,“這樣不正好?母親生氣了便沒空難過傷心了!”

水墨笑瞪了女兒一眼,擱下了食盒,“我讓你氣你母親讓她沒空為了你二姐的事情難過內疚,可你做什麽不好偏偏去青樓!你說,你是不是做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父親!”司水延沒好氣地道,“父親你別將女兒想的這般的饑不擇食,女兒的眼光沒有這般的差!”

“就你會說!”水墨笑又拍了一下她的頭,“好了,你母親現在應該睡了,起來吃些東西吧!”

司水延笑嘻嘻地起身,不過腳步的麻痹讓她齜牙咧嘴的,“母親可真夠狠心,居然罰我跪……”

“你就知足吧。”水墨笑訓斥道,“若是現在還在京城,就你做的這樣的事情便足夠給你一頓板子!”

司水延嗬嗬道:“母親她也沒少打我!”隨後動手去翻食盒,一看之下,當即失望透頂,“父親,怎麽都是素菜!”

“在佛堂你還想大魚大肉?”水墨笑瞪著她,“吃不吃隨你,要是不吃便吃你的饅頭,你母親可說了,你在佛堂每日三餐就是兩個饅頭一碗水!”

“父親——”司水延當即垮了臉,“母親不會這般狠吧?”

“狠?”水墨笑挑眉,“她的狠你還沒見過了!”

“父親!”司水延抱著父親的手臂,“你一定要幫我勸服母親!我可是為了幫你才這樣的,父親……”

“這幾日你便先忍著吧。”水墨笑道,“現在你母親在氣頭上,我們可都不敢去惹她,還有,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修理修理你!”

“父親!”

水墨笑狠下心拉開了女兒的手,“別以為我一直不教訓你便不知道你在外麵做過什麽!你是該好好受受教訓!”

“父親!”司水延狐疑道,“你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水墨笑聳聳肩,“你說是就是。”

“父親!”司水延又抱起了胳膊,“女兒發誓以後一定不會闖禍了,別說是青樓,便是酒樓女兒也不去了!女兒每日去茶園幫忙,認認真真地去茶行跟舅母學賣茶……”

“這樣很好。”水墨笑道:“我先記下,不過這一頓罰你還是要受的。”

“父親……”司水延轉了轉眼珠子,“女兒也不是故意要去青樓的,本來我是計劃好了要去賭坊賭一把然後輸了錢不給,可女兒出門前門房說迎春樓中的人送來了一封信,說是給母親的。”

水墨笑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司水延睜大眼睛道:“父親你也覺得很奇怪是不是?我當時也是覺得奇怪,所以將信拆了,那信是迎春樓的頭牌妓子夏雲寫的,說幾個月前母親去他哪裏,他很感激母親對他的好,所以寫信來問候母親。”

話落,水墨笑的臉已經黑了,當即起身往外走。

“司慕涵,你給我出來!”

不久,便水墨笑的怒吼聲便在後宅內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