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節 同胞

冷月的清輝淒冷的照耀著大地,幾朵雲彩孤單地掛在了天邊,偶爾有隻飛鳥從林子中被驚起,“撲楞楞”飛向遠方。阿燦的車終於駛到了目的地了,阿燦自己先舒了口氣。

阿燦安排的駐地是在東京郊外盤山公路邊的一家士多店裏,這個小地方的名字叫做怒路,日本很多的地方名字都是這麽的古怪。這裏多山,又偏僻,猶如‘陰’暗的猛獸的巢‘穴’。怒路在日語中的意思就是雜貨店,就跟內地的供銷社差不多。士多店是阿燦打理的,他已經在這裏娶妻生子,徹底安家落戶了。

尹俊傑他們就住在二樓。這是個兩層半的建築,最頂上有個閣樓。阿燦的老婆孩子被打發出了四國的老丈人家裏,這是阿燦事先安排好的。尹俊傑真是心滿意足。一路上,阿燦停了兩次車,一次是買衣‘褲’鞋襪,一次是買吃的東西。衣‘褲’和鞋襪雖然都是地攤貨,可畢竟也是鱷魚牌的,就是腦袋扭轉了個方向而已,尤其是每人一件的長風衣,下擺能遮到膝蓋,拉風的要死。試穿了風衣的尹俊傑讓所有人眼前一亮,原來衣服還是可以這麽穿的。阿燦多了句嘴,說要是有個墨鏡就更帥了,於是他的荷包裏又送出了一筆錢。買完了墨鏡的阿燦差點沒踹自己個一窩心腳。食物是買了三隻深井燒鵝,阿燦強烈推薦了深井燒鵝的美味。本來尹俊傑還準備叫上幾個按摩小姐的,他有點喜歡上了用指甲劃拉掌心的那種感覺了。阿燦好一番勸說之下,才用大無畏的‘精’神感化了他,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玉’望是多麽的卑鄙可恥。

一回到暫住地的尹俊傑一幫子,就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新買的衣服,惹得阿燦在心裏又暗罵了一陣‘騷’包‘騷’包。尹俊傑一幫人圍坐在桌子旁,邊吃燒鵝邊看起了阿燦準備好的資料。資料做的極為簡單,有三個選擇,一是卡魯商業街,一是外區的九州道,一是銀座的商業中心。這三條道路集中了日本最繁華的街道,裏頭金鋪林立。大圈是以火力和亡命著稱,智慧和細節並不在考慮的範疇。

阿燦以前就是給莆田幫這麽做資料的,他覺得這麽做其實蠻有點可笑的,不就是搶劫麽,進去摟上一梭子,什麽都解決了,日本人膽小是出了名的。

尹俊傑正在吃鵝‘腿’,他喜歡吃多‘肉’的部位,那樣牙齒咀嚼起來才有快感,翻閱著阿燦的計劃,尹俊傑笑了,笑的阿燦心底一陣發‘毛’。

“這就是你做的計劃?”尹俊傑把油手在阿燦的襯衫上噌了噌,他的鵝‘腿’已經啃完了,現在的尹俊傑吃的一向不是很多,前段時間有記者采訪他的時候,還因為他的吃的比較少,專‘門’寫稿讚揚了他的節儉。

“是啊。”阿燦的心裏一陣忐忑。他看著自己的‘花’格子襯衫上麵的油膩膩的指痕一陣發呆,腦袋裏又開始懸了起來。

“撤退的路線怎麽安排?金鋪中的護衛是多少人?持槍還是不持槍?警察局離的有多遠?最值錢的金鋪是哪一家?最值錢的東西又是什麽?這你都沒有標明。”尹俊傑把風衣撣了撣,拿起桌上的計劃書擦了擦凳子,這才一屁股坐下來,直直地盯住了阿燦。

“這個我會開車接送你們的,金鋪嘛護衛肯定是有的”阿燦沒料到他會連珠炮一樣問出這麽多的問題,汗“刷刷”地冒了出來。

尹俊傑把手指伸出來抖了兩抖,阿燦會意趕緊掏出香煙,給尹俊傑裝好續上了火,尹俊傑抓了抓後腦勺,把香煙叼在了嘴裏,繼續盯住了阿燦,目光仍舊犀利的象一隻三國赤壁時的長箭。

“尹哥我”阿燦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你是想讓我送死還是怎麽的?”尹俊傑蹺起了二郎‘腿’,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煙,幾個人全部不再吃深井老鵝了,個個圍住了阿燦。

“這是哪跟哪啊?”阿燦一臉的無辜,表情生動的猶如是在風‘波’亭的嶽飛。

“我在國內看過日本的地圖,告訴你我看過。日本很小,彈丸之地,還沒我的S省大!我來告訴你,東京和京都都要過海,走海底隧道,對不對?”尹俊傑問道。

阿燦狂點頭。

“搶劫講究的是來去如風,我們如果去那麽遠的地方,還談的上來去如風嗎?”尹俊傑繼續問道。

阿燦先是點頭,然後又是搖頭,汗珠摔在了地上,蹦成了八瓣。

“明白了?”尹俊傑拿出兩把唐刀,分別紮在了計劃書上的卡魯街和九州道兩個意項上麵,“這兩個取消!”

“取消!應該取消!”阿燦說道。

“‘操’!”尹俊傑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那麽隻剩下了這邊的銀座中心了,這條街可不簡單啊!據我所知,這條道路是東京最繁華的商業街區,以前是叫小澤道,後來改了這個名字的。我是看的以前的老地圖,不知道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對對對!”阿燦心底由衷的開始有點佩服起尹俊傑來。他覺得麵前這個人雖然是粗枝大葉,沒心沒肺,但是論到殺人放火,還真不是一般的細致——當然,他的細致也僅限於此。

“我們既然隻有這一個目標,那麽就要對他有所了解才能下手,你是坐山雕,你該知道這裏的情況吧?大致上是什麽樣子?警察局在哪?金鋪的位置如何?保安力量的強弱?”尹俊傑問道。

“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好象金鋪是不少,而且基本上聯在一起,銀鈴,飛華,季‘春’,全在這裏有分店的,我也去買過首飾,裏麵就幾個印籍保安吧,另外還有一些賣名表的店,全是瑞士的帝舵,‘浪’琴,有金表賣,純金的金表,那個值錢。警察局應該靠的不遠,日本就這麽大,我估計在五分鍾之內撤離應該來的及。”阿燦把思緒理了理,連忙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什麽叫印籍保安?”尹俊傑有點不明白。

“就是印度的保安,印度人一向以穿製服為光榮,當不了警察就當保安嘍”阿燦說道。

“他罵了隔壁!是偽軍啊!”尹俊傑笑了起來。

“是二鬼子!”阿燦抹了一把汗說道,他也笑了。

“早知道他們了,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時候,印度就有支部隊一起參加過,那支部隊叫捷克聯隊,全部一‘色’的尼泊爾土倫士兵,人手一把“庫克銳”彎刀。他們搶了一座純金的大藏菩薩送給了英國‘女’王,號稱是刹帝利武士。事隔多年,沒想到這幫不要臉的,現在又和帝國主義絞在一起了!”尹俊傑一陣狂笑。

“你知道的這麽清楚啊?”阿燦有點意外。

“他在部隊的連長就是參加62年對印自衛反擊戰中,殲滅捷克聯隊的偵察兵,一把繩子一把刀,一夜‘摸’走十幾條人命,其中一個還是捷克聯隊的聯隊長,腰裏那條英‘女’王禦賜的獅頭皮帶成了他的戰利品。”拿著長帆布套子的張大牛指著劉震撼開口了,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窗口,帆布套子也對著窗口,就象個思鄉的遊子在眺望著遠方的故土。

“哦!”阿燦的眼睛裏已經有了崇拜在跳躍了。

“都是一樣,現在不輪到我們來向萬惡的帝國主義走狗宣戰了嗎!”尹俊傑狠狠砸了一拳頭在桌子上。

“那尹哥我們什麽時候動手去搶?”阿燦問道。

“急什麽。”尹俊傑把煙蒂彈出了窗外,雙‘腿’蹺到了桌子上,“你踩的點太簡單了,你必須再按照我說的再去踩一次點,這次務必要把警察局位置和金鋪具體位置確定下來,我隻要這兩樣東西。給你十天左右的時間你能辦到嗎?”

“這我能!”阿燦說道。

“我們就不拋頭‘露’麵了,連這裏的話都不會說,出去難免礙眼。另外,張天九跟你說槍的事了嗎?他不是說要支持我幾支槍來著的嗎?”尹俊傑問道。

“槍沒有!”阿燦一臉的堅決,“我是良民,沒辦法搞。”

“是嗎?”尹俊傑點點頭,眼睛裏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沒事你們先休息吧。”阿燦點點頭道;“這裏簡陋了點,你們將就一下,回到國內,你們可就是大富翁了!”

“休息?”尹俊傑笑了,“你以為呢,窗子外麵的朋友幹嗎還不進來?”

兩把紮在計劃書上的唐刀被他抄在了手裏,一甩手就紮在了窗沿的木頭邊緣上,玻璃被震一陣“漱落落”‘亂’響。一個短平頭忽然之間就從窗沿壁上冒了出來,然後是整個身子,他的手指明顯是象壁虎一樣巴在了牆壁的磚沿上,稍微一用力,整個人弓著身子就輕盈地跳到了房間裏,象一隻捕鼠的狸奴。

阿燦倒‘抽’了一口涼氣,險些栽到了地上。他覺得這個不速之客的眼神簡直就象是莽原上在獵食的孤狼,一雙眸子裏散發著的是幽幽的磷光,填滿著死亡的氣息,這個目光犀利的短平頭嘴裏橫叼著一把匕首,‘花’紋詭異,刀身透‘露’著飲血的渴望。

短平頭的腦袋上居然還頂著個煙蒂,短短的頭發和著煙蒂在燃著細細的煙,一股焦味隱約彌漫著。這個煙蒂是剛剛尹俊傑扔出窗外的。

“你是誰?”阿燦的聲音幾乎走了調了,在寂靜的夜裏傳出了老遠。

“別緊張阿燦!人家是夜總會的人,來討債的。”尹俊傑嗬嗬地笑著‘摸’著脖子上的十二兩的大金鏈子,他旁邊的人哥也“吃吃”在笑。

“你是怎麽發現我的?”短平頭從嘴裏拿下了匕首,拂去了頭上的煙蒂,腦袋中央被燙出了塊有亮澤的黑疤。他的話也是普通話,標準的普通話,冷僻的嗓音就象金屬片在摩擦,從他粗壯的喉嚨就可以看到他粗壯的身軀。短平頭的目光落到了窗沿上的軍刺上,他的目光象蛇一樣收緊了。

“95三棱刺?”短平頭的目光有了一點異樣,說不出的異樣,就象是流落荒島一百年的魯濱遜,忽然之間看到了以前的仇人,親切中雜著‘混’‘亂’的情愫。

“是18軍的偵察兵吧?嗬嗬”尹俊傑也笑了,“你這把匕首出自蘇州刃具廠,聚胺脂刀柄,隻有你們18軍是有非製式裝備的,我沒猜錯吧?”

“你們究竟是誰?”短平頭全然無視四周敵視的目光,徑自走近到了桌邊,坐在了一張板凳上,眼睛盯住了尹俊傑。

尹俊傑把一隻燒鵝‘腿’撕了下來,遞給了他。短平頭搖了搖腦袋,繼續看住了他。

劉震撼把燒鵝放下了,手指在阿燦的襯衫上又噌了噌,一把扯開了衣領,一個猙獰的龍眼‘露’了出來,酒紅‘色’的龍角就象荊棘一樣怒伸著。

“紅‘色’赤龍!”短平頭眼睛眯成了一道縫,言語中有‘激’動的岔音,但立刻被刻意的掩飾住了。

“難怪能夠發現我!原來是越南人也害怕的偵察兵。看來我不應該來。”短平頭的眼神已經不再象剛剛那麽犀利了,他的表情就象受了什麽打擊,一下子變的蒼老了許多。

“現在才知道太晚了。”尹俊傑把手槍擱在了桌子上,發出了很鈍的摩擦聲。

“留下點回憶行不行?”短平頭眼睛死死盯著五四手槍說道。

“我不要回憶,槍炮聲離開你我已經很久了,要的話留下你的人。”尹俊傑把手放在桌上托住了腮幫,一字一句地說道。

“大意了,誰會料到呢,沒想到威名赫赫的紅‘色’赤龍居然也會淪落到大圈這個地步,我該帶槍來的。”短平頭有點沮喪,神情中有阻擋不住的落寞噴薄而出。

“帶槍來也一樣,我是紅‘色’赤龍連隊半移動側身靶一名。”劉震撼手指伸出來,‘摸’到了手槍上,他的手指堅強而有力。

“能不殺我嗎?”短平頭抬起頭問道。

屋子裏的人都笑了,笑的很蒼涼悲勁。

“你什麽時候見過紅‘色’赤龍留下過活口的?”劉震撼反問道。

“可我們曾經是戰友!”短平頭憤怒了。

“可現在是敵人了!”劉震撼回答道,他的手槍已經對準了短平頭的臉。

“我也是沒辦法!有辦法我會來日本嗎?我退伍後被分配在公安係統,被人栽贓嫁害,說我參與了一起輪‘奸’殺人案,我沒辦法才逃到了日本,先是在工地上做苦力,後來工頭在工期結束時報警說工地上有黑工,不是我的身手好,已經被日本警察逮回去遣返內地被打靶了。我也是沒辦法才加入和記的!”短平頭怒號道,“我不能死,我沒死在戰場上,難道要死在日本?”

“給你個機會,叫我聲爸爸,我就不殺你!”尹俊傑眼光收緊了。

“爸爸!”短平頭毫不猶豫喊道。

“留下根指頭,快滾!”尹俊傑收起了槍。

短平頭的眼神明顯‘抽’搐了一下,就象隻受傷的野獸。匕首一閃,一道寒光掠過,伏在桌上的左手一根尾指被硬生生的斬落,指節在桌子上蹦彈了一下,劃拉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到了阿燦的麵前,指節還在‘抽’搐著,彎曲著,好象心有不甘。阿燦的嘴一下子閉的緊緊的,他覺得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

“告訴你們大哥!”尹俊傑目光冷若冰霜,“從今天開始算起,十天之後,也就是2月2號銀座購物中心,日本是我們中國領土的一部分,我是代表祖國人民來提前收利息占地方的。我喜歡大場麵,我們一次‘性’大火並吧,那時國內的大圈將在這裏雲集,你們不來,我會徹底的鄙視你們!”

短平頭的手指還在滴血,麵容卻一點也沒變‘色’,“你不要小看日本黑社會,你們在叢林裏能幹光一個軍團我也相信,但這裏是日本的水泥森林裏,你們會死的很難看的。”

“不要這麽說。”尹俊傑笑道,“我知道你很窩火,我知道!那你就擦亮眼睛看著,我們是怎麽把日本的地盤搶在前麵收回來的。”

“後會有期!”短平頭的眼神又恢複以前的強悍,一按窗沿,雙‘腿’一撩就跳了下去。阿燦急忙跑到窗口去看,隻見到一輛本田車打開了雪亮的車燈,碾過了路邊的青草絕塵而去。那個短平頭是從車窗魚躍進飛馳著的車身內的,動作利落敏捷。

“為什麽放走他?國內還有你們的人再過來?”阿燦回過頭緊張地問道。

“沒有人過來了,就我們五個人,到哪就我們五個人!”尹俊傑看住了阿燦已經因為緊張而變了形狀的麵孔。

“那你剛剛和他們吹什麽牛?”阿燦急死了。

“我高興啊,吹牛是我的強項,要不然人家知道我們就幾個人,還不得天天來找我們麻煩?我這是‘激’將,這麽大個幫會不會咽下這口氣吧?那天在銀座中心,我想他們不會失約吧?”尹俊傑依然是好整以暇的派頭。阿燦最看不慣的就是他這副流氓相。

“你應該殺了他!你應該殺了這個家夥!”阿燦兩眼一片血紅。

“到底是自己曾經的同胞,我也不忍心啊!”尹俊傑長歎一聲。

“那你知道這有什麽後果嗎?蘭貴坊裏的夜總會全是日本有勢力的幫會控製的,你知道那家夜總會的後台是誰嗎?是山口組!知道山口組嗎?他有多少分支你知道嗎?”阿燦著急了。

“不知道!”尹俊傑繼續優哉遊哉的表情。

“你會死的很難看的!是真的!你忘了你是來幹什麽的了!你是來搶劫的,不是來和日本黑社會火並的!我得打電話給九哥了!你是瘋子!”阿燦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叫著。

“你試試孩子!”尹俊傑做了個“請”的姿勢。

阿燦摔‘門’而出,木‘門’撞的“碰”的一聲巨響。

“脾氣‘挺’大?”尹俊傑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說道。大家夥全笑了起來。

“‘奶’‘奶’個‘腿’!十天之後啊!”尹俊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木‘門’又重新開開了。阿燦又站到了‘門’口,‘胸’口兀自起伏不定。

“我一定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我沒打電話!”阿燦吼道。

“噓!”尹俊傑把中指放在了‘唇’邊,“小聲點。”

“我沒打電話!”阿燦的聲音降低了一個八度。

“為什麽不打?和九哥說說這事啊?”尹俊傑笑咪咪地看著他。

“打電話你肯定會殺了我的!我看出來了,你這個人在國內肯定是個土匪!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阿燦血湧上了腦袋,有種就義的衝動。

“我象嗎?”尹俊傑站了起來,在窗戶的玻璃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自己,回頭對阿燦裂嘴一笑道:“孩子!你長大了!”

你等著。阿燦咬緊了嘴‘唇’,自己心裏暗暗說道。

“明天不要忘了踩點啊!這可是大事!”尹俊傑拍了拍他的腦袋。

“您瞧好吧!”阿燦的眸子中閃過一道陌生可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