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別擠了別擠了,鞋子要掉了!”

“公子你在哪兒?”

“我在這兒!別擠了……誰摸我!”

種蘇被洶湧的人潮裹挾著,侍女與護衛都被擠散了,種蘇東倒西歪,被擠的帽子歪斜,鞋跟差點脫落,還被不知男女的登徒子趁**了一把,當真狼狽不堪。

今兒是種蘇到長安的第一日,風塵仆仆抵達時已近黃昏,便就近找了間客棧住下。

“公子可趕的湊巧——楊相五十壽誕,當今聖上特令全城同祝,大慶三日,今兒是最後一日。咱們這是有名的狀元街,楊相更是兩朝重臣,聖眷優渥,公子不妨去沾沾瑞氣,將來倘若公子或公子家人入仕,定能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客棧小二熱情介紹,彼時正值春闈之時,來此坊投宿居住的多是趕考學子或赴京任職的,是以小二有這麽一說。

種蘇聽了,擺擺手,心道步步高升就算了,她絕無這個心思,不過看看熱鬧還是可以的。她向來愛熱鬧,當即笑眯眯謝過小二,上樓放好行李,略作收拾整頓,便與侍女護衛,主仆三人興衝衝出得門去。

是時全城同樂,楊府所在的附近幾條街更是懸燈結彩,猶如過節。

“不愧是長安啊。”侍女桑桑感慨道。

種蘇深以為然,隻這麽半街之景,已可窺長安繁華,比想象與傳說中更甚。

隻是……繁華歸繁華,人太多了!

前前後後皆是人,摩肩擦踵,不一小心就腳跟碰腳跟了。

桑桑與護衛陸清純盡力護著種蘇,奈何人實在太多,沒走多遠,種蘇便與人撞上了。

“怎麽走路的,”對方仆從氣勢洶洶:“敢衝撞我們大人,瞎了狗眼不成。”

桑桑:“明明是你們撞到我們!”

那仆從道:“那又如何?知道我們大人誰嗎?趕緊滾,別擋道。”

陸清純身形一動,種蘇餘光瞥見,忙眼疾手快按住他,輕輕搖了搖頭。

對方仆從們吆五喝六,護著大腹便便的主子走了。

桑桑氣不過,朝那幾人背影呸道:“有什麽了不起,我們公子也是大人!” 這話說的略有幾分心虛。

種蘇搖搖手中折扇,笑道:“我這芝麻小官,就別提了吧。”

話雖如此,種蘇的的確確是個官兒。她也實在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上京來做官兒。

種蘇家原居祺縣,因父親生意越做越大,便舉家遷至錄州。來錄州後家中生意更上一層樓,種父種母,種蘇種瑞兄妹,一家四口,生活可謂美滿順遂。

然則天有不測風雲,某日種母與人起了點小摩擦,原本隻是件小事,誰知對方卻是錄州府衙裏的錄事家人,對方仗勢欺人,竟將種母關入牢中,以示懲戒 。

種父平日裏也不少打點官府,然則關鍵時刻,卻是官官相護,種家上告無門,求助無路,足足半月後,方將種母接回。種母大病一場。

種父又疼又怒,士農工商,雖大康的商人地位早提升數倍,然而在官府麵前,仍不值一提。曆經此事,種父意識到,光有錢不行,家中最好有個當官的,哪怕是個小官兒。

是時大康入仕之途主要分兩種:科舉與捐納。

科舉自不必多說,十年寒窗,一朝功名。捐納又名捐官兒,顧名思義,便是買來的官兒。捐納之製曆代盛行,大康雖不提倡,卻也沒有完全遏製,仍舊存在著。

當然,這買來的官兒,大多都是些芝麻小官或虛職。但再小的官兒也是官兒,其背後蘊含的種種好處與便利,相當可觀,況且有人長袖善舞,或真有才能,保不準就高升了呢。

兒子種瑞非科舉之才,唯有走捐納之路,反正家裏有錢,種父索性一鼓作氣,重金捐了個京官兒——雖隻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兒,其分量自又不同。

一家人齊心協力,種蘇與種瑞那段時日都斂了玩性,種蘇在家陪同種瑞,跟請來的先生大略熟悉當今朝堂政事及長安風俗人事,為上京做準備。

一切有條不紊,變故突如其來——

在即將上京之際,種瑞忽留下一封書信,離家出走,消失不見。

彼時他的名字已呈報在冊,遞至京中,再無回寰餘地。種瑞之舉,不啻於戰場逃兵,倘若被發現,其後果可想而知。

種瑞在信中居然還留下計策,可讓妹妹種蘇替他上京。

種瑞是瘋了嗎?

種蘇發誓日後種瑞回來,定要將他腦袋錘開,看看裏頭究竟裝了何物。種父種母徹夜不眠,足足罵了種瑞三日,然而思來想去,如今唯有此計可行。

種蘇與種瑞一胎同生,模樣之相似,幼時連種父種母都無法分辨。長大後,身高聲音有所差異,方能區分開。

這也隻是對熟人而言,與他們兄妹不相熟的,仍常常混淆,難以辨別。

兩人性別不同,那五官卻生的雌雄莫辨,精致無比,男女之貌,各具美感。

種蘇從小便愛男裝,與種瑞做同等裝扮時,舉手投足之間,當真足以以假亂真,不知蒙混過多少人。

然而此番與蒙混他人不同,一旦被發現,是要砍頭的。

去,或許大家都得死,或許蒙混過關,兩年後能平安歸來。不去,現在大家就得死。

種蘇總不能看著家人現在便一命嗚呼,於是趕鴨子上架,決定冒名替兄上京赴任。

如今種蘇乃種瑞,為京城一芝麻小官兒。

都說天子腳下,隨便一塊石頭,保不準便能砸出個達官貴人,皇親貴族來,別說種蘇這小官兒的確不足一提,即便官位高,以她這身份,也還是謹慎行事的好。

“初來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算了,別因此敗了興。”種蘇說。

“公子說的對,就當碰上隻狗。”桑桑說。

種蘇不欲計較,笑吟吟牽了桑桑,身後跟著陸清純,繼續前行。

誰知走了一段,又遇上個。

種蘇肩膀被撞了一下,本能側首望去,還一字未說呢,撞她那人穿的華貴,卻一臉橫肉,雙目圓瞪,嗬斥道:“看什麽看,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種蘇:……

種蘇正要開口,前頭忽然鑼鼓喧天,隻聽有人喊道“楊府撒福了”,人群頓時**起來,你推我搡,興奮的齊齊往前奔去。

什麽,什麽玩意兒?種蘇還沒搞清楚狀況,刹那便被洶湧人潮淹沒,身不由己裹挾著向前。桑桑與陸清純猝不及防,瞬時被擠散了。

於是便發生了開頭那一幕。

種蘇扶著小帽,在人群中艱難的奮力自救。

要換做往日,種蘇倒也不至於這般狼狽,以她身手,突出重圍綽綽有餘,然而畢竟多日路途奔波,今日更是風塵仆仆,尚未休息好,體力有所不濟。

失策了失策了,想不到長安人士如此彪悍,不可小覷。

所幸陸清純終於拚命擠過來,來到種蘇身邊,大手一伸,薅住種蘇後領,將她拎出人海,退到街邊。

“公子!”

桑桑急急撲過來,抱住她,上下察看。

種蘇倒未受傷,隻是一隻鞋子被擠掉了,不知去向。是時街上不乏被擠掉的鞋子散落在地,陸清純觀察片刻,窺準時機,出手如電,撿了隻鞋子回來,讓種蘇穿上。

種蘇真是怕了,當即遠離主街,速速逃到遠一點的路邊。

種蘇喘了口氣,微微平息,這時也明白了到底怎麽回事。那“楊府撒福”大抵是些符籙之類的東西,如那客棧小二所說,能沾沾楊府瑞氣,促促官運,是以引得眾人競相求取。

種蘇不需這等瑞氣,便不湊這熱鬧了。

“那這便回去?”桑桑問。

“回吧回吧。不然去哪兒?”種蘇無奈道。

時辰尚早,他們雖累,倒還未有倦意,就這麽回去,著實有些掃興。奈何人生地不熟,一時也不知去哪兒。

“小公子初來長安?”路邊還有不少開店擺攤的,一老婆婆搭言道:“今兒月色不錯,小公子不妨去鵲橋街天月樓看看月亮——此乃長安最佳賞月之地。此際那裏想必人不多,清靜。呐,地方也不遠,從這裏走,有條近路,穿過兩條街便是了。”

種蘇抬頭,天際一輪明月,光華皎皎。

登樓賞月,倒也雅意十足,日後回想長安**,定然難忘。

種蘇從老婆婆攤前隨意挑了盞小花燈,付過錢,謝過老婆婆,便照她所指,往鵲橋街而去。

誠如老婆婆所言,地方不遠,且越走人越少,起先街道上還有醉醺醺的酒鬼,跟桑桑撞了一下,到得鵲橋街,街上更人跡稀少,相當清靜。

種蘇點點頭,正要說話,桑桑忽然臉色一變。

“糟了,錢袋呢?”

種蘇:……

“定是剛剛那兩個醉鬼!”桑桑馬上想明白了,一時大意中招,要氣死了,“我記得那兩死鬼的樣子,想必還未走遠,陸木頭,跟我走,去追。”

陸清純聽到銀子丟了,臉色也不大好看,當即看向種蘇。

種蘇已經沒有脾氣了,又累又渴,揮揮手,道:“速去速回,回來時順便買杯茶水。”

“公子放心,我們去去就來。公子不要亂跑,喏,在那條小巷口等我們便是。“

桑桑與陸清純飛快跑走。

種蘇原地站了片刻,依桑桑所指,到不遠處一岔路口的小巷子前席地而坐,等候桑桑與陸清純。

此處已能大致瞧見天月樓,今日大抵人們都去觀摩楊府盛會了,天月樓上隻有寥寥幾人朦朧身影。

最佳賞月之地麽?種蘇眯眼認真看看,不過一普通樓宇,看起來貌似也沒多特別嘛。

種蘇把玩著小花燈,這才發現,隨手一挑,居然挑了個鴛鴦燈,兩隻鳥兒脖頸相偎,在此地倒也頗為應景。

忽然一陣樂聲隱約傳來,種蘇循聲望去,頓時雙目一亮,笑起來。

平康坊!

居然相隔不遠,就是平康坊。

怪不得學子商人都喜歡下榻投宿此坊客棧。

嘖。

長安平康裏天下聞名,種蘇從話本與茶館裏早聽過無數綺聞麗事,簡直如雷貫耳。沒想到來長安第一日,竟就得以一見。

種蘇站起來,踮腳遠遠眺望。

隻見那邊街區燈火璀璨,彩綢飄揚,更有絲竹聲,笑談聲隱隱傳來……種蘇正要再細聽,身後小巷裏卻突然傳來聲響。

一個男人的悶哼聲。

“誰?”

種蘇嚇了一跳,驀然轉身,望向身後幽深小巷。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

一段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