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怎麽這麽黑?

我是瞎了嗎?

種蘇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頓時驚慌起來,本能的想要坐起,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她的雙手被反剪綁在身後,雙腳亦被綁成個死結。

什麽情況?

種蘇腦袋昏沉,□□一聲,與此同時,黑暗中傳來一聲悶哼。

旁邊有人?種蘇悚然一驚,隻覺頭皮發麻

“誰?誰在那裏?” “桑桑?清純?”

黑暗中傳來一道男聲:“是我。燕回。”

“燕公子?這,這是怎麽回事,我們不是在麵館吃麵麽?”

“噓!”

外頭傳來腳步聲,有人朝這裏走來,接著吱呀一聲,木門推開,一陌生聲音道:“喲,醒了?”

門虛虛開了半扇,月光照進來,照出地麵上一道猙獰的影子,外頭是沉沉的夜。

“醒了也不要亂叫,乖乖的待著。”那人道。

“你是何人?所求為何?”種蘇勉強鎮定,忍著頭痛道。

“無名之人。所求?嘿嘿,兄弟們手頭緊了,借幾個錢花花。”那人背對著光,瞧不清麵容,隻有身形輪廓,發出痞笑,“你們侍從想必已回家告知你們家人了,隻要按吩咐辦好事,自會放你們回去。在這之前,都老實待著,否則,哼!”

那人陰惻惻笑一聲,將一隻破碗扔在地上,倒入半碗清水,轉身出去,門哐當被關上,從外頭鎖上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又隱隱傳來模糊的交談聲。

種蘇艱難的坐起,眼睛適應黑暗後,漸漸能看清周遭環境。

隻見身處之地乃一間廢棄空屋,室內空**,淩亂散落著一隻瘸腿的板凳,牆角堆著些許稻草,牆壁上方有一扇小窗,月光透過小窗照進來,成為房中唯一光源。

“燕公子。”

種蘇也看到了李妄,在她身邊不遠處,與她一樣,四肢被縛,正靠在牆上微微喘息。

“至少五人以上。是那幾個乞丐。”李妄緩過頭中昏沉,朝種蘇說道。

“嗯?乞丐?”

種蘇使勁甩甩頭,更清醒一些。現在當然已經明白發生何事,從剛剛那人的話語,和聽到的模糊談話聲,可以判定,這人定有同夥。沒想到方才那麽短短時刻,李妄默不作聲,卻已暗中從半開的門窺探,弄清楚了大概人數,以及他們的身份。

乞丐麽?

種蘇馬上想到了那日與李妄重遇時碰見的幾個乞丐,不是吧,竟是他們。她隻提防他們當時恐會報複,沒成想過去這數日,竟還記恨著。

不,不僅是記恨,應是惦記上了。

這麽說來,恐怕今日他們甫一現身東市,便被盯上了。至於為何上回她去時他們沒動手,可能僥幸錯過,抑或沒有下手的時機。

記憶慢慢複蘇,種蘇記得麵終於端上來,才吃兩口,便忽覺眼前事物晃動,腦袋昏沉,還未來得及喚人,便墜入黑暗中。

“那燒鵝店……”

種蘇與李妄對視一眼。

“我明白了,”種蘇道,“那後院中隻有我們二人,門口又有我們各自的人守著,能進來的唯有店中夥計——問題出在那夥計身上。他在麵中動了手腳?“

“我的侍從有查驗飲食的習慣,況且麵我們才動了兩口,藥效沒那麽快。”李妄沉著道,“應是茶水。”

“你侍從不是查驗過嗎,怎會……”種蘇說著,又馬上明白了,“定是進門之後動的手腳。”

從門口到廳中那段距離,足夠下手,種蘇與李妄當時正在說話,院中又有樹木遮擋,稍稍錯開視角,他們很難注意到。而茶水他倆喝了不少,等待麵好的時間也足夠藥效發揮。

“那後院定還有其他出口。之後這些人便偷偷潛入,將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

“嗯。”李妄頷首,眼中露出些微讚許之色。

兩人醒來後,很快便推演出當時的情景,推演出這些並不難,問題是,現在怎麽辦?

“這是哪裏?”種蘇活動了一下脖頸,問道。

“不清楚,”李妄道,“應已不在城坊內。“

種蘇也感覺到了,外頭太過安靜,倘若在城內,即便深夜宵禁時刻,也不會這般的安靜——種蘇聽到風吹過,簌簌的聲響,那是大片樹木聚集才會產生的響動,間或還有一兩聲夜鳥的鳴叫。

這是山中?

種蘇緩了一緩,奮力站起來,以盡量小的聲響,一跳一跳的,跳到門口,透過門上的縫隙朝外窺望。

隻見稍遠處有間木屋,屋裏頭透出炭火光亮,不知具體幾人,門口正站著兩乞丐,籠著衣袖在喝酒,時不時望過來一眼,監守著這邊的動靜。

再往遠處看,便是夜色下黑色的山壁與大片青色的樹木,風吹過,樹梢呼呼作響。

果真在山中。

這有點難辦了,種蘇沉吟,長安城內城外皆有山麓,如今是在城內山中還是城外?

他們吃麵時乃晌午,此際月上柳梢頭,已是夜半。那藥下的劑量很重,中途種蘇毫無意識,完全沒有任何線索可循,畢竟這麽長時間,哪怕要到城外,也是有可能的。

“應在城內山中。”李妄沉吟片刻,開口道,“即便他們早有打算,卻絕算不準我們何時出現,在哪裏出現,準備必不能萬全。而要將兩個昏迷的大活人送出城,這個時間,略過倉促。況且……”

李妄微微一頓,況且一旦隨從發現他消失,必會先通知關閉城門,禁止出入。這幫人動作再快,也絕快不過禦林軍。

“況且,此處應是他們的‘常駐地’,他們在城內更方便行事。”

種蘇點點頭,的確如此,無論是買通店中夥計,還是帶人上山,以及這兩間破敗的屋子,這些人想必一定幹過不少這種事,熟門熟路。

種蘇微微鬆了口氣,既在城內,找起來便相對簡單些,城外山太多,荒山野嶺的,上哪兒找去。雖然這裏也荒郊野外的,好不到哪裏去……

“你家人會報官嗎?”種蘇問。

李妄微微一頓:“或許。”

種蘇想了想,說:“可能有點麻煩。”

最好的方法是按乞丐所要求,給出贖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前提是這些乞丐講信用。種蘇畢竟上京不久,還未摸清。看李妄,大概更不清楚。

種蘇又想了想,問道:“你們長安城的官府辦事如何?”

李妄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尚可。”

種蘇點點頭,說:“我家人說不準也會報官。”

從前在錄州,無論種蘇在哪裏,陸清純都能很快找到她,但長安不比錄州,又人生地不熟的,不排除陸清純和桑桑為她安危著想,請官府幫忙找人。

種蘇生於民間,市井叢中過,知道這些乞丐基本都是團夥,背後一般都有相關勢力,並不怎麽害怕官府。尋常人被訛點錢多半會算了,除非能一盤將其徹底清除,否則日後時不時找你點麻煩,著實膈應,煩不勝煩,隻能吃點悶虧。

隻不過長安的乞丐們膽子更大,竟敢這般綁架勒索。

看這些乞丐們的行事方法,多半會拿到贖金後,再另換地點,迂回曲折,保不準會放出些假消息,混淆追蹤線索,抑或聲東擊西,以便拿到勒索的銀錢後,順利金蟬脫殼。

這樣一來,勢必會拖延一定時間。有官府的人一起尋找,可能會更快一些。被綁者能少受點苦。

聽李妄這樣說,種蘇略略放心點。

那幫乞丐若隻求財,想必不會害人性命。

在此之前,唯有先按兵不動,先等著了。

反正這黑燈瞎火,荒郊野外的,不辨方向,也尚不知對方到底有多少人。暫且先看看,再摸摸情況再說。

種蘇又一跳一跳的,跳回原處,朝李妄道:“那便先等等吧。”

李妄不置可否。

種蘇靠牆坐下,雙手雙腳被綁著實行動不便,坐定後,種蘇打量房中一圈,又看自己與李妄,兩人倒還不算太狼狽,衣服上略有褶皺,隻是身上所有財物,包括佩飾,全都在他們昏睡時被洗劫一空。

為將他們最快藥倒,那藥的劑量非常重,種蘇頭還有點昏,看李妄,也微擰著眉,顯然也不舒服,又無法用手按揉,隻得靠牆閉目養神。

種蘇也閉上眼,靠牆緩一緩。

這一坐,就現出來問題。

好冷啊。

先前昏著尚不覺得,如今知覺恢複,種蘇不一會兒就感到了沁骨的寒意。

三月春薄,山中夜晚溫差大,種蘇白日出門時陽光燦爛,隻穿了單薄的春衫,眼下冷風從破敗的房頂,窗戶,門縫中四麵八方的吹來,令人瑟瑟發抖。

“燕公子,你冷不?”種蘇瑟縮著問。

“還好。”李妄穿的也不多,眼睛仍閉著,淡淡道。

種蘇又坐了一會兒,隻覺越來越冷,實在受不了,隻得站起來,小幅度跳動取暖。倒是暖和了點,卻太累了,況且長夜漫漫,總不能跳一夜吧。

被找到之前,可別先凍死了。

種蘇一跳一跳的,跳去牆角處。

李妄聽到窸窸窣窣聲響,睜開雙眼,隻見種蘇費力的將淩亂散落的稻草集中到一處。

“山中夜寒,後半夜會更冷,你我衣著,難以抵抗,”種蘇說,“這裏稍稍避風點,稻草也能禦寒。”

稻草不算太多,但聊勝於無,總比坐冰冷的地上強。

“燕公子,你也過來吧,坐一起暖和些,也方便說話。”

種蘇勉強鋪好了稻草,一屁股坐下,朝李妄說道,示意他過來。

李妄掃過來一眼。

種蘇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眼下李妄也被雙手雙腳綁著,他要如何過來,難道也像她一樣,蛙似的跳過來麽……

或許因為情境特殊,李妄方才說了不少話,思維銳利,似沒那麽矜貴冷峻,但像她那般一跳一跳……種蘇實在不能想象……應該頗有趣。

種蘇雙眼微眯。

是時隻見李妄側轉方向,雙腳在牆麵猛的一蹬,借力一滾,三兩下翻滾,瞬間便來到種蘇身邊,再微微挺身,坐起來。

他的衣服上沾染了些許灰塵,卻毫不狼狽,氣息分毫不亂。

種蘇:“……燕兄好身手。”

種蘇往裏頭讓了讓,又將稻草胡亂的在兩人腿上蓋了些,微微籲了口氣。

稍好點了。

兩人坐一處著實要好一點。種蘇起先還守著禮節,男女有別,與李妄保持著些許距離,但稻草鋪就的麵積著實有限,中間本就隔的近,坐著坐著,不由自主的挨到了一起。

實在是……李妄好暖和。

種蘇裝扮上再怎樣肖似男人,終究是女子身,李妄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體質相對更能抗寒一些。衣衫下的身體溫度在這寒冷的夜晚,哪怕隻是正常的溫度,亦如火源般,令人感到溫暖。

兩人的手臂碰到一起,種蘇緊緊的貼著。

生死麵前,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都已不再重要。我是男的我是男的,種蘇不斷自我催眠,什麽都顧不得了。事實上如果她真是男的,或者李妄是女子,她早撲上去,緊緊抱在一起了。

可惜了可惜了。

李妄感覺到了,側首,雙眸微垂,無情無緒的看向種蘇。

兩人並肩靠牆挨坐,李妄身高腿長,如此坐著,種蘇的腦袋恰好過李妄肩膀,此際微微抬頭,朝李妄展顏而笑,說:“燕兄也不冷了哈。”

月光從屋頂與窗口漏進來,種蘇的笑容透著一點殷勤,目中有光。

李妄忍住了第一次跟人這般親近接觸的不適,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