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甫一出現,綁匪們當即不敢再追,轉而四下奔逃。

“公子?!”

桑桑與陸清純居然也跟隨官兵來了,一見種蘇,頓時飛撲過來。

得救了。

種蘇大喘一口,這下方敢真的停下,整個人腿軟的直站不住,被桑桑一把抱住,陸清純亦在一旁架住種蘇胳膊。

來了這麽多人?

大批官兵緊隨其後,正沿著山道蜿蜒而上,走在前麵的赫然是幾位官兵將領,以及譚德德與譚笑笑。

譚德德譚笑笑俱滿頭大汗,終於見到李妄,差點當場跪下,喜極而泣。

孰料剛張口,李妄大步走來,冷眸一掃。

譚德德跟在李妄身邊多年,立刻會意,也馬上反應過來,當即叫道:“公子,可找到您了。”

又馬上回頭,對幾位將領隱晦的擺了擺手,以眼神示意。將領們正要屈膝而拜,登時停住。此次命令乃密令,士兵們並不知皇帝身份,將領們知曉,卻也不敢聲張,得到指示後,更不敢泄露半分,當即隻施以尋常抱拳之禮。

“兩位,請先行下山。”

種蘇氣息未平,仍在氣喘,目光所及之處,隻見山下火把連綿,猶如一條火龍,空寂的山間頃刻間填滿了人,山道上皆是士兵,密密麻麻。

綁匪說大陣仗,果真大陣仗。

人雖多,卻井然有序訓練有素,勇猛而安靜的兵分幾路,衝向山上。

天際隱露魚肚白,種蘇心有餘悸,知道晨鍾敲響,城民醒來之前,山間還有一場生死追逐,結局顯而易見,不必她操心,回家等消息即可。

“快!快!叫太……叫大夫!”譚德德驚慌喊道,發現了李妄手臂上的異常。

“讓開,都讓開!”

一群人簇擁著李妄,疾步下山。

種蘇身邊也有不少人,一副將上前,朝她道:“這位公子,這邊走。”

“哎。”種蘇抬頭看去,獲救後她與李妄便被分開,反而沒說上話,隻見李妄身邊團團士兵侍從身影。

她踮起腳尖,伸長脖子,遙遙望去,恰在此時,李妄於人群中回頭,似無意般朝後方投來一瞥。

下一瞬又被其他身影擋住,消失不見。

“公子,我們也趕緊回去吧。”桑桑道。

“哦,好。”種蘇道。

下山後,那副將又派出一小隊人馬,一直將種蘇護送到家方離去。

“今日公子先休息,明日恐還得麻煩公子到衙署一趟。”

種蘇點點頭,施禮:“有勞了。”

這起事件頗為惡劣,弄出這麽大陣勢,官府必會大力追查,作為當事人,自然要配合口錄筆錄之類的查證詢問。

下山後李妄就徹底不見了,種蘇倒也未在意,畢竟情勢緊急,他的諱症也立刻需要醫治,說不定明日去衙署就能見到了。但願他早點康複,少受點罪。

種蘇長這麽大以來,也不曾受過這種罪,回到家中,簡直恍如隔世,猶如天堂。

“先不要哭,不要問!什麽都別說,拿吃的來!”

“要麽先洗個澡吧……”

“不!先吃!我要餓死了!”

“好好好!”

桑桑手腳麻利,很快弄出一桌子吃食,種蘇坐在桌前,衣服下擺撕的七零八落,渾身髒兮兮的,擦了擦手,便開始大嚼特嚼。

一陣風卷殘雲,種蘇再喝一碗湯,打了個嗝,終於飽了。

吃飽喝足,再泡個澡,種蘇爬上床,蒙頭便睡。此際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管,先睡一覺再說。

皇宮內。

崇明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宮女內侍們捧盤端水,匆匆出入,李妄斜靠在軟塌上,閉著雙眼,一言不發,整個殿內鴉雀無聲。

“陛下,藥來了。”

譚德德輕聲道。

李妄睜開眼睛,接過藥碗,緩緩喝了。

他的心疾時有發作,是以宮中常年備著藥方,剛一回宮,便已煎服喝下,這一碗乃為諱症之藥。諱症自幼時查出源頭後,便已多年未犯,猛的發作,宮中上下人心惶惶。

“再擦兩日膏藥,紅疹消退,便當無礙。”

太醫再三診斷後,擦擦額上的汗,開過藥,躬身退出。宮中就這麽一位主子,但凡有點不適,就叫人格外膽顫心驚。

“天佑大康,吾皇萬福,平安無事”,當今右相王道濟麵露擔憂之色,說道,“否則臣等死而難謝其罪。”

“哼,你的確難謝其罪,”左相楊萬頃冷哼道,“長安都城,天子腳下,青天白日,竟敢行綁架勒索之事,更挾持陛下,簡直無法無天,膽大妄為!”

白日李妄失蹤後,譚笑笑差點魂飛魄散,桑桑第一時間回去叫陸清純,譚笑笑則連滾帶爬,一麵讓人回宮通知,一麵到官署私下亮明身份,馬上追尋。

皇帝失蹤,若傳揚出去,勢必朝野震動,自然誰也不敢宣之於眾。卻不敢瞞著當朝幾位重臣,彼時還有當時正在宮中上值的官員,數位大臣守在宮殿,心急如焚,直等到半夜。

直到皇帝回宮,方放下心來。

此時殿外還站了數位大臣,禁軍統領等人,唯有兩位宰相能夠入內。

“今日當值城防軍,疏於職守,辦事不力,耽擱了足足快一日,陛下洪福,否則你們有幾個腦袋能擔待!”楊萬頃斥道。

兵部尚書,衛軍校尉等人站在殿外,兩股戰戰。

今日當值城防軍乃兵部轄下衛軍分支,分屬王道濟所管,其餘人不敢做聲,楊萬頃則直接將矛頭對準王道濟。

“那幫賊子狡詐多變,屢次放出假消息,致使搜尋時機延誤,”王道濟躬身道,“天子腳下,竟暗藏匪賊,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無論如何,都為衛軍之責,該當嚴懲。”

“豈止嚴懲,更要徹查!當年山匪明明已肅清,為何還有漏網之魚?城中乞丐拉幫結夥,勒索敲詐,背後依仗的是誰?今日挾持皇帝,又借的誰的膽子?究竟是純屬巧合,還是蓄意為之,抑或蓄謀已久。”楊萬頃道。

“楊相這話何意?楊相紅口白牙的,莫要張嘴胡言亂語。”

“是否胡言亂語,王相比我心中有數。”

“楊相這話又是何意!旁人聽見了可要亂想!”王道濟中等身材,麵寬額闊,上嘴唇兩道黑髭,橫眉道,“微臣與王氏一族忠君之心,天地可鑒。”

“王相不必如此著急表忠心,忠心人人會表。”楊萬頃不屑道。

“楊相倒不必表,說起來此事非一人之責,皇帝出宮,竟無侍衛跟隨,上回便算了,此次你也難逃其咎,且你……”

“夠了。”

兩位丞相正爭執不下,李妄出聲,登時都靜了。

李妄放下藥碗,重重一磕,黑沉沉的眸子掃了二人一眼,王道濟心中一凜,便連楊萬頃也噤聲。

此時外頭將領來報。

“回稟陛下,所有綁匪已緝拿歸案。”

“傳令下去,著大理寺徹查,嚴懲不貸,不得姑息。”李妄冷冷道,“兩日後,朕要結果。”

“是!”將領領命而去。

“陛下……”王道濟開口。

“都退下罷,朕乏了。”李妄揮揮手,麵無表情道。

王道濟還有話要說,觀李妄神色,卻不得不先行告退。楊萬頃也出來,殿外眾人這方紛紛散去。

“陛下,可要先吃點東西?”譚德德問道。

白日李妄出門前便沒怎麽吃東西,算起來已將近一日一夜未曾進食。

“沐浴更衣。”李妄道。

“可腕上剛塗過藥,陛下,要麽先吃點東西,待藥效緩緩……”譚德德勸道。

李妄卻已站了起來,朝浴房走去。譚德德不敢再多勸,忙吩咐備水,沐浴更衣。

李妄脫了衣物,滑入水中,手臂上的紅疹已減淡許多,仍有少許灼熱感。

最難熬的時刻已過去,這點疼痛不算什麽。

波**漾,李妄浸泡在溫暖的水中,頭發濕淋淋的,宮女侍從守在門外,無人敢擾,房中靜寂無聲,猶如那洞中一般寂靜。

李妄的思緒短暫停頓,仿佛回到了一個時辰前。

片刻後,李妄微微挑眉,想起一事。

“譚德德。”

“是。”

譚德德應聲而進,站在紗簾後,聽候吩咐。

“派人去大理寺一趟,告訴他們,關於一同被挾的另外那人……”李妄的聲音淡淡交待道。

“……其餘不必多說。”

譚德德一一銘記於耳,正要走,卻又被叫住。

李妄微微一頓,道:“還有一事。”

半個時辰後,李妄從浴房出來,殿中有一人候著,正是去而複返的楊萬頃。

“還是不放心,再來看看。”

楊萬頃年過五十,清瘦矍鑠,眸含憂慮:“這諱症多年未發作,如今不比幼時,恐更為厲害,務必要當心——陛下沐浴後,可換過藥了?”

李妄頷首,淡淡道:“勞楊相掛心。”

楊萬頃為兩朝重臣,看著李妄出生長大,更曾兼任過李妄太傅一職,李妄登基後一直輔佐其左右,其分量非同一般。四下無人時,君臣二人說話便較為隨意,李妄也難得的親和。

“今日著實嚇的不輕,好在沒事,”楊萬頃說道,“此事陛下可心中有數,是否與王相王家有關?”先前他已從譚笑笑以及官府所查那裏得到部分信息,究竟如何,卻還要聽聽當事人陛下的意見。

“此事非他所為,”李妄道,“他還沒到這一步。”

“無論如何,陛下不可掉以輕心。”楊萬傾道,“王家韜光養晦許多年,其狼子野心,別人不知,陛下可……”

“朕知道。”李妄麵沉如水,冷道,“還差些火候,不急。”

楊萬傾便不再說,今日眾人折騰許久,都累了,楊萬傾又關切幾句,方出得宮殿,回家去。

殿中隻剩李妄一人,偌大的宮殿空空****,伺候的下人與值守的侍衛們自是在的,各司其職,安分規矩的站著,等候吩咐。

李妄不出聲,沒人敢言語,殿內落針可聞,不像在那空屋裏,某人哪怕他不搭理,也能一個人自言自語津津有味說上半晌。

說了些什麽,不記得了。

唯有那聲音似猶在耳邊。

譚德德領太醫來,替李妄換好藥,再度離去。

“陛下,禦膳房熬了清粥,可要喝點?”

譚德德小心開口。

他今日也跟著嚇的半死,當真三魂去了一半,還好陛下總算平安歸來,但出了這等事,陛下回來勢必有番雷霆之怒與腥風血雨。誰知卻出人意料的風平浪靜。

當然,這隻是李妄本身的平靜,那句“徹查,不得姑息”,則是一把索命刀,不知將斬下多少亡魂,令多少人魂飛魄散。

譚德德察言觀色,暗暗打量李妄神色,斟酌又斟酌,方再度出聲,勸李妄吃點東西。

李妄身著雪白單衣,頭發半濕,劍眉如墨,麵色蒼白似雪,眉頭微蹙,心口仍有些不適,目色微倦卻無睡意,漫不經心半靠在軟榻上。

譚德德等了許久,未見回應,不敢再問,隻得無奈作罷。

正要示意人退下,李妄卻開口了。

“做幾道菜來。”

“是,”譚德德忙問道:“陛下想吃什麽。”

李妄點了幾樣東西。

桃花鵝,春筍炒肉,牛乳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