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蘇聽李妄這樣說,便笑起來,小扇子一搖,輕聲道:“對,看我們倆。”

“燕兄將來的妻子定會很幸福——就憑燕兄這般的耐心。”種蘇笑著道。

這話真不是恭維,這世上多數男子有得片刻空閑,更願花天酒地,聽曲吟詩,鮮少有人願陪妻子逛街賞玩的,即便有,也常半途而力竭,失去耐心——看看這店裏休息區中幾位癱坐的,或眼神呆滯,或一臉不耐的男人便知了。

李妄這足足大半日,卻未露絲毫不耐與疲態,始終能夠跟著種蘇步伐,雖說可能有新奇的成分,但這份耐心卻仍是極為難得的。

李妄聽到這話,微微揚眉,不置可否。

有李妄在,終究不好逗留太長時間,還是以後再來好了。種蘇略略看過一會兒,便出得店門。

“公子,該到吃藥的時候了。“

譚笑笑上前,小心翼翼提醒時間。

李妄諱症還未痊愈,每日仍得按時喝藥與複診,不可延誤。

“喲,居然這個時候了。“種蘇抬頭看看日頭,笑道,”吃藥不可耽誤,那咱們這便回吧。“

不遠處便是成華門所在,正好出去。

兩人各自的馬車已候在成華門外,陸清純雇了輛小車停在路邊,不遠處樹下乃李妄的馬車,他們將在此處分道揚鑣,朝著不同的方向回家。

“今日玩的很開心。”種蘇站在路邊,笑著對李妄說道。

李妄點點頭,目光落在種蘇彎起的眉眼上,沒有說什麽。

“那麽,今日便先別過。”種蘇拱手,輕聲道,想了又想,終究沒有說出什麽“改日再約,下回再見”之類的話。

李妄沒有說話,隻看著種蘇,似還在等種蘇說什麽。

“燕兄先請。”種蘇做了個手勢,示意李妄先走。

李妄頓了頓,頷首,轉身便走,走之前卻說了一句:“你等等。”

種蘇略帶疑惑的站在原地,看著李妄邁步離去,一直走了約二十步之遠方停下,緊接著一侍從模樣的人不知從哪裏冒出,手裏捧著隻小籃子,走到譚笑笑跟前,譚笑笑接過,再送到種蘇麵前。

什麽?

種蘇看向李妄,李妄遠遠的看著她。

竹籃上蓋著塊雪白布巾,看不清內裏是何物,譚笑笑說道:“這是公子日前吩咐的,您看看,是它麽?”

布巾揭開,與此同時,傳來一聲貓叫。

種蘇不可置信的看著籃中的小東西,是那隻貓,居然是山中小屋那隻小貓!

種蘇之前也曾想過去找它,但大山莽莽,荒郊野嶺的,希望不大,隻得作罷,沒承想,居然叫李妄找來了。

小貓已被清洗幹淨,並修剪過毛發,幹幹淨淨的一團臥在籃中,種蘇驚喜的將它抱起,手中溫軟,心中亦溫軟的不像話。

“燕兄!”

種蘇朝李妄喊道,欣喜與激動之情溢於表。

“嗯。是它嗎?“李妄站在二十步之遠,遠遠的問。

“是!太好了,這太好了!燕兄,你太有心了!謝謝你!”

“客氣。”

“我最喜歡貓了!這真太好了!”

“如此便好。”

種蘇當真喜歡,簡直心花怒放,要樂出花兒來了。這事尋常人做來便足以令人驚喜感動,更何況患有諱症,怕貓的李妄,這份心意實在難得,珍貴。

李妄看著種蘇的滿麵笑容,不自覺的勾唇,眼中浮起笑意。

種蘇看見李妄這笑容,微微一怔,旋即複又笑起來。

成華們外車馬嘚嘚嘚,陽光仍舊燦烈,萬丈光芒,種蘇與李妄隔著段距離,隔著金光燦爛的陽光,相對而笑,一時間俱未言語。

末了,李妄點點頭,說聲:“走了。”便轉身欲走。

“燕兄!”

李妄正欲登車,聞聲停下,回過頭來。

“我會好生養它。燕兄,咱們下回如何相約?“

種蘇待人並不求回報,但有回應的感情,無論親情,戀情,抑或友情,又有誰不喜歡,誰不開心呢。李妄這一舉動,猶如冬日裏一杯熱茶,直入人心。種蘇本就搖擺不定,這樣一來,再無猶豫,當即下定決心。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走一步算一步吧。

說不定待日後感情益深,或有轉機呢?倘若仍舊翻臉,那……也便那時再說吧。眼下是如何都不能這般割舍了。

“我那裏地方小,不過普通民宅,不方便待客,亦不好找,要麽,日後我們還是約在外頭吧。”種蘇說道。

她這樣說,一是實情,她那小院的確不像官宅或大戶人家那般方便,再者家中簡樸,更無多餘仆從,待客確實不便。

更重要是,燕回一直未曾主動說起家中府邸,想來也多有不便,當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約在外頭,便都便宜了。

李妄站在馬車旁,聽完後點點頭,顯然沒有異議。

”那邊正好有間信舍,我會差人每隔幾日便過來一趟,燕兄什麽時候有時間,想出來玩了,可隨時遞信至此處。“

種蘇左右看看,成華門不遠處正好有家民間信舍,可替城裏城外各坊跑跑腿,遞個便信,送點東西之類的。日後兩人若要相約,或有其他什麽事,都可通過信舍聯絡,倒也方便。

李妄看一眼信舍牌名,記在心中,說:“好。”

“那麽,下回見。”種蘇道。

李妄道:“下回見。”

李妄登車,種蘇抱著貓兒站在原地,揮揮手,目送李妄離去。

回到宮中已近黃昏,殿裏殿外已點上燈,譚德德在殿門口來回踱步,不時張望,滿臉焦急之色。兩位太醫已被安排在別殿等候多時。

李妄回來後,先沐浴更衣,之後方來到殿中坐下,讓太醫診脈,喝藥。

喝過藥後,李妄簡單進過些許晚膳,便坐到書房禦案前。白日出去了幾乎整整一日,今日政務耽擱下來,得晚間熬夜處理了。

宮燈燃起,亮如白晝,宮人們皆悄無聲息候在門外,無人來擾。

“你過來。”譚德德說。

譚笑笑隨譚德德來到殿中稍遠的偏僻處,站在樹下陰影中,將白日所有的事一一向譚德德講述。

經過上回綁架勒索之事後,李妄如今出宮更為隱秘,唯有貼身近侍如譚德德譚笑笑以及奉命保護的幾位侍衛知曉。譚德德很想隨侍出宮,李妄卻似乎不願帶他,指了譚笑笑。譚德德一百個不放心,卻也隻得遵命。

譚笑笑自不敢隱瞞,將所見所聞所知之事一一匯報。

譚德德聽著聽著,漸漸露出懷疑神色。

“今兒整整一天,都跟那位公子一起?逛了足足一日?“

李妄在宮中提起過種蘇一回,用的是“跟我一起的那位”,是以譚德德等人於官府那邊,宮中提起時,也便仍以“那位公子”代稱。

“對呀。”譚笑笑答道,“我都走的小腿酸痛,真擔心陛下受不了,陛下卻毫無疲態呢。不僅如此,陛下還……”

“……還跟人講價呢!講二兩銀子!“

“……還喝了乳茶,足足兩杯!”

“……午飯更吃了許多,比在宮中多多了。”

“……甚至去逛了脂粉鋪。“

譚德德雙目圓睜,眉頭蹙起,盯著譚笑笑,料想他也不敢撒謊,隻是這些事聽起來多少有點不真實。

“真的,師父,騙你天打五雷轟!都是我親眼所見,我都懷疑自己雙眼出問題了。師父,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譚笑笑低聲道。

“講。”

“今日的陛下好不一樣……”

“具體些。”

“……陛下今日好聽話。”譚笑笑不敢大聲,湊近譚德德,小聲道。

“……好聽那位公子的話,那公子讓陛下做什麽便做什麽,讓吃什麽便吃什麽,讓喝什麽便喝什麽……還有還有,陛下還笑了。”

“說的什麽話,從未見過陛下笑嗎?”譚德德斥道。

“那不一樣。”譚笑笑說。

陛下在宮中當然也笑過,譚笑笑不是未見過,冷笑,諷笑,怒笑,敷衍的笑,禮節的笑……

“我說不清楚,師父若見了,便明白了——跟平日裏是絕不一樣的。”

譚德德想了想,完全無法憑空想象,於是給了譚笑笑一巴掌:“沒用的東西。”

正要再訓,忽聽李妄喚道:“譚德德。”

譚德德忙快步跑進去:“陛下。”

李妄端坐案後,燈火將他的身影投在地上,譚德德端上茶水,置於案上,李妄百忙中覷了譚德德一眼,問道:“鬼鬼祟祟,嘀咕些什麽。”

譚德德忙賠笑,解釋正在問詢外出的相關事宜,以免有伺候不周的地方。他身為內侍總管與皇帝貼身近侍,這乃他的職責所在。

李妄沒說什麽。

譚德德則從李妄這句簡單的話中判斷出李妄眼下心情不錯,否則絕不會如此心平氣和的發問,早臉色不渝或直接發脾氣了。

“早朝過後陛下便出去了,老奴還以為陛下頂多晌午便回來,誰知一去這麽久……幾位大人求見,都被老奴擋回去了。陛下今日可還盡興?”

李妄目光仍在奏折上,一目幾行,手腕轉動,下筆如飛,頃刻間又批了幾本折子後,方停下筆,端起茶水。

“不必訴苦,朕知道。“李妄淡淡道,“今兒天氣好,一時逛的忘了時間。”

李妄從未覺得,一天可以如此短暫。

出去時朝露未艾,回來時卻已華燈初上,時間仿佛不知不覺便流淌過去。

若說幹了些什麽,似乎什麽也沒幹,卻又似做了許多許多事。跟那人一起時,吃的,喝的,玩的,經由她口中說出,做出,似乎樣樣都格外美味,格外有趣。

李妄生於長安,長於長安,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座繁華都城確有可看可賞之處。

“朕日後會常出宮。你最好習慣。”

李妄喝過茶水,最後說道。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要稍微晚點,可以明天起來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