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蘇當日下值後,去華音殿接貓兒時提前得知了李妄要出宮的消息,登時驚了。

“看,就說這蔣家小姐有戲吧。”李琬道。

種蘇也不得不承認,李琬的預感這次可能是真的。畢竟能“請動”李妄,讓他願意出宮的,蔣英可是頭一個。

“不知道他們明日會去哪裏,會做些什麽?過了明日,是不是就要定下來了?後麵的女子還會約見麽?”李琬好奇道。

種蘇忽然想起,她與李妄似乎已很久未在宮外見麵了,還是龍格次離開前的蹴鞠賽之前見過。蔣英會與李妄去哪裏,做什麽,會不會也去遊覽市集,吃喝玩樂,抑或淘些有趣的小玩意兒?

至於李琬的第二個問題,以種蘇對李妄的了解以及直覺,他應不會再約見其他人……除非這次不止選一個。

這是極有可能的,本來帝王後宮向來越多越好,佳麗三千並非虛言,即便這次隻選一個,以後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種蘇的思緒忽然打了個小岔,她將來嫁人可不要與別人共侍一夫,雖然這種想法在如今的大康不是主流,更會受到某些人的嘲諷與批判,但天底下一夫一妻的例子也不是沒有,甚至還不少,就像她父親母親……

日子終究是自己過的,先有堅定的想法,方有實現的可能。否則,寧願不嫁。

至於李妄,身為一國之君,隻娶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想必不大可能吧,哪怕不至於後宮如雲,佳麗三千,恐怕三五上十個總歸有的……

李妄本就政事繁忙,有了後宮,想必更無閑暇,她這個“陪吃”的所謂近臣大概也就再無用武之地,再要如從前那般相見便不可能了吧。

這樣也好,種蘇想,太過親近日後可能還不好脫身,逐漸疏遠,慢慢成為再普通不過的一名臣子,就如同最開始的計劃一樣,可能反而是更有利的。

千頭萬緒,千絲萬縷,保命最重要。

“哎,我也好想出宮啊。要麽,明日我們也偷偷溜出去?”李琬說。

“胡鬧。”種蘇道,“明日我還得上值呢。”

李琬也隻是說說,沒再強求,種蘇抱著貓兒離了華音殿,出宮回家。

時近黃昏,暮鼓已敲響,但還未到真正宵禁之時,街上仍人聲喧嘩,傍晚時分,倦鳥歸巢,旅人還家,別有一番人間煙火氣息。

種蘇坐在車裏,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又想起了李琬的那個問題——

明日他們會去哪裏?會做什麽呢?

種蘇抱著小西施,捏著它毛茸茸軟軟的爪子,在夕陽的光輝裏,突生惆悵。

翌日。

李妄上完早朝,吃過午飯,便換了身衣裳,出得宮去。

這麽多年來,眾臣皆知,李妄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除卻祭天,宗廟禱告等朝務,以及上回去楊府壽宴這種偶爾為之的事之外,幾乎不曾踏出宮門。

這是李妄第一次公開的,主動的,為“私事”出宮,滿朝莫不嚴陣以待,雖也有大臣擔憂安危,但李妄好容易願意出去走走,豈能攔著。況且上回李妄私下出宮過一次,結果呢,竟被綁架……還不如這般光明正大的出去呢,至少能提前做好安全防範。

當然,倒也不會大張旗鼓,隻做微服出巡,出宮半日遊。

蔣家提前來到宮門外,迎候李妄。

這對他們蔣家來說,既榮耀,又惶恐。

榮耀的是,陛下竟會對蔣英另眼相待,竟應她之約,出得宮來,當然,他們也知道這並不代表最終的結果,不代表就塵埃落定了,但哪怕最後也沒成,僅憑陪天子同遊這一項,也足夠與榮有焉,足夠榮幸了。

惶恐的是,天子微服,可不是件小事,可萬萬不能出問題,否則他們蔣家便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蔣英已被父兄念叨了一晚上,耳朵都快起繭,終於等來了李妄。待父兄上前見過禮,忙打發他們回去,繼而預備上車,直往東坡裏去。

這是昨日回家後與家人商量好後做出的決定,既說帶陛下去看蹴鞠,東坡裏是很好的選擇。這一點也提前上報過,征得了同意。

蔣英正要轉身上馬車,卻聽李妄說道:“從東市走。”

“東市?”蔣英說,“陛下,那會繞路,估摸得多走小半個時辰。”

“無妨,不急。”李妄坐在車中,聲音淡淡傳來。

蔣英想了想,大概明白了,李妄鮮少出宮,大概想趁此看看繁華街市。既然李妄說不急,便聽命行事吧。

蔣英在前方引路,與李妄的馬車一前一後抵達東市,正緩緩前行時,後麵上來個侍從,對蔣英說,陛下想下車走走。

蔣英便下車來,走向後方,李妄已經下了馬車。

“陛……李公子。”

蔣英今日作男裝打扮,一身藍色錦袍,黑靴,發間插一枚玉簪,眉宇間帶著股英氣。

李妄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微微停頓。

方才在宮門外,李妄未下車,蔣英此時方見到李妄今日裝扮,不由呼吸微微一屏。

蔣英從小跟隨父兄混跡軍中,雖從父兄口中知道當今陛下容貌出色,但她更推崇的卻是李妄的任人及用兵之術,哪怕遠居朝堂,亦能運籌帷幄於千裏之外,正是李妄登基後的那幾年裏,大敗邊境外寇強敵,方換來如今的穩定平和環境。

昨日見到李妄,雖覺果然龍章鳳姿,卻並無太多感想,今日一見,卻眼前一亮,竟有驚豔之感。

換掉龍袍的李妄,一身月白文人袍,寬袖窄腰,長身玉立,褪去了些天子的威嚴,麵上覆著張銀色麵具,未露全貌,反而更添英俊與神秘。

蔣英還是有些忐忑的,小心走在李妄身邊,東市永遠沒有冷清的時候,街上車水馬龍,到處都是人。

李妄一手背在身後,緩步而行,偶爾駐足看看,仿佛從前來過一般,從容自若。

“你隨意。”李妄說。

蔣英起先還有所顧忌,但知道自家還有宮中都安排了護衛,不必擔心安全的問題,慢慢便放鬆下來,行至一兵器鋪街前,登時雙目一亮,跟李妄道聲得罪,便興致勃勃奔向店鋪和各種攤位。

李妄慢慢走在街道上,漫不經心望著前頭蔣英的身影。

蔣英拿起一把劍,回頭看李妄:“李公子,這是把好劍。”

人聲喧嘩,天空遼闊,初夏的陽光鋪天蓋地,李妄在長安喧鬧的街頭,再一次想到了種蘇。

“燕兄,你看這個!”

“燕兄,這個好玩!”

她總是燕兄燕兄,興高采烈的,一點點芝麻瑣碎都要與他分享。

蔣英笑著與老板說著什麽。

……種蘇也很愛笑,好像永遠在笑,永遠笑容滿麵,仿佛生命裏沒有任何煩憂,她的笑容很好看,偶爾還會發出那種爽朗的笑聲,令人如沐春風,看著便覺心境開闊,心情隨之平複。

種蘇身量在男子中隻能算中等,身體比例卻很好,薄肩窄腰,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麽都好看,皮膚白皙,什麽顏色都能駕馭。

她穿過白,青,粉,藍……各有風味,頭上的發帶會根據衣裳換來換去,配成同色,是個愛美,注重儀表之人,最常用的是一根天藍色發帶,風吹來時,發帶於空中飛揚,似與蔚藍天空相融。

還有她手中那把小扇子,高興或思考之時,會不自覺地磕著手心……

蔣英的背影,笑容,性子,某種程度上與種蘇有點像。

李妄看著蔣英的背影。

蔣英忽然回頭,朝李妄一笑,說著什麽——

然而不是種蘇。

哪怕那笑容,舉止,甚至眼下情景都似曾相識。

卻不是她,終究不是她。

“燕兄!”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會這樣叫李妄,李妄也隻會賦予一個人這樣的權利。

走過了兵器鋪,蔣英慢慢發現,李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這心不在焉一直持續到東坡裏,場上踢的熱火朝天,蔣英幾次側首,都發現李妄似乎在走神,心緒仿佛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但李妄沒有半途走掉,一直坐到了最後,回去時先將蔣英送至蔣府附近。

“陛下其實並不喜歡蹴鞠是嗎?”

臨分別時,蔣英站在車下,朝李妄告別,直言道。

蔣英雖不算心細如發,卻也漸漸察覺出些東西,倘若說昨日還覺得李妄可能對她有意,那麽今日,她知道,那“可能”已不複存在。

“有點遺憾,但情之一字,從來不能勉強。”蔣英四下看看,侍從們都站在稍遠處,蔣英低聲道,“恕臣女冒昧,陛下是心有所屬吧。”

李妄抬起眼眸,危險的掃了蔣英一眼。

“陛下放心,臣女不會說出去,亦不會胡亂猜測。”蔣英笑道,“陛下是位好皇帝,乃大康之福,臣女唯願陛下心想事成,得償所願。”

這日夜晚,李妄再度攀上房頂,依舊坐在上回坐過的地方,凝望著天際明月,眼中仍帶著些許茫然。

月色如水,溫柔的照著神州大地,照著每一個或快樂或悲傷或無法入眠之人。

經曆過這幾日,李妄心中的煩憂不減反增,較之上回,它變的更加複雜,朝著另一個令人擔憂的方向而去。

月光靜照,在這寂靜的夜裏,月亮仿佛聽見了來自人間的一道模糊聲音:

難道,我真的喜歡男子?

翌日,李妄結束了選妃之事。

眾人本以為這次選妃應當沒有問題,甚至還希望能多選幾個,充實後宮,誰知才幾日,竟又停下了?

是定了蔣英,還是對前麵三位都很滿意呢?眾人心中殘留希望,一退再退,哪怕隻選一個也行啊。

然而得到的消息卻讓所有人失望至極。

李妄一個都沒定,且這次選妃徹底結束。

眾臣急了,這回不成功,下回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李妄才能再興此念……於是這幾日,朝堂上到處都是勸諫之聲,長鸞殿外求見的大臣來來去去,力圖做著最後的掙紮。

李妄一貫的果斷冷靜,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包括楊道濟在內,全都幹淨利落,麵無表情的打發了。

“給你們一日時間發牢騷,一日過後,再提此事,便去留隨意。”

此言一出,都知李妄向來說到做到,隻得噤聲,不敢再提。

而幾日後,李妄忽決定開個小朝會,親自問政考核,其問政考核對象為近兩年來晉升的年輕官員。

作者有話說:

應該還有一更,我盡快~

每次雙更前麵一章的留言都好少,不要這般厚此薄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