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不動聲色的看著眾臣。

這些年輕朝臣大多二十出頭,最年輕的乃十六歲的許子歸。朝廷選拔官員時,雖不要求貌比潘安,但最起碼也要五官端正,氣質周正。

是以這些臣子俱樣貌不俗,讀書人自有股書卷氣,尚武者則帶著種武人之氣,一眼望去,不得不說,還是十分養眼的,走在街上,亦算出眾。

其中許子歸之流的幾位,更是個中翹楚,才貌雙全。

李妄漫不經心的看著他們,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掠過,心如止水。

連下了兩日的雨停了,天地經過雨水的洗滌,樹葉碧綠,空氣中都是清新的氣息,李妄看著聽著,心如死水,甚至開始無聊了。

“陛下?”

有人出聲,拉飛李妄飄飛的思緒。

“說完了?都說的很好。退下吧。”

眾人:……並沒有說完。

突然的問政又突然的結束了,眾人一頭霧水的告退。

“我的娘哎,裘家列祖列宗,多謝保佑。總算結束了,還好未出差錯。”

離了長鸞殿,裘進之擦擦額頭,鬆一大口氣。他亦在抽查的名單之中,實在惶恐不安,提心吊膽,幸而勉強應對過了。

“裘大人。”許子歸走來,與裘進之並肩而行。

“許大人好風采,剛剛的言論委實精彩。”裘進之讚道,此話雖有奉承之意,卻也是實情,方才一眾人中,許子歸引經據典,出口成章,表現最佳,委實令人望塵莫及,可惜陛下心不在焉,似乎並未注意到。

“裘大人謬讚。”許子歸微微一笑,“許久不見裘大人與種大人了,還以為今日都能見到。”

“嗬嗬,我也以為今日能見到景……種大人呢。誰知她竟不在考核之列。”裘進之都不知該羨慕種蘇,還是該為她感到遺憾。不過種蘇麵見聖上的次數遠多於他們,皇上自然該了解的都了解了,不必拘禮於這種問政。

“種大人貌似最近很忙?”許子歸問道。

“是啊,每日得教公主蹴鞠,估摸也比較累。我也好些日子沒私下見過她了。”裘進之說。

許子歸點點頭,隨口道:“怪不得聽聞種大人最近沒怎麽來長鸞殿了,我倒忘了教公主蹴鞠之事。”

“嗬嗬,上回勞煩許大人送我回府,還未謝過許大人,許大人近日若有閑……”

“舉手之勞,裘大人不必客氣,”許子歸微頷首,道,“那我先走一步,日後再敘。”

裘進之忙道好的,目送許子歸遠去。原本以為有過幾次來往,跟許子歸也算有了交情,然而許子歸卻總是相當客氣,這令裘進之想進一步攀談都無從著手。

許子歸在朝中口碑相當不錯,幾乎人人交口稱讚,都道他定前途不可限量,但在裘進之印象中,許子歸卻似乎並無特別親近之人,對任何人都彬彬有禮而恪守分寸。唯獨那時私下見麵時,跟種蘇看著稍顯親近,有話可說。

行吧,各人脾性不同,裘進之隻能做如此想。

那頭長鸞殿,李妄遣散了問政會,很快便迎來了楊道濟等幾位內閣重臣,詢問今日結果如何,眾人討論了一陣,至下午,再處理些公務,天不知不覺暗了下來,夜晚降臨。

“陛下,該進晚膳了。”

李妄單手撐在額前,手肘擱在案上,閉著雙眼,似在閉目養神。

“哪怕不餓,喝點清粥也好。”

譚德德很是擔憂,最近李妄食欲大降,本就吃的不多,近幾日吃的更少,似乎睡的也不好,且總有些心不在焉,日常批閱奏折時好幾次竟還驀然出神,發起了呆。

這實在匪夷所思,又令人心中擔憂,說病吧,又並無其他病症,說無事吧,又有點不正常。

譚德德正想再勸,李妄卻睜開了眼。

“你掌燈。”

李妄看向譚德德,吩咐了這麽一句。譚德德一聽,頓時一凜,立刻道:“是。”

天邊最後一抹夕陽殘光也消失殆盡,隱入黑暗之中,繁星初升,今夜有月亦有風,雖是夏日,宮中西北角的這方天地,卻透出一股瑟瑟之意。

譚德德親自提著盞宮燈,走在李妄身側,同平日不同,譚德德幾乎全程低頭躬身,隻小心照著李妄腳下的路,竟是一言不發。

而李妄身邊,除了譚德德,再無其他任何人。

落葉在兩人腳下發出細微的脆響,這處明顯無人打掃,樹葉鋪了滿地,仿若被人遺忘,或者無人知曉的冷宮。

“陛下,到了。”

譚德德停下,照著燈,燈光照出麵前的宮門,還真是一處冷宮,大門可見曾經的繁華富貴,如今卻已殘敗不堪。

譚德德推開門,先行一步,來到此殿後院,繼而推開一扇書櫃,摸到牆上的機關,旋轉兩圈,隻聽牆內發出隱約的轟隆聲,那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尤為分明。

牆忽然朝兩側分開,現出一道石階。

李妄走進牆內,順著石階而下,階梯很長,足有近百步,它的盡頭,是一處地下暗室。

雖是地下暗室,卻並不幽暗,牆麵掛著數盞長明燈,室內亮如白晝,麵積寬敞,儼然一個小宮殿,一應擺設俱全,甚至所用物品都甚華貴。

譚德德手中的燈已悄無聲息熄滅,地下宮室的宮人紛紛上前,跪服在地,無聲的拜見李妄。

因常年燈照下,他們的麵孔蒼白,唇無血色,更都又聾又啞,聽不見也說不出,看見李妄,眼中露出畏懼臣服之色。

在他們身後,有張木質輪椅,輪椅上坐著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長發披散,花白的胡須覆蓋了半個麵部,正垂著腦袋,昏昏欲睡。

聽見聲響,老人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呆滯無神,眯起眼來,看向李妄。

李妄站在暗室中,遠遠看著老人。

老人眯眼許久,認出李妄,忽然咯咯笑起來,那笑聲陰森恐怖,聲音低啞,猶如夜梟:“讓我猜猜,這次是因為什麽,讓你又想起了我。”

“王家要出手了?還是你要出手了?八年,你竟能等八年!果然從小就會算計,如今城府之深,無人能及。”

老人喉嚨裏發出呼呼之聲,猶如破敗的風箱,渾濁雙眼中卻充滿戾氣與嘲諷:“你以為你勝券在握?不過是狗咬狗,勝了王家又如何,也改不了你的可悲。”

暗室宮人們仍趴俯在地,不敢抬頭,譚德德站在角落,眼觀鼻鼻觀心,背上漸漸冒出熱意。

李妄靜靜站著,長明燈的光照在他臉上,他的神色晦暗不明,不進亦不退,隻冷冷的注視著老人。

“你不過是個傀儡,王家意圖掌控皇家的工具,沒有人希望你來到這個世上,哪怕你的親生母親,亦厭惡你的出生。”

“如你所願,你登上了皇位,接下來你將除掉王家,再接下來呢,你要做什麽?娶妻生子?哈哈哈哈哈。”老人發出嘶啞諷刺的笑聲,“這麽多年你都未娶妻生子,是怕會再有第二個王家,還是根本做不到?”

李妄雙眼微眯,仍舊一言不發。

“一個不該出生的人,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人,就是孽種,是廢物,有什麽資格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

“奪了江山又如何,廢物就是廢物,孽種就是孽種。”

“我得不到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

老人一雙濁目中充滿無邊的厭棄與恨意,幾近瘋狂的獰笑。

譚德德背上已濕了,十分不安,隻恨不得那老人能夠閉嘴,卻不敢出聲。李妄的身影在地麵投出長長的影子,有那麽一瞬,影子微微一晃,登時殺意四起。

暗室中陡然一寂,墳墓般的寂靜。

“這麽多年,永遠隻會這幾句,就沒有別的可說嗎?”李妄的聲音很平靜,卻如同冬日冰雪,帶著刺骨的寒意,也一樣充滿嘲諷,“你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落得如此淒慘下場,乃你無能無德,咎由自取。如今江山在我手中,我想如何便如何,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又怎會跟你一樣。你要繼續苟延殘喘的好好活著,好好看著。”

李妄站在明亮的燈照下,冷冷盯著老人,說完這番話,便轉身,徐徐離去。

身後傳來老人嘶啞的吼聲:

“孽種!廢物!我詛咒你,詛咒你坐擁天下,卻一輩子孤獨終老,不得善終,不得好死!”

那詛咒聲久久回**,李妄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終於要到休沐日了!

種蘇這些日子感覺好忙,每日要陪李琬蹴鞠,端文院最近事務也較多,一日下來,雖也不算特別累,卻也不輕閑,好久都未曾好好休息了。

休沐日終於來了!一定要睡到自然醒,然後盡情放鬆下。

“我不喜歡休沐。”李琬微微撇嘴,休沐便意味著一整天都見不到種蘇。

“我去你家裏玩好不好?”李琬送種蘇出華音殿,巴巴的問。

“饒了我吧,”種蘇抱著小西施,趕忙阻止李琬,“我還想活的久一點呢。就一天而已,你乖乖待在宮中,把這兩日教你的技巧再多練練,後日我來檢查,不得偷懶。”

李琬隻得作罷,目送種蘇離開。

“到家囉。”

種蘇從袖中掏出小西施,小西施長大了許多,袖子已經快要裝不下,好在沒有變成肥貓,還勉強能夠塞在袖中。

小西施最近在皇宮中過著真正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的生活,然而有句古言說的對,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皇宮再好,終究比不上自己家。

嗖的一下,小西施回到家中,箭一般竄出去,先興奮的繞著熟悉的小院瘋跑一圈,上躥下跳,還要跑到池塘邊在水麵上劃一爪子,塘中魚兒驚慌失措,四下逃散。

“別嚇魚。”種蘇脫掉官服,換了身衣服出來。

小西施鬧夠了,開始衝向種蘇。

它在宮中十分討人喜歡,誰都讓抱,一副雨露均沾的模樣,然而最親近的還是自己主人,最喜歡黏著種蘇。

小西施衝到種蘇身邊,開始扒拉著種蘇衣擺往上爬。

“衣裳!”桑桑嗬斥道,“新衣裳!”

種蘇微微彎腰,伸出手臂,小西施順著手臂便竄上去,熟練的蹲在種蘇肩頭。

“說了多少次,不要這樣爬,衣裳都被抓花多少件了?!”桑桑吼道。

“抓便抓了罷,勞駕我們桑桑姐姐補補,不要罵它了,每日都要挨你罵,怪可憐的。”種蘇說。

“你就慣著它吧。”桑桑不罵貓,開始罵人了,“都是你給慣的,再這麽慣下去,要上天了,你……”

“唔唔唔唔……”種蘇敷衍的點頭,忽然道,“等等,有人敲門。”

敲門聲拯救了種蘇,桑桑終於住口,前去開門。

天已經黑了,外頭街燈亮起,種蘇肩頭頂著貓兒,站在院中,探頭往外看,猜測是哪個街坊鄰居,桑桑與四周街鄰相處的不錯,偶爾會有人來送或借點東西。

“呀!”桑桑發出驚呼聲。

正在樹上打坐的陸清純馬上一躍而下,朝門口衝去,種蘇也馬上跟過去。

看清了來人後,種蘇也忍不住跟桑桑一樣,驚呼出聲。

“陛……燕兄!”

院門口,立著一道清俊修長身影,赫然正是李妄。

作者有話說:

不是故意卡,實在後麵的內容比較多,今天沒辦法搞上來了。

明天爭取字數多一點……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