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麵色大變,接著迅速將種蘇拉至身後,許子歸在刺出後,發現傷到的卻是種蘇,有一瞬的驚愕,與此同時,侍衛的刀劍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匕首掉落在地,束手就擒,再未反抗。

“押下去!關入死牢!”

楊萬頃大驚失色,眾臣皆被嚇的不輕,紛紛擔憂李妄。

李妄卻無暇顧及其他,扯過身後的人,還未來得及說話,手上卻感到一片濕膩,垂眸一看,鮮紅的血液正在滴落。

種蘇今日高度緊張,此時看著那殷紅血色,略感茫然,腳下軟了軟。

“來人!傳太醫!”

李妄冷喝道,方才的沉靜從容消失殆盡,麵色可怕,一把扶住微微踉蹌的種蘇,繼而微微彎腰,直接將種蘇抱起,大步走向後殿。

眾臣:……

種蘇的傷其實並不重,不過手背上劃了條口子,流了血看著頗為滲人,太醫來看過,清洗過傷口,貼上藥布,又開了些喝的藥,休養幾日,便將無礙。

“都下去吧。”

宮人與太醫們魚貫而出,偌大的後殿便隻剩下種蘇與李妄二人。

烏雲已徹底散盡,陽光明晃晃的照射神州大地。

殿中一片寂靜,猶如從前宮中尋常的每日,但種蘇知道,外頭絕非如眼前這般平靜,今日是個會載入史冊的日子,在場的每個人都將永生難忘。

朝臣們有許多事想問,奈何李妄卻暫不見任何人,最重要的事他已解決,剩下的便交由楊萬頃等人執行處理,還有些細節等具體事宜則稍後再說。

李妄的眉頭始終微微擰著。

“陛下,隻是小傷,沒有事。”種蘇見李妄注視著她的手,便道。

“日後不可再做這種事,”李妄的目光移至種蘇麵孔上,沉聲道,“朕不需要你擋在朕的麵前。”

種蘇明白李妄的意思,點點頭,哦了一聲。

李妄捏了捏眉心,這些時日所有的事都不及方才看見她衝出來的那一刹那令人心驚,簡直魂飛魄散,他頓了頓,問道:“痛不痛?”

“還好。”種蘇回答。

種蘇坐在榻上,傷口其實有一點點痛,卻無關緊要,這點疼痛反而令她有種真實感——這便算無事了吧,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陛下這幾日都在哪裏?”殿中沒有旁人,種蘇忍不住問道。

“城中。”李妄答道。

那日營帳中種蘇向影閣遞出信號後,影閣的人便在崖下順利找到李妄,之後避開搜尋的所有隊伍,悄悄出了獵場,護著李妄進入城中,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暫住,待一切安置妥當,陸清純方重新返回崖底,接著上演了那出假死。

墜崖是意外,李妄將計就計,雖然棋行險招,但有他多年的鋪墊在前,況且這一局其實隻有一小部分脫離最初計劃的軌道,依舊盡在他的掌控中。

隻是這其中一環又一環,幾多反轉,仍令人心驚。

“先帝……康武帝陛下的事,楊丞相似乎並不知曉?”種蘇想起一事,問道。

李妄點點頭。

種蘇沒有問李妄具體原因,想來總是有他的理由的。

“那若萬一今日陛下真的‘意外’了,二皇子的事又該如何揭破?”或許李妄還備有其他方法,在楊萬頃那裏也有其他說法,但沒有什麽比“死而複生”的先帝親口指認揭穿而能來的震撼與令人確信。

“你忘了還有譚德德?”李妄道。

種蘇恍然,倒是忘了這位人物。看來李妄也早已有安排。換言之,無論今日李妄是不是真意外,會不會出現,隻要王道濟請出二皇子這張牌,先帝就一定會亮相。

隻要先帝亮相,楊萬頃哪怕再如何驚訝,也一定會抓住機會,給予王道濟致命一擊。

王道濟手中所謂的王牌,最後的籌碼,早從一開始,便是一張死牌。

種蘇也沒有問為何李妄沒告訴自己先帝的事,畢竟許子歸和王家就已足以讓種蘇思慮了,再來一個先帝,當真更難負荷。

反正計劃最關鍵的部分種蘇都知悉,李妄現身後才會有先帝現身,她那時知道反而是最好的。

種蘇也隱隱有種感覺,李妄似乎並不太想提起這位先帝。

“擔心了?”李妄看著種蘇,目光擒住種蘇的雙眼。

這一日風起雲湧,猶如波濤洶湧的大海中行船,驟然再見李妄,種蘇雖放下心來,整件事的衝擊卻仍在心頭未曾消散,然則李妄這一句話,卻將種蘇瞬間帶回幾日前那洞穴之中。

“待王家事畢,再無任何危險後,我們再行分說。”

“別擔心,很快會再見麵。”

種蘇想起了洞穴中李妄所說過的話,那些話將她從緊張跌宕的氛圍中抽離出來,卻又陷入另一種緊張裏頭。

還有一些事她得麵對。

包括她的身份。

“陛下……” 種蘇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譚德德的聲音,“種大人的藥煎好了。”

“端進來。”

譚德德親自端著藥盅進來,小心放在種蘇身前,又道:“楊丞相和蘇閣老都來了,在外麵候著。”

這兩位既然來了,必然是有要事,想來也是,王家勢力坍塌,牽扯麵甚廣,許多事須得李妄定奪,李妄頷首,表示知道了。

“這兩日你暫且留在宮中,好好養傷,待外麵完全安定後再回去。”李妄對種蘇說道。

種蘇想了想,點頭應下來。

李妄便站起來,起身離去。

“我得回去了。”陸清純來了,說。

李妄既然現身,陸清純便也不用再裝死,服過解藥後便來朝種蘇請示:“再不回去,桑桑要殺了我。”

萬萬沒有想到,那顆假死藥最後居然用在了陸清純身上,好在也算“用的其所”,有所幫助。

種蘇讓陸清純先回,叮囑他不可掉以輕心,小心王家餘黨。陸清純點點頭,帶著劍火速離開了,種蘇則留在宮中。

譚德德給種蘇特地安排了一處偏殿,離長鸞殿很近,卻頗為僻靜,或許得了囑咐,無人前來打擾,種蘇終於睡了個安穩覺。

翌日,種蘇剛吃過早飯,本想著李妄大抵正忙,等他傳召再過去,李妄卻自己過來了。

“睡的可好?”李妄端詳種蘇氣色,身後還跟著太醫,替種蘇再次診斷傷口。

“謝陛下關心,睡的很好。”不知為何,有外人在,種蘇忽然有點心虛,生怕被看出點什麽。

李妄的態度卻很坦然,仿佛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好在他也沒有過分親近,如今人人都知種蘇在王家之事□□勞不小,即便陛下對她更親近些也屬正常。

太醫看過後便離開。

“還要不要休息?”李妄問。

“可是有事?”種蘇反應很快,馬上問道,說,“微臣沒事了。”

“沒有外人時不必拘禮。”李妄道。

難道要叫你燕兄嗎?這可不是宮外。種蘇這樣想著,卻想起了那洞穴中李妄的另外一句話。

“是。”種蘇定定神,道:“我沒事了。可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做的?”

她參與了其中至關重要的部分,恐會有些例行詢問與確認的事。

“許子歸想見你。”李妄看著種蘇。

許子歸?種蘇微微露出些疑惑,他見她做什麽?

“你想不想見?”李妄端著杯茶水,卻沒喝,隻看著種蘇。

殿中沒有別人,種蘇想了想,說:“他知道我的身份。”

李妄眉頭輕揚,意思是他如何會知道。

種蘇不得不說實話,將許子歸得知身份的途徑說了遍,自然也不得不交待了一下與裘進之的關係。

“裘進之,”李妄略一沉吟,“難怪那日溫泉池中他會做出那番舉動。”

“他父親裘登元懦弱平庸,想不到兒子倒頗有膽量,竟敢欺君。”李妄淡淡道。

種蘇聽到這兩個字便本能打怵,就要請罪:“我……”

“沒說你。”李妄道。

種蘇默默坐好,有心想替裘進之說兩句,畢竟歸根結底還是算受她牽連,隻是如今她自己的事都還沒解決,實在沒什麽立場。好在李妄並非不辨是非的昏君,想必到時自能夠秉公處理。

“此事日後再議,”李妄轉而道,“先說眼前。”

種蘇點點頭,明白是指許子歸的事,那日許子歸登門,為王家做“說客”,從那一刻起,他們之間便已涇渭分明,不再同路。事已至今,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種蘇不明白為何許子歸還要見她。

種蘇略有猶豫。

“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李妄始終看著她,說,“不必顧慮。”

種蘇想了想,做出決定:“去見見吧,看看他要做什麽。”

目前可以推斷出許子歸並未向任何人供出她的身份,或許他是想借此提出什麽要求?抑或有其他的目的?種蘇暫且隻能想到這一點,唯有見了才能弄清楚。

李妄既然特地來問,想必也是有此意,否則直接不予理會便是。

李妄聽了種蘇的回答,卻沒說什麽,端起茶杯,麵無表情的喝了口。

這是種蘇第一次來到天牢。

天牢中陰暗,潮濕,整個空間裏彌漫著一股腐朽陰森的氣息,因天子駕臨,天牢中所有的官吏莫不如臨大敵,白日裏也點起燈,以便照明。

“陛下,您真要去?”

種蘇側首看一眼身旁的李妄,不明白他為何也會跟來。這裏麵的環境著實不太好,即便他不來,她與許子歸的談話內容他也能分毫不差的知道,何苦非要親自來聽。

李妄披了件黑色薄披風,繩結鬆鬆係了個結,幹淨的朝靴踩在堅硬的地麵上,不疾不徐,緩步走下石階。

牢中所有官吏都被打發在外頭守候,唯有幾名影閣成員與譚德德譚笑笑二人跟隨。

“朕為何不能去?”李妄聲音輕淡,仿佛漫不經心般,“莫非有什麽話是朕不能聽的?”

種蘇奇怪的看李妄一眼,總覺這話有點怪怪的。

“種卿與許大人關係似乎甚好。”李妄腳下不停,種蘇落後一步,走在他身側。

這聲熟悉的種卿令李妄仿佛回到了朝堂上麵對他人時的帝君模樣,冷峻疏離,不怒自威。

種蘇隻要聽到這聲,便知多半沒什麽好事,李妄多半不太高興。

這句問話似乎從前也聽過。

種蘇頗有點莫名,不是他說想見便見的麽?說起來,他似乎一直不太喜歡許子歸,大抵不願她與他有過多牽扯吧。

“陛下,到了。”

說話間,已來到此行目的地。

“進去吧。”李妄在獄房外間停下腳步,朝種蘇說。

種蘇便點點頭,邁步朝裏走去。

許子歸被單獨關押在一間房內,或許因他狀元身份,也或許因他供認不諱,或更因他已必死無疑,他並未遭受刑罰毆打等,身上仍算整齊,隻是頭發淩亂,衣衫髒汙,再無半分狀元郎的意氣風發。

“你來了。”許子歸坐在髒亂的草席上,抬起頭來。

種蘇站在牢門外,靜靜看著許子歸。

“叫你來沒有別的事,就想見你一麵。”許子歸微微笑道,“畢竟這世上,你算我唯一的朋友了。”

他笑起來仍跟從前一樣,帶著點靦腆,隻是這笑容卻未達到眼底,仿佛隻是刻意訓練出來的偽裝。他的眼睛裏陰鬱,蒼涼,還帶著絲戾氣。

這大抵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我曾經以為我們是朋友。”種蘇終於開口道。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許子歸說,“隻是這世上許多事,非我所願——從我八歲那年被他們收養,我的人生便已不再是我的。”

種蘇不知許子歸為何會對她說起這些,便靜默的聽著。

許子歸原本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小村莊,與雙親,姐姐,一家四口過著普通的生活,忽然八歲這年,有人將他帶走,從此便被改了名,被養在一處府邸。

“他們給我錦衣玉食,教我讀書認字,卻也不予我半分自由,但凡犯點錯,或稍有質疑反抗,便會換來嚴厲的懲罰。表麵上他們奉我為主,喚我少爺,實則視我如豬狗,隻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武器。”

“我不明白他們要我做什麽,待知道後卻也隻能聽命行事,否則唯有死路一條。”許子歸輕輕的笑,“他們的膽子可真大啊,也很可笑,還想再造一個傀儡皇帝,殊不知這世上有幾人真心甘願做傀儡,任人擺布。”

種蘇聽到這裏,許子歸昨日忽然利落倒戈的行為便有了解釋,亦想起他曾說過他另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麽?”

“倘若他們計劃失敗,便如昨日,倘若他們成功,傀儡上位後,你說我想做什麽?”許子歸笑著道,“來日方長,凡事皆有可能,不到最後誰又能夠說的準呢。”

許子歸對他的想法毫無隱瞞,大抵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種蘇微微驚詫,卻未感到多意外,許子歸有此念不足為奇,況且他的才能有目共睹,他一旦上位,即便無法真正與王家抗衡,但給王家找點麻煩卻是能夠辦到的。

且如他所說,來日方長,朝堂鬥爭之事風雲變幻,你方唱罷我登台,來回往複,無人能定論。

“隻可惜,還是敗了。”許子歸搖搖頭,道,“我死期已至,隻想再你一麵,你是如今這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了。”

種蘇靜默,一時不知他這話從何說起,撇開現今的立場,回想起來,她對許子歸並不算特別好,起碼不似他口中說的那般好,不過是平日裏看他年紀小,獨自上京,身世似乎可憐,而多了幾分照拂而已。

“我有個姐姐,小時候不高興了,她也會摘了花兒哄我開心。”許子歸低聲說,“她死後,就再沒人送過我花兒了。”

種蘇驀然想起那日許子歸看到她使戲法變出來的那朵花兒時的眼神。

“但你卻還是利用我,昨日還刺傷我。”種蘇神色複雜,如是說道。

“利用你是不得已,我說過,日後我會保你周全。”許子歸抬起頭,說,“昨日也並非要殺你——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為他擋刀。”

種蘇沒有說話。

“他都願意同你一同墜崖,也難怪。”許子歸兀自點點頭,打量種蘇,忽而道,“他知道了你的女子身份?”

一牆之隔的外間,譚德德與譚笑笑兩人悚然一驚,影閣的人卻如同木雕,仿若不聞。

再看李妄,神情自若,眸色平靜,毫無波動。

裏頭種蘇未答,許子歸卻已得到答案。

“如此。嗬嗬,嗬嗬。”

許子歸笑了起來,那笑聲說不出的意味。

“還好,沒有真殺了他。”許子歸笑聲裏低聲自語。

“可若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還是會殺了他!”許子歸又接著自相矛盾道。

“為何?”種蘇忍不住問道。

既然許子歸憎恨的是王家,昨日倒戈之後,王家一敗塗地,也算算計得逞,為何最後卻還要冒險拚死再刺李妄一刀?他昨日也算僥幸,刺傷種蘇便丟了匕首,未再有動作,否則早已當場被侍衛刺穿。

“自然是他該死!不光是他,還有王家這些高官士族,皇親貴族,王公大臣,所有人都該死!”許子歸忽然一改溫和麵目,陡然激憤起來,怒目圓睜,“便是這些人,終日爭權奪勢,你爭我鬥,卻殃及池魚,禍及百姓。”

此話頗為偏激,許子歸雙眼通紅,空**的牢房中他的聲音陣陣回**。

“隻因他們爭權奪利,隻因他們的皇子死了,隻因我剛好八歲,剛好手上有那痣印,便從此家破人亡,從此一生不得自由,任由他們為所欲為!”許子歸滿麵怨恨,猛的撲到欄杆前,惡狠狠盯著種蘇,怒聲道,“難道我不該殺他?!他們都得死!若不是他們,我怎會落到今日!”

種蘇被許子歸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嚇,往後退了半步,許子歸恨恨盯著種蘇,狀若癲狂,正要再說,李妄的聲音卻驀然響起。

“朕曾給過你機會。”

李妄走了進來,先將種蘇拉至身後,繼而站至牢門前,隔著幾步距離,麵朝許子歸,負手而立,淡淡望他。

許子歸抓著欄杆,手背上青筋爆起,死死盯著李妄。

“你十二歲那年,有人找到你,願意幫你離開,”李妄接著道,“你拒絕了。”

許子歸雙眼猛然睜大,顯然有些記憶印象深刻,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妄,“是你!”

那一年,許子歸終於知道王家養著他的目的,他感到震驚與憤怒,卻無計可施,也就在那一年,某日,忽然有個男人暗中出現於他麵前,告訴他可以幫他脫離王家,遠走高飛。

男人給了他幾日時間考慮,然而許子歸最終仍舊選擇留下來。

“是你!居然是你派來的人!”許子歸尤不敢信。

李妄眼神平靜,淡聲說:“你曾有過選擇。”

“是啊,我曾有過選擇。”許子歸瘋狂的神色收斂,轉而化成嘲諷與悲涼,“可我能去哪裏呢?我的父親,母親,阿姐都死了,連那個小村莊也全都沒了,我能去哪裏。”

許子歸頹然坐下,如同被抽去筋骨,喃喃道:“那日我與阿姐隻是去買桂花糕……阿姐被他們殺了,接著是爹娘,再接著是整個村子……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一日,一個不留……”

“僅僅因為你們這些人在爭權奪利……我要留下來,要殺光你們這些人……要毀了你們心心念念的江山……”

許子歸癱坐在地上,目光散亂,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撐。

從天牢出來,外頭陽光明媚,儼然另一個世界。

種蘇與李妄緩步而行,和風習習,兩人一時都未說話。

“在想什麽?”李妄問道。

種蘇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想為他求情?”李妄側首,一瞥種蘇。

種蘇看著前方,想了想,搖搖頭。

許子歸的經曆的確令人唏噓,但事已至此,他所犯罪行的任意一條都是死罪,罪無可恕。

“隻是覺得有點可憐。”種蘇想起許子歸從前的模樣以及他的遭遇,心緒略略複雜,“如他所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普通百姓總如螻蟻,很多事上往往無能為力,說不準何時便遭了難。我父親當初也是迫於無奈,才不得不捐官。”

“我從未視百姓如螻蟻。”李妄淡聲道。

種蘇驀地醒神,剛還未從許子歸所述中完全抽離出來,而與李妄一起時,李妄隨意的態度總令種蘇不由自主放鬆,一時失言,差點忘了李妄的身份。

“我不是這個意思。”種蘇忙道。

李妄卻並不大在意,他放慢了腳步,與種蘇並肩而行。

“大康曆經幾朝禍亂,邊境之患,派係鬥爭不斷,即便朝廷有心,也無法短期內撥亂反正,很多事無法避免。”

“我明白。”種蘇點點頭。

縱觀曆史,從沒有完全的太平,隻要有利益存在,有競爭存在,便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更何況大康曾經風雨飄搖,直至李妄手中,才有了如今模樣。

隻無論天子還是百姓,人力時而有窮,很多事非一力可以阻擋,可以避免。

許子歸雖然可憐,摒除立場不同,最終仍是他自己的選擇。

思及此,種蘇不由想起方才牢中的談話。

“陛下當初為何會派人去找許子歸?”種蘇低聲問道。

影閣的人出天牢後便悄無聲息隱匿,譚德德與譚笑笑並幾名宮人侍衛遠遠的跟著,李妄與種蘇漫步在曠闊而安靜的宮殿大道上,仿若朋友般的交談。種蘇問的自如,李妄亦答的坦誠自如,無所隱瞞。

“他那時是無辜的。”李妄想了想,說,“最開始我無暇顧及他,後來有了些精力,想他或許需要一個機會。”

種蘇看一眼李妄,許子歸那時不過王家尋來的一枚棋子,在整個棋盤中並不足以令人單獨注目,李妄之所以那時會特意派人前去給他一個機會,是否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

人的出生無法選擇,但假如曾經,也有人給李妄一個機會,他又會如何選擇?

種蘇心中忽然湧起些絲絲縷縷的情緒。

李妄與種蘇眼神一碰,種蘇並未問出口,李妄卻心領神會,知她心中所想。

“我那時並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在哪裏都一樣。”李妄說,“何況王家心術不正,這江山落入他們手中,早晚覆滅。”

於是他盡管不被期待出生,被生母生父厭棄,隻被當做工具看待,他仍舊選擇留在宮中,接管這李家江山。

“如今的大康,被陛下治理的很好。”種蘇輕聲道。

“還不夠好。”李妄說。

雨後新陽,天地明亮如斯,萬木鬱鬱蔥蔥,世間一片欣欣向榮,李妄與種蘇走在和風裏,陽光灑滿種蘇肩頭。

曾經李妄對這世間一切其實都無所謂,都興趣寥寥,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更沒有特別想親近牽掛的人。

治理江山,勤於政事,也不過因身份之責。

然而如今不一樣,讓這個有種蘇生活其中的世界能夠更好一些,不僅是他畢生之責,更是他畢生之願。

作者有話說:

好了,終於寫完這部分了。後麵基本都是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