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蘇在宮中住了一日,見沒她什麽事,便提出出宮回家去。

李妄聽了不是很願意,然則種蘇的傷並不重,一直待在宮中確實不妥,再則李妄近日很忙,即便種蘇在宮中,實則也沒有多少時間見麵,隻得放她回去。

“不要亂跑,好好在家養傷,”李妄朝種蘇說,那口吻聽起來輕淡,話語卻是不言自明的親近。

“公子!嗚嗚嗚嗚你總算回來了,嚇死我了!想死我了!”

種蘇回到家中,小院一切如常,種蘇卻有種恍然隔世之感,想想當日隻以為去狩個獵,未曾想卻是一番天翻地覆。

“好桑桑,受苦了。” 種蘇抱住桑桑,知道她這些日子定是擔驚受怕,不由好生安慰一番。

回到熟悉的地方,聽到桑桑熟悉的念叨,種蘇終於有了種真正的真實感,她又活下來了。

李妄墜崖,二皇子“歸來”,先帝“複生”,王家當年與如今所做種種,這些事已滿城皆知,一時間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大康莫不震驚,這簡直比戲本還要精彩跌宕,一時間街頭巷尾莫不議論紛紛,看樣子隻怕幾年內都將是最佳話題談資。

王家徹底倒台,按王家所作所為,該當株連九族,因到底是國舅,天子網開一麵,隻誅三族,其餘人等驅逐出京,流放邊境,無詔不得入京,三代內不得入仕。

先帝的出現揭露了王家蓄養假皇子的罪行,也解開了八年前那場政變的迷霧,雖仍有人質疑,但李妄弑父的說法至此不再成立,先後乃病逝,更與李妄無關。

李妄顯然還是很得人心的,王家倒塌,街頭上更多還是歡欣之聲。

桑桑已從陸清純那裏得知了一切,包括洞穴中事,待哭過後,便眼睛滴溜溜看種蘇。

“公子,你是不是要做皇後了?”

種蘇猛然聽到這句,心都要跳出來,忙捂住桑桑嘴巴。

桑桑嗚嗚嗚嗚的叫,示意自己不亂說了,種蘇方放開手。

“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問。”種蘇道,“我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

然而種蘇的願望還是破滅,得知她回來的消息後,當日便有人陸陸續續上門。

端文院的同僚,朝中大臣,京中望族富賈……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來叩門,探望種蘇——

種蘇如今雖還未正式升官,但哪怕她仍是個小八品,今日之地位誰能比得上?前有天子與她一同墜崖,後有天子唯一信賴,與天子裏應外合,反間王家,再後有擋刀救駕……

若說從前眾人多少還有點顧忌或觀望,如今王家一倒,再無任何遲疑。

於是乎,一時間小院門口香車寶馬,絡繹不絕……簡直成了長安最熱之地。

種蘇起先措手不及,懵裏懵懂的將人招待進來,兩日下來,實在不行了,不得不關門謝客。

陸清純此時又再次發揮重要作用,握著把劍往門口一站,一張麵癱臉,誰也不搭理,誰也不讓進,種蘇總算清淨下來。

不見他們也是為他們好,免得來日她身份揭露,大家彼此尷尬。

“公子,有個人,要見你。”

這一日,陸清純卻打開院門,將一人請了進來。

種蘇朝他身後看,那人揭開兜帽,現出一張熟悉麵容。

“公主!”

“阿蘇!”

竟是李琬找了來,李琬前幾日方從遠州回來,雖路上聽說了些傳聞,但她回到宮中時,所有事宜都已結束,李妄安然無恙,她反倒沒怎麽受到驚嚇,也算“傻人有傻福”了。

種蘇忙請李琬進來,這是李琬第二次來這小院,並不陌生,還帶來了醜醜。

醜醜與小西施數日未見,醜醜一見小西施便激動不已,挨上去瘋狂蹭頭,小西施高冷了一會兒,終架不住對方熱情,過得片刻便帶著醜醜去院中玩耍。

“竟落下懸崖,當真好險。”李琬後怕的說。

外頭的院門仍然關著,閑人免進,正房房門則敞開著,種蘇與李琬坐在榻上,各依了個軟枕,看著院中兩隻貓兒在陽光裏追逐嬉鬧。

李琬未戴麵紗,看著種蘇笑眯眯。

種蘇:?

李琬道:“我都知道啦。”

種蘇:“……知道什麽?”

“你跟皇兄的事,”李琬說,“皇兄都告訴我啦。”

種蘇登時心中一跳,“他都說什麽了?”

“嘿嘿,你猜。”

種蘇猜不出來,李妄會主動給李琬說這種事?但想到之前在天牢,他未避諱身邊的近侍譚笑笑跟譚德德,顯然並不打算一直瞞著,或者說再瞞很久。

這是一個令人心神不寧的信號。

“我去看皇兄,皇兄便對我說了,他已知你身份,”李琬道,“皇兄說我隨時可以來找你,但要對你客氣些,不要沒大沒小。阿蘇,皇兄這是什麽意思呀,我平日有對你不客氣,沒大沒小嗎?”

種蘇笑起來,捏住李琬光滑的臉頰:“公主殿下這張小嘴很能說呀。”

李琬大笑起來,抱住種蘇:“太好啦,阿蘇!你不會死了,還可以做我皇嫂。”

種蘇難得大窘,微紅了麵頰,說:“什麽皇嫂,不要亂叫。”

“我不管,我就想你做我皇嫂,皇兄那模樣,也恐怕這輩子都隻認你一個,”李琬搖著種蘇胳膊,笑嘻嘻道,“你別想跑掉。”

種蘇欲言又止。

“怎麽,你不願意呀?”李琬發現端倪,微微睜大眼睛,登時嚴肅起來,“你不喜歡皇兄嗎?”

種蘇一時沒有說話,李琬便有點著急,然而想了想,卻道:“這隻是我的希冀,並非想要給你壓力,你若不願意,自然也沒人能強迫你,隻是恐怕皇兄要慘了——阿蘇,你真不願意呀。”

李琬不是別人,種蘇無法再逃避,隻得如實道:“老實說,我不知道。”

這終究是人生大事,且李妄不是旁人,是當今天子,無論誰遇到這種情況,恐都得想想。

種蘇並非扭捏個性,成便成,不成便不成,喜歡或者討厭,從不拖泥帶水,唯獨在李妄這事上,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最初的相遇與結交,未知身份前,種蘇當李妄是朋友,後來以種瑞身份麵對時,李妄既是朋友,亦是君上,種蘇的更多心緒放在了“苟命”之上。

之後李妄的種種舉動,的確曾令種蘇心神不寧,心波**漾過,但那時她還是“男子”,更多產生的是懷疑與否定,那些不正常的心跳並不曾去深究。

墜崖之後,洞穴中李妄的那番話讓種蘇猝不及防,但身份被揭破,以及之後王家之事,都讓人高度緊張,無暇顧及其他。

如今將將安定下來,種蘇心中卻有些雜亂,好似駕著一葉小舟,岸就在眼前,卻遲遲不能落下最後一槳,停泊過去。

討厭李妄嗎?自然不,沒有比跟他相處更愉快的了。

喜歡李妄嗎?說不清楚,這是以前從未想過的事。

從此以後便留在長安了嗎?這也是不曾想過的事。

種蘇思來想去,暫且隻能得到一個答案:不知道。

李琬認真聽著,身為女子,很能理解種蘇的心情,隻是忍不住笑道:“皇兄似乎有點慘。”

人生第一次,估摸也是唯一一次對女孩兒表明心跡,換來的卻是“不知道。”身為天子又如何,也要受心上人磋磨。

但或許他無需再等待很久。

“不知道”或許已經是一種訊號,李琬想了想,沒有給予種蘇壓力,最後說:“那便聽從你的內心吧。時候到了,你的心自會告訴你答案。”

李琬走後,小院又迎來一位“客人”。

“哎呀,景明啊,這回你可立了大功了,”裘進之終於光明正大的上門來,還來帶不少禮物,大包小包的,親自提著,麵上堆滿笑容,“現在你可是京城的大名人,想見你一麵可不容易啊。”

種蘇看見裘進之便想起她身份泄密之事,不由抱臂斜睨他。

“好在我們兩家是故交,嘿嘿,”裘進之自顧自放下禮物,熱情道,“父親一直說要請你至家中坐坐,一敘舊情,隻你太忙,始終沒有這個機會,景明,裘府隨時恭迎你大駕。”

什麽叫沒有機會,不過怕受牽連罷了。種蘇看破不說破,畢竟事關前程與人命,此乃乃人之常情。隻是裘進之這廝,常常做的太明顯,令人不適。

“景明,你如今立了這麽大的功勞,日後不管怎樣,都應當無事了吧。” 裘進之道。

“一碼歸一碼,那可說不準。”種蘇並不打算與裘進之多說什麽,她說的也是實話,冒名頂替之事還未解決。

“以我的經驗,應當無事了。”裘進之眼珠子轉來轉去,“我知陛下信任親近你,卻不知已到這種程度,嘖嘖,說句大不敬的話,我都要懷疑陛下是那個了。”

種蘇微微一凜:“……哪個?”

“嘿嘿,你懂得。”裘進之嘿嘿笑,又道,“若陛下知道你真實身份,說不定反而更高興呢。”

裘進之歪打正著,種蘇一時無言。

“你堂堂一個男子,每日腦子裏都想些什麽。”

“男人也有男人的直覺,總之以後跟著你混定然是沒錯的,”裘進之十分慶幸自己當初的冒險一賭,他雖然沒什麽才能,也不太聰明,但運氣卻似乎不錯,如今看來,百分之九十賭對了,賭勝了。

“我們也算共過患難,苟富貴,勿相忘,以後可要景明多多幫襯了。”

裘進之非常的能屈能伸,桑桑在一旁撇撇嘴,問:“公子,這些東西收麽?”

“一律不收,都帶回去吧。”

最近來的人太多,個個帶著禮品,真要收下這小院都裝不下,種蘇一視同仁,除了李琬帶來的點心吃食留著,其餘的一律不收。

“別呀,一點心意。”裘進之忙道,“我們兩家交情又不比旁人,景明難道忘了,小時候我們一起玩耍,多麽愉快,你那時叫我進之哥哥,整日陪著我,後來我要走,彼此都舍不得,大人還開玩笑,說我與你……與你家小妹青梅竹馬,不若就留在錄州罷了……”

種蘇實在聽不下去了,手臂上冒出雞皮疙瘩,心道什麽時候叫你進之哥哥了,正要說話,卻聽見陸清純麻木的聲音響起。

“公子,有客人。”

又是誰啊,種蘇回頭一看,登時愣住了。

裘進之跟著回頭望去,差點魂飛魄散。

“陛下?!”

李妄邁步徐徐走進來,幽深黑眸看著院中二人。

最後,目光落在種蘇麵上,薄唇輕啟。

“進之哥哥?青梅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