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桑桑早起,打開院門,發現了門環上插著的花朵,心想誰這麽無聊,正要摘了扔掉,忽然想起昨晚起夜時偷偷看到的院外一幕,明白了什麽,頓時捂嘴笑起來。

桑桑沒有動那支花兒,待種蘇起床後,方拉著她到門前,指給她看。

種蘇登時也笑了起來。

那是一朵街頭常見的山茶花,沾了晨露,嬌嫩而燦爛的盛開,種蘇找來一隻花瓶,裝點清水,將花枝斜斜剪了一截,插進瓶中,放在窗前桌上。

種蘇仍在端文院裏做事,一切似乎跟平常一樣。

然而不知為何,時間卻仿佛過的比平日慢,終於到了午飯時分,種蘇便整整衣袍,出端文院,朝長鸞殿走去。

“種大人。”譚笑笑早已等在外麵,笑容滿麵的恭候著。

種蘇曾說過不必譚笑笑來,就那麽段路,何必呢,譚笑笑卻仍堅持,種蘇隻得隨他而去。

別人種蘇不知道,但可以確信李妄身邊這兩位近侍必是知曉了她身份的,且同樣明白她與李妄如今的關係,隻是一日未真正公開,他們自會永遠守口如瓶。種蘇起先還有點不自在,但見他們一如從前,毫無異常,便也當做不知。

已不知來過長鸞殿多少次了,如今的感覺卻全然不一樣。

隨著離殿越來越近,心跳也似越來越快。

種蘇腳下停了一停,看見李妄站在殿門口。

“陛下。”種蘇忙快走幾步。

“來了。”李妄長身玉立,換了身宮中常服,從前未見他穿過,站在殿門口,仿佛等了一會兒。

李妄看著種蘇,種蘇抬眸,便與他目光相碰。門口還守著侍衛與宮人,兩人不便多說,李妄道:“進去吧。”

殿中飯桌已置好,仍在原來熟悉的位置,種蘇與李妄坐下,待坐好,宮人們一切布置好,李妄便掃了譚德德一眼,道:“都下去吧。”

譚德德便揮揮手,帶著所有宮人,連帶他自己,一並退了出去,並令門口的侍衛也守的遠一些。

殿中唯餘種蘇與李妄二人。

“昨晚睡的可好?”李妄率先開口。

“還不錯。”種蘇先喝了點水,如實答道,昨晚雖前半夜難以成眠,後來倒睡的實沉,一夜無夢。

“陛下呢?”種蘇禮尚往來。

“唔。”李妄卻沒有正麵回答,隻模糊的唔了聲。

種蘇打量李妄麵色,眼下似有淡淡青色,人精神看著卻不錯。

兩人開始吃飯,種蘇生平第一次感覺到這殿中實在太安靜了,隻有兩人細微的咀嚼聲,以及偶爾筷碟相碰之聲。

氣氛實在有點微妙,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在馬車中的感覺。

種蘇可以感覺到李妄的目光,似乎也有少許的不自然。

“是不是應該叫兩個人進來?”種蘇道,“這樣會不會令人生疑?”

“生什麽疑?生疑又如何?”李妄頓了頓,道,“以前不也這樣?”

說的也是,種蘇細細一想,從前他們便一直這樣,實際並沒有不同,不同的是兩人關係的改變,以及心境的改變。

在外人看來,他們之間的相處並無異常——隻是他們自己“心中有鬼”,種蘇想到這裏,便笑了起來。

李妄一直看著她,沒有問她笑什麽,顯然明白,繼而也勾起唇。

種蘇不笑了,停下來,看著李妄。

“看什麽?”李妄恢複沉靜模樣。

“一直想說,陛下笑起來很好看,”種蘇輕聲道,“陛下應該多笑。”

李妄淡淡掃了她一眼,種蘇並不回避,與他對視,眨了眨眼,笑盈盈的看著他。

李妄起先麵無表情,慢慢的,唇角勾了起來。

“大膽。”李妄低聲道。

“唔。微臣知錯。”種蘇說,收了笑容,李妄一頓,看向種蘇,四目相對,驀然間同時笑了起來。

這一笑,那小小的不自然瞬間煙消雲散,氣氛重新恢複舒服自如的狀態。

兩人一起吃飯,至種蘇要離開的時候,李妄說了句:“下值後過來。”

這是要一起吃晚飯的意思。種蘇想了想,似乎不好,但以李妄的脾性,似乎又正常,她也想與李妄多待一會兒,便點點頭。

於是自這日起,種蘇便下值後也到長鸞殿,與李妄共進晚膳後方回去。

王家的事已陸陸續續處理的差不多,在收尾階段了,相關的官員擢升與嘉獎也在逐步進行,然而種蘇那裏卻毫無動靜,她仍在端文院中做著那小小的八品官,起先還引來眾人私下疑惑,莫非其中另有內情?

到種蘇與李妄共進晚膳後,所有疑惑與猜測登時自動消弭。

暫時升不升官,獎不獎賞有什麽關係呢,他們這些旁人實在不必替種大人操心呢。

種蘇漸漸發現,與李妄的相處的確跟從前沒太大區別,除了增加晚飯時間外,其餘的與之前幾乎一模一樣,兩人坐在一起吃吃飯,說說話,散散步,並沒有多出什麽其他事來。

但那種感覺還是有所不同的,朋友的默契裏又增添了些許微妙的,令人愉悅的甜蜜親近,隻要與對方在一起,便覺如沐春風。

李妄還是很忙的,在宮中自然而然有一股君王的氣場,但跟種蘇在一起的這兩個時間段,明顯變得更加溫和,人也整個兒的放鬆下來。

種蘇有點擔心被旁人看出點什麽,幸而李妄在宮中有所收斂,未曾流露出宮外那樣太過明顯濃烈的情意,沒有讓種蘇難做。

“那我回去了。”

吃過晚飯,種蘇稍坐一會兒,便起身,李妄卻未動,仍在喝茶,說:“還早。”

意思顯而易見,想讓種蘇再留一會兒,種蘇現出猶豫之色,這是從前沒有的,以前分開時,說走便走了,如今哪怕日日相見,在一起的時間增加了許多,分別時卻居然會覺得有些不舍。

即便兩人什麽也不說,隻靜靜坐著,那感覺就很好。

“天快黑了,還是回去了。”最終種蘇還是說道。

李妄便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這是最近形成的新習慣,晚飯後,李妄會送種蘇至宮門口,順帶當做散步。之前李妄似乎還有送種蘇到家的意思,被種蘇攔住了,那實在太誇張了。

送至宮門口種蘇都覺有些不妥,總有點擔心旁人議論,幸好那時候宮中官員幾乎都已離宮,不會碰到,而宮人和侍衛們想必不敢妄加揣測和胡亂外傳的——最重要在於李妄的態度,他反而坦坦****,似乎毫不擔心旁人目光,或者說毫不在意。

“便到這裏,陛下回去吧。”種蘇道,宮門已可遙遙看見,走一段便到了。

李妄點點頭,卻沒有動。

“明天見。”種蘇低聲道。

卻聽李妄道:“明日休沐。”

哦對,種蘇差點忘了,因王家之事,朝中這些時日皆取消了假期,終於忙的告一段落,明日可以休息了。

種蘇白日裏已興奮過,差點忘了,此時李妄提起,登時又高興起來,不由露出笑容。

“休沐便這麽高興?”李妄不鹹不淡的說道,眼眸微垂,睨了種蘇一眼。

種蘇相當有眼色,馬上收斂笑容,一本正經道:“許久未休沐,能休息當然是很高興的。”停了一停,又道:“但明日見不到陛下,又不那麽高興了。”

起初種蘇說這種話還有點羞澀,但與李妄實在很熟了,她又素來不是嬌羞扭捏的性子,便很快收放自如了。

兩人之間向來種蘇說的多一點,雖李妄也有直接率性的一麵,但相對更多時候是冷峻少言的,不過種蘇也發現私下裏李妄相當好哄,隻要稍稍說說那樣的話,便能有很好的效果,十分有趣。

果然,李妄的神色緩和許多,不再那麽睨著她,問:“明日如何打算?”

“先睡醒再說罷,”種蘇許久未好好睡一覺了,想了想,道:“待下午不那麽曬了,再出去逛逛。陛下明日還忙嗎?”

今日下值後到達長鸞殿時,正逢楊萬頃與兩位大臣離開,種蘇聽見他們說“明日再進宮商議”,想來李妄明日還有的忙。

所謂各司其職,身在高位自有其職責,一國宰相,朝廷重臣,九五至尊都非那麽好當的。

李妄捏了捏眉心,點了點頭。

這種事種蘇無能為力,幫不上什麽忙,隻好道:“那後日見。”

李妄看了種蘇一眼,未說什麽。

種蘇便告別李妄,出宮門,回到家中。

翌日,種蘇睡至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舒服的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簡直神清氣爽。

這些日子以來提心吊膽,奔波跌宕,神經時時緊繃,如今終於可以放鬆下來。再回想這些時日的經曆,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然而一切都是真的。

種蘇慵懶的又躺了會兒,起來吃過早飯,見日頭頗烈,便待在家中,抱著貓兒玩了會兒,她向來是個能夠自娛自樂的人,今日卻漸漸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少了點什麽似的。

不知李妄今日在宮中在做些什麽?

從前尚不覺得,如今一日不見居然會有些不習慣。

可惜今日不能進宮,否則倒可以去看看。

“公子。”

桑桑出現在門口,露出一種莫名的笑容。

“什麽事?現在出去麽?”種蘇看了看窗外天色,陽光還頗為熾烈,便道,“再等等罷……”

“不是,”桑桑說,“外頭有人找公子。”

“誰?”種蘇生怕又是哪位同僚,忙讓桑桑打發人走,誰也不見。

“不是呀。公子你出來看看便知道了,嘿嘿。”桑桑發出意味深長而略有點猥瑣的笑聲。

種蘇抬眼,桑桑朝外神神秘秘的指了指,種蘇忽然心中一跳,馬上站了起來,快步來到門外。

門外樹下,停著熟悉的一輛馬車。

馬車窗口布簾掀開,李妄坐在車內,戴著熟悉的狐狸麵具,隻露出半張英俊的麵容,嗓音輕淡。

“出來,”李妄說,“帶你去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