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淩晨五點,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但是實行了宵禁的諾曼城依然在沉沉的酣睡。

自從一個月前開始,光明山上突然頒布了宵禁的命令,從夜晚七點到淩晨起點,所有的市民都不允許離開自己的宅邸,即使是貴族和官員也不例外。

“突突突~突突突”

天空中突然有沉悶的聲音響起,很多睡眠較淺的市民立刻就驚醒了過來。

沙克男爵翻了個身,在**睜著眼睛呆了一會兒,披衣下床走到了窗戶旁邊,看著蒙蒙亮的天空發愣。

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正從西方緩緩的飛過來,在諾曼城上空的天空中“之”字形航行。

沙克男爵知道那是洛林王國的“雨燕”型偵查飛艇,這段時間以來每隔兩三天它們就會飛來一次,把大量的紙質傳單拋灑在城市的上空,飄落到千家萬戶之中。

沙克男爵的夫人也醒了過來,悄悄走過來輕聲說道:“沙克,昨天胡列主教已經跟你說過了,邪惡的暗夜教徒不會真的來到諾曼,你不需要那麽擔憂。”

“不要輕易相信胡列那個家夥的話,”沙克男爵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在北方長牆戰鬥過,那裏的情況我太熟悉了,如果都倫城真的毀於地震,那麽我們所有人都會陷入苦難之中。”

“可是我聽他們說,就算是那些暗夜教徒越過了北方長牆,也是先進入愛莎公國、華莎公國、奧利王國甚至羅斯帝國的境內,距離我們諾曼城不知有多遠……”

沙克男爵猛然轉頭,嚴厲的看著自己的妻子道:“這是誰跟你說的?”

沙克男爵是上過戰場的軍人,眼神凶狠氣勢淩厲,他的夫人頓時有些膽怯,磕磕巴巴地說道:“昨天……米克林子爵夫人邀請我們聚會……在聚會上說了一些事情……”

沙克男爵不易不撓地問道:“那她還說了什麽?”

“她說……讓我們勸勸自己丈夫,不要去北方冒險,先讓佛倫斯人和普魯斯人還有曦光教會的人守住北方長牆的……”

“該死!”

“米克林這個混蛋,跟那些不識字的賤民一樣愚蠢!”

“你們以為佛倫斯人和普魯斯人是傻瓜嗎?等到他們傷亡慘重的時候,他們還會傻乎乎的在北方送死嗎?”

沙克男爵氣氛的一拳砸在窗台上,讓窗戶上的玻璃都震的嗡嗡響。

自從洛林王國的飛艇開始在城市上空散發傳單以來,諾曼城的市民就不斷被光明教會的人蠱惑,對待北方占據的態度漸漸的分成兩派。

一派認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反正暗夜教徒無法直接打到南方的諾曼城來,跟自己沒關係。

另一派則是沙克男爵這種有北方長牆戰鬥經曆的貴族、騎士們,他們深知暗夜世界的厲害,多少還有一些大局觀。

“可是沙克,如果我們現在讚成那個夏爾國王的倡議,可能會被光明教會認為是敵人的,你看天上,光明教會已經忍不住了……”

沙克男爵順著妻子的手指往天上看去,發現兩個紅色光點正從城市的南方飛來,快速的向著洛林王國的飛艇接近。

“不要啊!”

沙克男爵大驚失色,但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他注定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而無能為力。

兩個紅色的光點是光明教會的最新型飛艇——海鷗,無論是速度還是敏捷性都明顯要比洛林王國的“雨燕”飛艇相差一些,但是洛林王國的“雨燕”正在走“之”字形,速度非常緩慢,很快就被兩艘“海鷗”給迫近到了危險的距離。

兩艘海鷗以一種非常激進的方式向雨燕迫近,如果雨燕不改變飛行方向的話,一場碰撞在所難免。

“不要啊!!!”

沙克男爵悲哀的呐喊,他仿佛看到了一場內訌,即將在光明大陸上上演。

突然之間,天空中出現了四條橙紅色的火鐮,飛螢流火一般非常的好看。

“噠噠噠~噠噠噠”

“雨燕”是偵查型飛艇,上麵裝備了四挺自衛用的大口徑加特林機槍,當兩艘“海鷗”凶猛的撞擊過來的時候,幾個機槍小組的成員們都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開槍總是需要一個理由的,你不惹我,我咋能惹你呢?

隻不過雨燕飛艇上的指揮官很克製,四挺機槍射擊意圖隻是恐嚇而非擊落,射擊的方向都故意偏離了靠近的兩艘海鷗飛艇,要不然今天諾曼城上空就要盛開一個大禮花了。

但就是這樣,兩艘“海鷗”也嚇得不輕,急急忙忙的俯衝、轉向,躲避那飛火流螢一般的槍火,脫離的過程中差點兒就失控撞地。

窗前的沙克男爵親眼目睹了這個場麵,沉著臉久久沒有說話。

男爵夫人非常的驚訝,悄悄的問丈夫:“沙克,洛林王國的人這麽囂張,光明教會一定會懲戒他們的吧?”

“懲戒?怎麽懲戒?”

沙克男爵譏笑著說道:“你以為那個夏爾·謝瓦利埃現在還在乎光明教會嗎?他是曦光女神的神眷者,洛林王國已經是曦光的教區了!”

“光明教會執掌大陸上千年,所有的王國君主都是光明的信徒,隻要教皇陛下一聲命令,整個大陸都要聆聽光明的聲音,但是從現在開始……不一定了。”

茫然的男爵夫人呆呆問道:“為什麽?”

“因為強大,在最近幾十年的時間裏,佛倫斯王國、普魯斯王國都完成了領土的統一,他們兩個國家加起來的領土占據了光明大陸的近三分之一,而我們諾曼……卻還是分散各地,互相爭鬥的城邦……”

沙克男爵看著天空中的“雨燕”飛艇,頹然沮喪的心情充滿了胸懷。

往日裏強大無匹的諾曼帝國,終究一去不複返了。

一張傳單從天空飄落了下來,恰好落在沙克男爵的庭院裏,他出門悄悄的撿了起來,仔細的開始閱讀。

“五月三日,我們已經等了三十九天,愛莎公國終於派來了援軍,有五位騎士、三百名步兵戰士,我很憂慮……難道他們不知道,一旦我們抵擋不住暗夜的敵人,他們的家園會被黑暗吞沒嗎?”

“五月四日,暗夜之域的覆蓋範圍又向南移動了,已經跨過了頓克河,距離北方長牆還有不足十裏的距離了,我很憂慮……幸虧晚上的時候,佛倫斯的第十一步兵師抵達了長牆,讓我們有了更多的信心……”

“五月五日,光明教會依然沒有回複我們的求援請求,普魯斯的兩萬援軍已經抵達了,曦光教會的一萬騎士、修士也來了,但是我們最希望的光明騎士團怎麽還沒有來?”

“五月六日,今天聯軍中有很多士兵受到了暗夜的精神侵擾,但是在我們尋求聖莫斯教堂的幫助的時候,震驚的發現教堂內已經沒有修士了,千年以來堅守在北方長牆的光明教堂中竟然沒有修士了……”

“五月七日,今天終於接到了光明教會的回複,聲稱援軍已經在集結之中,很快就會抵達北方長牆,但是在援軍抵達之前,我們必須守住北方長牆,要不然我們就是光明的罪人……好可笑!”

“……”

整張傳單的內容就是一片連續的日記,而日記的撰寫人,正是洛林王國的國王,北方長牆的堅守者——夏爾·謝瓦利埃。

沙克男爵看著眼前的傳單,感覺自己的臉正在因為羞愧而發燒,夏爾·謝瓦利埃的文筆粗俗而令人詬病,但是卻一刀插在那些懦夫的心髒上麵。

這已經不是一張傳單,而是一份對光明教會、對畏戰者的無情羞辱。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羞愧的沙克男爵清醒了過來,火冒三丈的親自朝著大門走去。

每一次飛艇撒播傳單之後,都會有教會和市政廳的人上門收繳傳單,普通的平民甚至還會被大肆搜撿一番。

沙克男爵怒氣衝衝的打開大門,剛要開口喝罵,卻發現門外不是光明教會和市政廳的人,而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男子。

“尊敬的沙克男爵,這是我家主人給您的邀請信,如果您有意赴約的話,今晚九點請到城北黑林鎮等待。”

男子說完之後就走了,連給沙克男爵問話的機會都沒留。

沙克男爵打開邀請函看了一眼,頓時眼神一縮,臉色凝重了起來。

……

……

“突突突~突突突”

飛艇蒸汽發動機的排氣聲在遠去聽起來很有韻律,但如果在你耳畔轟響的時候,就是一種摧殘。

沙克男爵的耳朵已經嚴重耳鳴了,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的抱怨,而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飛艇的艙外。

一條綿延看不到盡頭的高高長牆,是他曾經戰鬥過的地方,而在長牆以北,迷蒙的黑暗已經近在咫尺。

三艘大型運輸飛艇,一字排開貼近了北方長牆,以“觀光”的姿態自西向東飛行。

而飛艇的吊艙之中,擠滿了跟沙克類似的人,他們有責任感、有大局觀、有社會地位、有公眾影響力。

當他們看到眼前的黑暗的時候,心情都是緊迫、暴躁而沉重的。

“當年我在這裏戰鬥的時候,從長牆上是看不到黑暗的,至少要向北五十裏才會看到黑暗,可現在怎麽就這麽近了呢?”

“是啊沙克,我也沒想到真的到了這麽危險的地步,可恨那些愚蠢的政客,還在為了可笑的目的,做著肮髒的打算……”

“不管那些混蛋怎麽想,我是要在這裏戰鬥下去的,我已經五十歲了,一個老戰士最好的宿命,不就是在這裏戰死嗎?”

沙克搖了搖頭道:“昨天我見到了夏爾國王,他很清楚的告訴我,不需要我穿上盔甲戰鬥,他需要我們把親眼看到的真相,告訴南邊那些被蒙蔽的人……”

“……”

沙克男爵沉重的話語並沒有引起周圍人的共鳴,反而導致了集體的沉默。

好半天之後,才有一個矮個子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奈的低聲說道:“沙克,我們願意為了家人無悔的戰死,但是你也明白的,我們沒有能力主導教會的意誌。”

沙克男爵默然,現在光明教會支援北方長牆的態度很微妙,至今沒有援助一兵一卒不說,還用光明的大義命令夏爾等人死守長牆。

十幾萬聯軍戰士還有已經抵達的數萬援軍現在已經騎虎難下,打也不是撤也不是,明擺著是要被當成炮灰給坑了。

“大家快看,前方據點的烽火點燃了!!!”

一聲疾呼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透過飛艇吊艙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灰蒙蒙的黑暗之中有橙紅色的火光閃爍,按照這些老兵的推測,烽火應該是來自於長牆北方的聯軍前突偵查據點。

“現在已經接近黃昏,難道戰爭……就是在今晚嗎?”

沙克等人都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向著北方敬了一個軍禮。

他們都是參加過長牆防禦戰的老兵,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之下,前突據點的聯軍戰士已經陣亡了!

並不是所有的據點都是黑水據點的,也並不是所有的據點之中,都有一個夏爾,一個阿麗亞娜。

沉寂的北方長牆忽然沸騰了起來,軍營中的戰士們紛紛開始動員,分批上城牆防禦,各種燈火閃爍不停,向著周圍傳遞聯絡消息。

飛艇靠近了都倫城的廢墟附近,在這一段沒有城牆的防線上,聚集了近十萬的戰士,看地麵上迅速移動布防的旗幟,有曦光十字星、有佛倫斯的金鳶花獅子、洛林人的橄欖枝弓劍、普魯斯人的黑鷹,甚至還有羅斯人的雙頭鷹,但就是沒有光明教會的光明十字星。

號角聲不斷的吹響,燈光訊號不斷的閃爍,一排排的戰士走上前線,用他們的身軀構築起了一道防禦長牆。

隻是這長牆,看起來有些單薄。

“光明在上,暗夜大軍開始進攻了!”

迷霧般的黑暗忽然攪動了起來,密密麻麻的暗夜戰士走出黑霧,向著長牆的缺口移動了過來,從天空中的飛艇上俯瞰下去,就如鋪滿了地麵的黑色洪流,向著單薄的長牆湧來。

飛艇忽然顫動了一下,偏轉方向向著南方飛去。

“嗨嗨!為什麽轉向了,趕快降落把我們放下去,老子要去宰殺那些暗夜的臭蟲……”

“對不起各位,國王陛下命令我們,如果暗夜的大軍開始進攻,就要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飛艇的艇長站了出來,很鄭重地說道:“國王陛下說了,他的戰場在這裏,而諸位的戰場不在這裏,我們的戰士願意為了家人而勇敢的死去,但絕不能死的沒有價值。”

“我們不希望諸位改變教會的態度,隻希望大家能夠把這些戰士的勇敢和犧牲,傳遍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北方的炮聲轟然炸響,飛艇堅定的向南飛去,而吊艙之內沉悶寂靜,憋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