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鬱一覺醒來,不僅精神百倍,被落魂鞭抽的血肉模糊的手心也不疼了。

拆開紗布一看,傷口已經結疤。

守夜的小廝聽到動靜,推開門,外麵等候多時的丫鬟端著麵盆進來:“夜公子,快來淨麵吧!”

夜鬱衝著微微發癢的掌心出神。

丫鬟瞄了一眼,奇道:“雖說二公子的藥靈驗,但也不會好的這麽快。”

昨天還千瘡百孔,今天就結疤了。

夜鬱也覺得奇怪,莫非是自己體質特殊,自愈能力極強?

夜鬱一邊瞎尋思一邊起身,等看見屋裏站成一排的丫鬟之時才反應過來不對勁:“你叫我什麽?”

一排丫鬟微微欠身,異口同聲:“夜公子。”

夜鬱怔鄂:“為何?”

“夜公子有所不知,昨夜二公子已經稟明老祖宗,認了公子您為義弟,所以從今個兒起,您也是謝家府上的公子了。”

夜鬱目瞪口呆。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本能要奪門而出,忽然想起自己才起床,頂著滿頭雞窩去見主子成何體統。於是耐著性子洗漱一番,把自己整理的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這才忙不迭去了蜃樓。

海市蜃樓,是老祖宗和謝嵐裳的住處,位於整個鏡花水月正中央,雖不依山,但因為閣樓建的極高,可以看見大片個蓬萊洲之景,以及海鷗齊飛的茫茫滄海。

夜鬱到的時候,謝嵐裳也才洗漱完,丫鬟正張羅著傳膳。

夜鬱站在門口躬身道:“公子。”

“快進來。”謝嵐裳朝他招手道,“還想去叫你,你倒自己來了。”

不出片刻,矮幾上就堆滿了各色膳食。

謝嵐裳說:“也不知你是哪裏人。我命人將各地方特色小食都做了,你喜歡哪個?”

夜鬱對吃的可不挑:“都喜歡。”

“之前在路過鎮,我見你對海產物情有獨鍾,午膳就做魚和蝦吧。”謝嵐裳說完這話,後麵的丫鬟立即欠身領命,去膳房吩咐。

夜鬱低垂下頭:“公子對我,真好。”

公子不吃五穀,這些全都是特意給他做的。

謝嵐裳失笑:“這才哪到哪。”

遠不及你為我拚命。

夜鬱心裏感動的一塌糊塗。

他覺得自己功不配祿,明明沒有做什麽就得到二公子如此厚待,實在受之有愧。

“聽人說,公子認了我做義弟?”

“嗯。”謝嵐裳飲了口清水,“你住的地方離我太遠,等我跟祖母說一聲,也讓你搬到蜃樓來,和我一起住。”

“咳咳咳……”夜鬱被豆漿嗆了個徹底。

謝嵐裳趕緊給他拍背順氣,好笑道:“怎麽了?我隔壁屋子剛好空著,你不願意來?”

夜鬱抬起小臉:“……隔壁?”

“嗯。”

夜鬱耳根通紅,麵上卻好似鬆了口氣:“好的。”

這模樣實在有夠可愛,謝嵐裳一時手癢,又在小崽子腦袋上好生擼了一把。

清風送爽,海鷗齊鳴,浪潮一遍一遍的拍打著礁石。

夜鬱拿湯匙的手僵了僵,不知為何,腦中豁然浮現一抹畫麵,不等他看清楚就消失不見了,唯有本能的回頭望去——碧空如洗,海麵湛藍,浮光躍金。

“想去海邊?”謝嵐裳突然開口。

夜鬱愣了愣:“我……沒有。”

撿到這孩子的時候記憶全失了,不過他對大海似乎有某種羈絆,再加上他喜歡吃魚蝦蟹這類的東西,謝嵐裳覺得夜鬱是生活在沿海城市的。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順其自然就好,免得費神。

謝嵐裳正欲安慰,如意從外麵火急火燎的跑來了:“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可嚇人了!”

謝嵐裳氣定神閑:“什麽?”

“大公子回來了,他不知在哪兒受了一身傷,口口聲聲說是二公子您害的,正朝蜃樓這邊衝來,凶神惡煞好生恐怖,您快躲一躲吧!”

如意話音方落,謝家未來掌舵人已經衝上來了,腳踩馬靴,跺的金絲楠木地板“哐啷哐啷”響。

“謝清荷你個妖孽,當真陰險卑鄙至極!”

謝嵐裳定睛一看,好家夥,賞心悅目。

不可一世的謝家大公子頂著搞笑的烏眼青,英俊非凡的右臉腫成了饅頭,一身奢貴的華服變成了乞丐同款破衣爛衫,上麵遍布血汙和泥濘,以及叫人觀之忍俊不禁的腳印,整個人好似才從難民窟出來似的,狼狽不堪。

謝嵐裳沒忍住,笑了。

謝嵐雨眼中噴火:“你個賤人!”三步並作兩步,高高揚起一巴掌,沒等落下,就被夜鬱一把擒住。

謝嵐雨怒不可遏:“大膽奴才,膽敢攔我!”

“說誰是奴才?”謝嵐裳斂起笑意,目光沉沉,“他是我義弟,謝家正兒八經的主子。”

“哈,好笑!讓我告訴你誰是主子。”謝嵐雨甩開夜鬱,氣震山河似的往蒲團上一坐,怒視謝嵐裳,“一家之主是父親,父親之後就是我,至於你,嗬嗬,你算個什麽東西!”

謝嵐裳放下筷子:“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誕下的兒子,謝家二少爺。”

一句話,輕輕鬆鬆的直擊要害,刺的謝嵐雨渾身骨頭都疼。

他是個私生子。

是個、私、生、子。

謝觀林野心勃勃,懷著雄圖壯誌,但在感情方麵倒是深情專一。這麽多年了,對容漣漪一往情深雖死不悔,除了她,任何女人都入不得眼。

當年他娶了容漣漪後,某次外出捉妖遇險,不僅受了傷還中了催情之物,當時跟他一起被困的便是江南柳家的女兒,被藥物所控,倆人失去理智就滾到了一起,事後懊悔不已,雖柳家女兒早鍾情謝觀林多年,但謝觀林非容漣漪不愛。

雖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柳家宗主光紅顏知己就十多個人了,更別提有名有姓的夫人了。但謝觀林聲稱此生唯有容漣漪,絕不再娶別人。哪怕後來柳家女兒懷孕了他也不鬆口,隻說能將孩子接回謝家,認祖歸宗,享受他長子應得的待遇,其他的恕難從命。

要麽生,我養著。

要麽打掉,一拍兩散。

柳家女兒從未進過謝家門,也從未被謝家承認過。

永遠比不上八抬大轎十裏紅妝的容漣漪。

謝嵐雨渾身發抖。

他的身份實在尷尬,說好聽了是謝家長子,被寄予厚望悉心栽培的繼承人。可說難聽了,他就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私生子,若地位穩定,他何至於屈尊去巴結討好簡家。

江南柳家雖說也是四大家族之一,但柳家宗主雨露均沾,膝下兒女無數,他的母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外家絲毫借不上力。

“那又如何?”謝嵐雨嘴角都在抽搐,“你以為我死了,宗主之位就會由你繼承嗎?可笑,真是可笑!你一個隨時蹬腿的病秧子,哪來的勇氣跟我爭?”

“別以為祖母喜歡你你就能為所欲為!宗主之位就算傳給旁係分支,也落不到你謝嵐裳手中。”謝嵐雨湊近弟弟耳畔,陰如毒蛇吐信,“你個不人不妖的怪物!”

謝嵐裳聽得一笑,唇角勾起,淡若清風:“大少爺在外吃癟,隻能回來找病殘弟弟出氣,好威風呢!”

謝嵐雨窩火:“你少悠哉,等我稟明父親,看他怎麽收拾你!”

“還告狀呢?”謝嵐裳單手支頤,“好厲害哦!”

“……”謝嵐雨又想吐血了。

勉強擠出一道笑,反唇相譏:“真是被你騙了,以前覺得你單純軟弱,現在看來你工於心計陰險歹毒,明麵不敢招惹我,隻會背後耍陰招!”

“承蒙誇獎。”謝嵐裳笑笑,“向兄長學習。”

謝嵐雨一口氣沒跟上,憋的夠嗆。

他是身體弱,弱的自己一手就能掐死他。

唯一厲害的就是這張嘴,口吐蓮花,能活活把人氣死。

這時,府中弟子跑了過來,神色慌張:“大公子二公子,出大事了!”

謝嵐雨本就心情煩躁,自然沒好氣:“慌慌張張的死了爹嗎,滾出去!”

小弟子欲說不敢。

謝嵐裳道:“怎麽了?”

“二公子,是,是蘇家找上門來了!”

謝嵐雨渾身一震。

小弟子戰戰兢兢道:“蘇家來勢洶洶,將府門圍得水泄不通,聲稱要宗主交出懸壺門的人,還有,還有二公子。”

謝嵐裳被逗笑:“我?”

“是。”

謝嵐裳慢條斯理的飲下杯中昆侖玉露:“幹什麽,要殺我啊?”

小弟子嚇得跪地。

謝嵐雨一臉的幸災樂禍。

“夜鬱。”謝嵐裳慢悠悠的起身,“走,看看熱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