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 怎會……”

眾人麵麵相覷,全部傻眼。

他不過才十四歲而已。

史上最年輕的扶搖榜榜首,不過二八年歲。

夜鬱眼底戾色盡數褪去, 轉頭再看向謝嵐裳之時, 烏黑的眸子透著孩童般的天真無邪:“哥, 我贏了。”

謝嵐裳一時僵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萬仙大會,高手如雲,四海九州的青年才俊數之不盡, 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大。

他夜鬱初出茅廬,年紀還小, 能在扶搖榜爭個排名已屬不易,又豈能奢望他進前十,或是遙不可及的前三。

不過看他頗有自信的模樣,謝嵐裳知道他不是沒有分寸信口開河的人, 若非十拿九穩,絕不會說大話吹牛皮。

或許他確有本事進前三。

相信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比起喜悅,謝嵐裳心裏更多的是……困惑。

這孩子太不尋常了。

各家道法他都會, 劍樂符幻全麵發展,修為究竟有多強, 他壓根兒猜不出來。

僅僅一個眼神就嚇得東海海妖瑟瑟發抖, 即便是謝觀林在此, 頂多讓海妖聞風而逃, 絕對不會嚇得連逃跑本能都忘了。

是修為實在太強,還是天生的血脈壓製?

謝嵐裳想到自己,幻術和煉丹雙修已經足夠離譜,夜鬱卻是更加怪哉,什麽都會,且沒有偏科,相當平均。

夜鬱他究竟是什麽……

謝嵐裳一怔,心神恍惚,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錯了。

他可以好奇夜鬱的身份,但不能懷疑,更不能瞎猜。

否則,跟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妖孽的謝觀林有何區別!

“你真棒。”謝嵐裳綻放笑顏,抬起手,卻不禁一愣,幾個月而已,這孩子又長高了。

然後,眾人就發現方才還大殺四方把蛇妖弄得要多惡心有多惡心的少年,這回兒跟個小奶貓似的彎下腰,主動將腦袋遞到謝嵐裳的手下,乖的不行。

“出去吧。”謝嵐裳擼夠了,容色清淡,口吻輕鬆卻透著毋庸置疑,“等我拿二甲的好消息。”

眾人一聽這還了得,已經讓懸壺門摘了第一的桂冠,第二名再包攬,太不像話了!

“謝門主話別說得太滿,二甲寶座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一個劍修說完,已經快人一步出發去狩獵邪祟了。

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連放狠話的時間都不敢耽誤,馬不停蹄的去爭排名。

夜鬱從葉世界出來的時候,滿堂讚歎之聲就屬簡鑫的嗓門最高:“師父好厲害,師父啊啊啊!”

冷漠的目光略過眾人,看向了筆直朝自己走來的謝觀林。

“好孩子。”謝觀林溫眉善目,一臉慈祥,比親爹還親爹,“真不錯。”

夜鬱不動聲色的躲開了謝觀林的手。

謝觀林拍了個空,有些尷尬,但也沒多計較,隻當這孩子性格孤僻,有生疏感很正常。

謝觀林笑著說:“今年九月,跟為父共赴神洲。”

夜鬱被這兩個字弄得心裏一膈應,抬起沒有溫度的眸子,冷冷道:“我是我哥的弟弟。”

謝觀林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

夜鬱:“但不是你的兒子。”

謝觀林表情一僵。

“你還小,口無遮攔我不怪你。”謝觀林嗓音有些幹巴巴的,“你是嵐裳的義弟,自然也是我的義子。雖說你此次來萬仙大會代表的是懸壺門,但這層關係你無法否認,就像嵐裳,他是懸壺門門主沒錯,但同時他也是謝家的兒子。”

換言之,謝嵐裳有出息,得力的不止是懸壺門,家族也跟著沾光。

就像夜鬱,身為謝嵐裳的義弟,在萬仙大會一斬頭魁,風光無量,帶領懸壺門走向世人眼中的同時,也讓整個謝家神氣了一把。

就好比方才,執法弟子宣布扶搖榜第一名,眾人議論紛紛的表示“聽說夜鬱是謝家的義子”。

隻要夜鬱承認自己跟謝嵐裳的關係,那麽他就永遠是謝家的一份子。

畢竟,血脈擺在那裏,謝嵐裳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謝家二公子的身份。

“你何時把他當兒子看過?”

夜鬱的一句話打斷了謝觀林自以為是的浮想聯翩,他臉色一青,看向了快要跟他一樣高的夜鬱。

明明隻是個孩子,卻讓他莫名有些犯怵,以至於被他這樣無禮頂撞,卻忘了反駁和訓斥。

直到執法弟子敲響狩獵結束的鈴聲,眾人從葉世界出來了。

一百三十多修士進去,隻有八十多人出來,剩下那些是失去意識根本出不來了,隻好由醫修普濟長老帶領弟子進去抬人,辛夷和青黛也趕去幫忙。

從葉世界出來的修士很少有囫圇的,不是擰了胳膊崴了腿,就是抻了脖子閃了腰,內傷外傷全都有,最差也得像雲謹那樣的蓬頭丐麵,略顯狼狽。雖說他沒受傷吧,但腰間空空如也,那些紅顏知己送的香囊玉佩什麽的早不知掉哪個犄角旮旯去了,雲謹一臉受傷的表情,比被海妖啃一口都難受。

唯一一個進去啥樣出來還啥樣的,隻有謝嵐裳自己。

除了他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跡顯得觸目驚心以外,其他的都沒什麽。

關鍵這血還不是他的。

確定謝嵐裳身上沒有多餘的傷口,夜鬱總算放下心,不等追問,太微仙宗的普濟長老就將受傷修士抬了出來,一字排開,蘇在野一眼看見自己遍體鱗傷的徒弟,心急火燎的衝了過去。

另一邊,幾個執法弟子圍在一起做最後的統計,朗聲宣布道:“懸壺門謝嵐裳捕嗜血蝙蝠十三隻,無頭鳥四隻,勾魂鷹七隻,忘塵遊魂二十二個,奪得萬仙大會二甲,扶搖榜排名第二位!”

“我不服!”蘇家弟子嘶聲力竭的嗓音響徹太微殿,眾人齊刷刷看向他。

隻見那小弟子靠在師父蘇在野懷裏,滿身血汙滿眼憤恨:“他謝清荷暗箭傷人,卑劣惡毒,不配名登扶搖榜!”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簡秋從葉世界衝出來,指著蘇家鷹鉤鼻弟子罵道,“明明是你們設伏背後傷人,被反殺了還有臉說!”

那人梗著脖子道:“我沒有,你血口噴人!”

簡秋不慌不忙的一笑:“葉世界每個角落都在太微仙宗長老們的注視之中,究竟誰對誰錯,他們心中有數,由不得你在這裏顛倒黑白。”

鷹鉤鼻弟子頓時一陣心虛,含著厲色的眼睛左看右看,飄忽不定,最後幹脆癱進蘇在野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的可叫一個撕心裂肺冤天屈地。

這下可給其他蘇家弟子營造興師問罪的機會了:“即便我師弟不對在先,謝二公子也不該下手如此狠毒,以九品靈器重創我師弟!”

這話聽得謝嵐裳一笑:“蘇家好教養,隻會要求別人以德報怨。”

眾人臉色鐵青,鷹鉤鼻弟子哭的眼淚鼻涕一把,直接改掉了先前飛揚跋扈的態度,變得可憐巴巴:“謝門主乃一派之首,妄自尊大,我等小輩自然是人微言輕。”

這頂帽子扣的好扣的妙,扣的呱呱叫。

謝嵐裳冷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你!”這句話落下來,即便是蘇在野也忍無可忍了,他當即站起來斥道,“小小年紀氣焰囂張,取得小小成就便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絲毫不知虛懷若穀為何物!”

被蘇家的人說氣焰囂張狂妄自大,別說謝嵐裳了,就連簡秋都無語了。

謝觀林沉聲道:“犬子是謙虛還是驕傲,自有本宗教導,不勞蘇宗主費心。”

蘇在野怒目睜眉:“這便是謝家的家教,謝宗主的好兒子?”

謝觀林笑了,風清月白的說道:“偷襲暗算背後傷人以多欺少便是蘇家的家風?”

同行的謝嵐雨指著鷹鉤鼻弟子補充道:“這位公子暗算家弟不成被反殺,雖說傷得不輕但至少肢體健全,家弟已經很手下留情了。他自己技不如人輸了,反過來找蘇宗主告狀,蘇宗主為此囂張跋扈之人找我們家算賬,太丟份兒了吧?”

一向高傲的謝聽琴這會兒下巴抬得老高,盛氣淩人:“萬仙大會傷亡自負,輸了要麽自己贏過來,要麽憋著,回家找人告狀算怎麽回事?您貴庚啊,忌奶了嗎?”

“你們——”蘇在野怒火朝天。

謝家的崽子,各個牙尖嘴利。

早知道那謝嵐裳巧舌如簧,當年因為蘇晚之時在蓬萊洲就領教過了,萬沒想到謝大公子和謝堂小姐也不含糊,伶牙俐齒,口吐蓮花。

蘇在野正要以“謝家死小鬼目無尊長”為由發難,身邊的大兒子蘇饒突然開口:“他們說的也沒錯。”

蘇在野一愣,差點當場氣吐血。

別說蘇家人了,就連謝嵐裳和簡秋都目瞪口呆。

好家夥,跟人撕逼吵架的時候不怕對方太強,就怕自己人背刺!

這蘇饒胳膊肘朝外拐,不亞於在蘇在野頭頂踩一腳。

“什麽情況?”簡秋挪到謝嵐裳身後嘀咕。

眼瞅著劍拔弩張要打起來的氛圍,被蘇饒這坑爹娃一句話給化解了。

太微仙宗的人才不管那些,隻按照修士狩獵的數目定排名。

雲謹和謝嵐裳僅僅相差一隻邪祟,排在了第三名。

至於簡秋,可喜可賀的進了前一百,名次九十九。

離開太微殿的路上,簡秋不留餘地的誇誇誇,說夜鬱深藏不露,說謝嵐裳一鳴驚人。

“哈哈,我以後也不需要努力了,有你們倆罩著我,我到哪兒都橫著走!”

謝嵐裳無情打斷:“別給自己的偷懶找理由。”

“讓我努力?這輩子都不可能!”簡秋嘻嘻哈哈一路,又想到什麽,稍微正色一些,說道,“清荷,今天最讓我震驚的不是你們倆奪得一二名,也不是在關鍵時刻整個謝家力挺你為你說話,而是那個蘇饒,他居然也站在你們這邊。”

提及這個,謝嵐裳也好奇:“我聽聞,蘇饒性格並不好。”

“何止是不好!”簡秋提高嗓門,“他的風評稀爛!任何形容紈絝惡少的詞語放到他身上都不過分,什麽欺男霸女了,恃強淩弱了,還特別喜歡逛青樓喝花酒,之前他讓人捅了求助懸壺門,不就是跟別人搶一個青樓女子麽!還有啊,據說他身上背著人命呢!”

簡秋這人就喜歡八卦,一說起這些就停不住嘴。

“我跟你說。”簡秋湊近謝嵐裳的耳畔,“他搞大過一個女孩的肚子,結果始亂終棄人家,逼人家墮胎。”

身為醫者的謝嵐裳最聽不得這個:“不是東西!”

身為男人的夜鬱也嗤之以鼻:“禽獸。”

“女孩當然不肯了,苦苦哀求蘇饒,還指天發誓自己絕對不會賴上他,將來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也不妨礙誰。但是蘇饒哪裏肯幹,他覺得那女孩心機深沉,就是故意要生下孩子攀附自己,於是……”

謝嵐裳神色一凝:“他殺了她?”

“啊,那沒有。”簡秋道,“不過也差不多了。就是蘇饒追上了女孩,強行把孩子弄掉了,女孩痛不欲生就自尋了短見。”

謝嵐裳:“人渣。”

跟秦慕一路貨色。

“可不是麽!”簡秋恨不得舉四肢讚同,“還有啊,據說蘇饒在外橫行霸道,牛氣哄哄,但在家裏就是個軟蛋,尤其是麵對他爹,慫的不行。”

夜鬱抓住了重點:“那他今日膽敢頂撞蘇在野。”

“所以我說奇怪嘛!”簡秋眼珠子一轉,一個特別離譜的念頭湧上心尖,“天,他該不會是被,奪舍了吧?”

謝嵐裳:“?”

“對,就是這樣。”簡秋左手拍右手,信誓旦旦道,“他離奇死亡又死而複生,沒準就是冤魂索命,那個被他殘害的女孩修成了厲鬼前來報複,弄死了人渣。可是這樣還不夠,他記恨著縱容人渣作奸犯科的整個蘇家,於是她奪舍了蘇饒,暗中潛伏,伺機而動,待到時機成熟,拉整個蘇家陪葬!”

謝嵐裳:“……”

夜鬱眼前一亮:“靠譜。”

簡秋頓時笑開了花,朝謝嵐裳邀功似的:“看看看看,小鬱都讚同我呢!”

三人閑聊著回到住處,結果院門還沒進去,突然聽見後方有人大叫“謝二公子”,謝嵐裳回頭一看,那人的衣著打扮是蘇家的。

“二公子!”那人涕淚交垂,撲通一下往地上一跪,哐哐磕頭,“二公子救命啊!!!”

*

話說一炷香之前,謝嵐裳等人走了之後,辛夷和青黛留了下來,協助太微仙宗的醫修治療傷殘患者。

辛夷拿出幾味丹藥,普濟長老嗅了嗅,不禁眼前一亮:“這是何物,靈氣竟如此之強。”

青黛一臉看鄉巴佬的表情:“就是聚元丹啊。”

“不可能不可能。”普濟長老連聲否認,“聚元丹老夫還不知道嗎,就算是懸壺道人的師父所煉聚元丹,也不會有如此驚人的靈氣。”

“就是聚元丹,您不信也沒辦法,要不您現在就嚐嚐?”青黛說完,忽然想到什麽,眉宇間染上一抹神氣,“這是我家門主煉的,除了聚元丹還有凝霜草呢,上個月還培育出了三星牡丹,憑我家門主的能力,培育出被你們太微仙宗當做寶貝疙瘩的七星牡丹,不在話下。”

普濟長老目瞪口呆。

不等他質疑真假,遠處就有弟子喊人,原來是蘇家那個鷹鉤鼻弟子出狀況了。

辛夷和青黛也趕緊過去查看,隻見這人渾身發紫,好像喘不過氣來似的張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圓,不知看到了什麽淒慘可怖的景象,兩排牙齒上下打顫,愣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普濟長老又是把脈又是渡送真元試圖讓人平息下來,結果毫無卵用。

“快,安寧丹。”普濟長老扒開這人的嘴往裏灌,一連灌了三顆也不見起效。

蘇家人驚慌失措,蘇在野臉都白了。

“長老,容在下看看。”辛夷接過安寧丹,不等說話,性格直爽的青黛就說道,“不行啊不行,這丹誰煉的,弱爆了。”

普濟長老:“……”

“我等醫術淺薄,怕是救不了貴派弟子。”辛夷看了眼蘇在野,“貴弟子這疑難雜症,怕是隻有我派門主能醫治了!”

“胡說八道!謝嵐裳黃口小兒,醫術再厲害能比過普濟長老嗎?”一個蘇家人吼道,“再說我師弟變成這樣,不就是謝嵐裳害得,找他醫治?我呸,他不得往死裏弄我師弟啊!”

辛夷氣急:“我等醫者懷慈悲之心,豈會如此卑劣,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笑死哥了,師兄,他們不知好歹惡語中傷,咱們不管了!”青黛說著就要拉辛夷離開。

“慢!”蘇曉從人群中擠出來,先好言安撫辛夷和青黛,然後朝蘇在野跪拜道,“爹,清荷是個正人君子,絕非您所想的那樣!再說他身為醫者,懸壺濟世,心如父母,豈會偷襲暗害。爹,您再這樣猶豫不決,青兒性命休矣!”

蘇在野握緊雙拳,賈青是他最寵愛的徒弟。

不得已,蘇在野點了點頭。

蘇曉大喜,立即命人去找謝嵐裳。

青黛冷哼起來:“某些大人物位高權重久了,禮賢下士的規矩就忘了,求人救自己的徒弟還不親自去,三顧茅廬的道理都不懂?”

辛夷在心裏失笑,麵上可謙卑的很:“蘇宗主還是親自去吧,貴派弟子的病情耽誤不得,還有就是,我家門主脾氣不好,年少成名氣焰囂張,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畢竟他如今的成就,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找不出第二個。您老多擔待,多下些功夫去求他吧!”

蘇在野臉色漆黑,仿佛生吞了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