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出發離開仙人島, 謝嵐裳精神也不好。

跟夜鬱一樣的,他也是徹夜做夢。

不同的是,夜鬱做的夢會被拉去背誦道德經, 而謝嵐裳做的夢都是正常的。

夢裏的夜鬱依舊是小小的軟軟的, 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麵轉悠, 像個沒忌奶的孩子。

他被黏的煩了,便一扇子扇過去,化身鐵扇公主把小崽子扇出五萬四千裏。

這把扇子謝嵐裳特意仔細看了眼,紅色的扇麵, 金色的蓮花圖案,正是定坤。

小崽子被扇走, 他以為自己能清閑幾日,結果不到三天, 小崽子吭哧吭哧回來了。

弄得蓬頭丐麵,臉上魂兒畫兒的,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叫花子。

謝嵐裳想不到夢裏的自己還挺無情的,真正的鐵石心腸, 對這麽萌的奶娃娃都下得去手,一遍一遍的扇,小崽子就一遍又一遍的回來。

終於,他煩了,要攆小崽子走。

小崽子哭了, 眼淚吧差可憐兮兮,頂著叫人無可奈何的大鼻涕泡嚶嚶嚶:“我隻有你了……”

“哥?”

“哥哥!”

謝嵐裳猛然回神, 看向了叫自己的夜鬱。

夢裏的小崽子眼前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讓謝嵐裳當場愛心泛濫。

要命了。

夢裏的他也太冷酷無情了吧, 這麽可愛乖巧的小崽崽都能視而不見, 咋想的?

謝嵐裳憐愛的摸摸夜鬱的腦袋瓜,又觸碰到那兩點鼓包,操心道:“怎麽還沒消下去,都一個月了吧?”

夜鬱張口就來:“我這是天生的。”

“瞎說。”謝嵐裳斬釘截鐵,“以前明明沒有。”

夜鬱忙轉移注意力:“到洛陽了。”

謝嵐裳朝前方一看,果然到了。

前往簡家府邸,夜鬱代為敲門,來迎的居然是簡鑫。

“師父!”簡虛懷滿眼驚喜,“師父是來找我的嘛?”

夜鬱:“找簡紅葉。”

“他不在家耶。”

後方的謝嵐裳有點急了:“他去何處了?”

“渝州。”

謝嵐裳心底一顫。

墜葉穀就在渝州。

不,不會吧……

前世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就是在鏡花水月養著,對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等得到消息的時候,便是簡秋到墜葉穀捉妖,因不敵而慘死……

至於原著,壓根兒不會有他這個跑龍套人物的戲份。

夜鬱看謝嵐裳是真的很在意,便追問道:“他去玩兒了?”

“不是不是,是蘇家出了亂子。”簡鑫年紀還小,不懂那些腥風血雨的事情,隻知道大人們都用一種大禍臨頭的表情提起這件事,“蘇家被滅門啦!”

*

蘇家飛來橫禍,同為四大家族的簡家豈能置之不理,就算為了明麵上好看,也得興師動眾的去吊喪。

簡家嫡係的孩子連同宗主簡隨意都去了,想必謝家柳家也不會缺席。

謝嵐裳和夜鬱即刻動身去渝州,簡鑫死活要跟著,拿他沒法隻好帶個跟屁蟲。

本以為是個拖油瓶,沒想到一年過去小家夥頗有長進,性子也不熊了,變得沉穩許多,還殷勤會來事兒,一路上又是提包又是負責禦劍載人的,千裏高空飛行,穩得一筆。

簡家劍術,值得信賴。

其實蘇家的情況遠沒有簡鑫說的那麽誇張。

小孩子麽,容易誇大其詞,一句話就能震的人五雷轟頂。

在前往渝州的路上又問了問,這才明白怎麽回事。

就是蘇家的弟子無端發狂,見人就殺,鬧得滿城風雨。

無辜失去親友的百姓當然不幹了,聯名上門討說法,蘇在野沒辦法,隻好將犯事的弟子逐出師門,並殺死以慰無辜亡靈。

本來這事兒就完了,萬沒想到過了幾天,蘇家旁係的兩個公子也發了瘋,幸好他們沒出去,是在府邸犯的毛病,殺了幾個丫鬟和奴仆,在準備對主母動手的時候,蘇在野及時趕到將局麵控製下來,同行的蘇饒卻嚇軟了腿,癱在地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蘇在野急忙為兒子找醫修看病,蘇饒昏迷不醒連夜說胡話,嚷著什麽“她回來了”、“冤魂索命”、“報應來了”等等詞,聽得蘇在野血脈噴張,連夜修書一封到太微仙宗,將他小兒子蘇曉叫了回來。

蘇曉一進門便察覺陰氣衝天,問過蘇在野方才得知,家裏鬧邪祟已半月有餘,隻是……

殺死一波又一波,就像泛濫的蟑螂一樣永遠都殺不盡。

“當然殺不盡了。”謝嵐裳說道,“邪祟泛濫,往往是有更厲害的鬼修坐鎮,不把將軍殺了,光拿小兵出氣有何用?”

“謝二哥說得對。”簡鑫半知半懂的點頭道,“幾家的宗主都去了,抓住領頭大哥隻是時間的問題。”

清算蘇家的傷亡,死了九個丫鬟七個小廝,還有姓蘇的三位少爺和一個小姐,外帶蘇在野的四個親傳弟子。

前去吊唁的人可不少,一進入渝州,那種怨靈衝天陰氣罩頂的氛圍就來了。

街上劍修樂修魂修符修來來往往,隔幾步就是一個修士,全在滿城的搜捕邪靈鬼修。

除了個別一些眼生的散修們自發來幫忙的,基本就是萬仙大會第三輪原班人馬。

“哎呦,夜公子!幸會幸會。”

“謝二公子,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能有幸得見扶搖榜上排名第一第二的高手,真是不虛此行啊!”

“上回在太微仙宗,有幸得見謝門主妙手回春,那賈青現在精神倍好吃嘛嘛香,有謝門主在,想必那蘇饒的怪病也可藥到病除。”

還真讓這人說中了。

謝嵐裳前腳到渝州,蘇家後腳就得到消息,蘇曉急急忙忙的趕來城門口,後麵還跟著簡春和簡秋。

“二公子。”蘇曉滿眼急切,“求二公子登門寒舍,救我大哥。”

簡秋站在後麵朝他猛眨眼睛,簡春也跟著輕輕搖頭。

謝嵐裳問:“蘇饒怎麽了?”

蘇曉蒼白的嘴唇抖了抖,艱難道:“他,他犯了瘋病。”

難怪簡秋和簡春不讚同他去。

醫修治體,治不了心。

“怎麽個瘋法?”

蘇曉急道:“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還請二公子親自登門。”

夜鬱道:“你確定蘇饒不是被邪靈附體了?”

“確定。”蘇曉說。

若真被不幹淨的東西附體了,蘇家人不可能察覺不到。

看來真的是純粹有病。

前往蘇家的路上,簡秋忍不住低聲說了句“報應。”

夜鬱看向他。

簡秋於是靠過去輕聲嘀咕:“忘記了嗎,之前在太微仙宗我給你講的故事,就蘇饒幹的那缺德事,這回遭報應了。”

夜鬱嚇了一跳:“那姑娘真來報仇了?”

“啊,這個我不知道。”簡秋說,“不過蘇饒自己心裏有鬼,把自己嚇瘋了倒是真的。”

到了蘇家,謝嵐裳和夜鬱才知道蘇饒是怎麽個瘋癲法。

傳說中盛氣淩人的紈絝子弟此時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狼狽的跪在地上哐哐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扯著嗓子哀嚎:“是我對不起她,我對不起小芸,對不起孩子,是我狼心狗肺,是我薄情寡義……”

簡秋湊到謝嵐裳身邊科普:“被他渣的姑娘就叫小芸。”

蘇在野臉色鐵青:“你給我起來!”

蘇饒真是被嚇得六神無主,連他爹的話也不聽了,仆人七手八腳去拉扯,被他全部甩開,繼續嚎叫:“她來報仇了,她來報仇了啊啊啊啊!”

蘇在野氣急攻心:“把他嘴給我堵上!”

眾人麵麵相覷,驚訝好奇寫了滿臉。

與此同時,三大家族的宗主也從回廊走了過來,謝觀林道:“我看蘇賢侄好像知道內情的樣子,何不聽他說說?”

“是啊蘇兄,早點知道真相,也早點解決這些事。”柳家宗主柳十四娘一身豔色的錦袍,打扮的花枝招展,處處透著風花雪月,往那一站就是個花心大蘿貝。

妻妾成群,兒女成車,從祖上開始骨子裏就風流多情,紅顏知己遍天下,他親爹也是如此,奈何老婆一籮筐,生下的全是丫頭,為此急的天天掉頭發,盼啊盼啊,盼的下半身都不怎麽管用了,終於在生下第十三個丫頭之後盼來一個大胖小子。

這是老天爺一個不留神賞賜的兒子,為避免老天回過味來發現不對勁再給收走,於是取名柳十四娘。

“蘇兄,這麽多人看著呢,你把自己兒子嘴堵上……”簡隨意貼心的建議,“不合適吧?”

蘇在野臉都黑了。

讓蘇饒亂說的話更不合適!

“唔唔唔,唔唔……”蘇饒像個泥鰍魚似的左翻右滾。

蘇曉跑過去道:“父親,謝清荷來了。”

蘇在野微怔,臉色瞬間好轉了許多,有謝嵐裳在,他兒子這瘋病肯定能治。

“賢侄,還請施以妙手。”

眾人紛紛看向那霽月清風的少年。

“可以是可以,但……”謝嵐裳欲言又止。

蘇曉心領神會:“二公子隻管放開手治,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接受,還請……死馬當活馬醫吧!”

兒子說了不算,謝嵐裳看向老子。

等蘇在野也點頭了,他才慢悠悠的走過去,伸手,摘掉了蘇饒嘴裏的團布。

蘇在野臉色大變:“謝清荷!”

“小芸,小芸啊!”蘇饒接著嚎,“是我殺了她肚裏的孩子,是我逼得她投湖自盡,都是我的錯,不要回來找我報仇啊,不要啊啊啊啊!”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頭兩個大。

蘇饒痛哭流涕:“是我辜負了你,我爹已經嚴懲我跪了三個月祠堂了,我知道錯了嗚嗚嗚嗚……”

憐香惜玉的柳十四娘聽不下去了:“有膽招惹,沒膽負責,嗬!”

“這……”謝觀林故作震驚臉,“聽這意思,蘇兄,令郎始亂終棄,殘害親子,逼得人姑娘投湖自盡,你有包庇之嫌啊!”

蘇在野一口氣沒提上來,眼前一黑,好懸被身邊隨從扶住,他冷笑出聲道:“即便是蘇家愧對她,可她事到如今化作厲鬼回來尋仇,這有違天道陰陽輪回,其罪當誅!再者,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來尋仇,找本宗即可,何必殘害無辜!”

蘇在野喘口氣,銳利的目光環視眾人:“如此蛇蠍心腸,嗜血成性,你們還要替她說話?”

眾人一時語塞,就見蘇饒從地上跳起來,從丹府取出佩劍大喊道:“冤有頭債有主,是我對不起她!”

說著,蘇饒掀開袍子,揮劍落下。

鮮血四濺!!!

這一幕來得突然,即便是謝嵐裳也始料未及。

在場所有女子嚇得尖叫,所有男子下半身一涼。

蘇饒當場自宮,眾人瞪目結舌。

罪惡的二兩肉落地。

蘇饒疼的暈厥過去,沒了反應。

是個狠人!

出於同為男人的“感同身受”,謝嵐裳遞了參丹過去。

蘇饒出氣多進氣少,蘇在野臉都白了,張羅著眾人把兒子抬進房裏。

其他人在外等候。

謝嵐裳跟著進屋,夜鬱及時拿出絹帕墊在蘇饒脈搏上,蘇曉屏住呼吸看著謝嵐裳切脈,然後並指渡了一道真元進去。

這下跟捅了馬蜂窩似的,原本半死不活的蘇饒突然詐屍而起,瞪大驚恐的眼睛看著謝嵐裳,臉色煞白,比屍體還可怖。

蘇在野:“饒兒,你這是……”

蘇饒死死盯著謝嵐裳,滿目驚恐,仿佛他就是那個借屍還魂的小芸:“你,你你你……”

蘇曉急忙說:“這是謝二公子,醫術精湛絕妙,在太微仙宗也是他給賈青診治的。”

“不,不不不。”蘇饒魔障了似的拚命後退,整個脊背都貼在了床頭,“出去,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他抓起一個枕頭砸向謝嵐裳,被夜鬱一道真元打過去,枕頭粉碎,爆出的棉花漫天飛揚。

蘇在野求助的眼神看向謝嵐裳:“賢侄,他這是……”

謝嵐裳定定望著凶神惡煞的蘇饒,不知為何,他感覺到了一點點氣息,詭異的氣息。

與此同時,房門被人推開,賈青心急火燎的跑進來道:“師父,尋到鬼修的氣息了,就在離此地一百裏的墜葉穀,簡家的人已經去了!”

謝嵐裳猝不及防,當場將蘇饒拋之腦後:“簡紅葉也去了?”

“是。”

明明跟那家夥說了……

謝嵐裳又急又氣,起身便走,奪門而出之時,剛好看見簡鑫在遊廊下無聊的長毛。

謝嵐裳腳步頓住,下意識側目看向屋裏明顯平靜下來,卻依舊提心吊膽的蘇饒,看到自己的瞬間,仿佛被毒蛇咬到似的渾身炸毛,滿眼驚恐。

“簡虛懷,你過來。”謝嵐裳招手。

熊孩子忙不迭迎過來:“二哥有何吩咐?”

謝嵐裳湊近他耳畔:“有件事要你去辦……記住了嗎?”

簡鑫興高采烈道:“保證完成任務!”

謝嵐裳摸摸熊孩子的腦瓜,轉身朝夜鬱說:“走,去墜葉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