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們為蘇饒換下鮮血淋漓的衣服, 又聯手給他灌了藥,這才各自散去。

下人們前腳關門,蘇饒後腳就睜開雙眼, 忍著下半身難以言喻的劇痛坐了起來, 環視四周。

他慢悠悠的挪到梳妝台前坐下, 哆哆嗦嗦的伸手拿起紅木梳子,慢條斯理的梳著頭發。

“賤人!”突然,他放聲大罵,抬起空閑的左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絲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他卻全然不在乎的笑了笑:“自己打自己耳光,小饒子, 疼不疼啊?”

“小饒子”三個字讓他五官迅速猙獰起來,鏡子中倒映出蘇饒愈加瘋狂的臉:“啊啊啊啊啊賤人我殺了你!”

“嗬嗬嗬, 你無能狂怒的樣子真好看。”蘇饒伸出手去,輕輕的撫摸鏡中狼狽的自己,“乖,我馬上就放你自由。”

“曲小芸你個毒婦, 你想幹什麽!你快滾出我的身體,滾出去!”

曲小芸微微一笑,將梳理好的頭發挽起一個簡單的發髻,拉開小抽屜,取出一支蝴蝶步搖:“記得嗎, 你我初見是在醉心湖的亭子裏,你對我一見傾心, 說我像牡丹叢中嬉戲的蝴蝶一樣靈動漂亮, 為此, 你還送我一支蝴蝶步搖。”

“閉嘴, 我不要聽!”

“就是這支步搖。”曲小芸細細撫摸著,“你重擊我腹部,害我小產,那孩子已經成型了,是個小小的,軟軟的女嬰,若她能長大,肯定是個比我還要漂亮的姑娘。可是,可是你卻……”

“蘇饒我問你,你是如何狠得下心,以這支步搖狠狠貫穿孩子魂魄要她神形俱滅的?”

曲小芸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人渾身發毛:“你知道,鬼嬰遠比厲鬼還要凶煞,尤其是未能順利出世的孩子,死後定會化作鬼嬰複仇,所以你先下手為強,竟讓她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我,我這也是為你好。”蘇饒渾身驚顫,結結巴巴道,“鬼嬰沒有思想沒有理智,眼中隻有殺戮和複仇,首先要找的就是未能誕生自己的父母,你,你是她娘,她回來首先第一個找你,我是為了你才……”

“哈哈哈哈哈哈……”曲小芸大笑起來,“好,好一個為了我。沒關係,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你已經無藥可救了,還指望狗嘴裏吐出象牙嗎?”

“你蘇家子嗣死的死殘的殘,如今就剩下那個太微仙宗的蘇曉了,還有包庇你作奸犯科的蘇在野。”曲小芸笑的陰柔狠厲,“有你這身皮囊幫助我,我定能成功。”

“曲小芸你敢,你敢!”

曲小芸毫不理會,從梳妝盒裏拿出胭脂水粉,慢條斯理的為自己化妝。

“你究竟想怎麽樣,你說話啊!”

曲小芸一邊往唇上塗胭脂一邊說道:“知道萬靈血伏陣嗎?”

蘇饒愣了愣。

“你肯定不知道,那是鬼道術法的一種,陰毒至極,即便是在鬼修之中也被列為禁術,因為此陣敵友不分,害人害己。”曲小芸頓了頓,語氣曖昧道,“小饒子,我會將萬靈血伏陣設在蘇家,你猜猜會發生什麽事?”

鏡子之中,被塗脂抹粉的蘇饒臉色煞白。

“被法陣籠罩在其中,無論仙,人,鬼,魔,或是牲畜花草,哪怕是一隻蚊子一粒塵埃,都會……”曲小芸攥拳,猛地張開,做出一個灰飛煙滅不複存在的動作,“化作血漿。”

“你!”蘇饒震驚駭色,“你不可以這樣!你住手!”

曲小芸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似是在享受花草的芬芳:“目前在蘇家府邸,有你爹,有你弟弟,有你蘇家弟子七人,有丫鬟奴仆八十五個,再算上旁支你姑母家二十二口,算上咱倆,共計一百一十六人,外帶三隻貓兩隻狗,十二隻雞十五隻鴨九匹馬,蒼蠅蚊子蛐蛐兒什麽的忽略不計,上百生靈“砰”的一下爆體,像我那可憐的孩子一樣。嗐,那副場麵真叫人期待。”

“曲小芸!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要濫殺無辜!”

“你們已經去殺金枝姐姐了吧?還是金枝姐姐說得對,我待人寬厚,誰待我仁慈,已經被迫害的做了鬼,我還要積德行善嗎?”曲小芸睜開眼睛,苦笑道,“我隻有被正道修士誅殺,神形俱滅一個下場。既如此,我何不肆意而為一把,要怪就怪他們投錯了胎,做了你蘇饒的親朋好友!”

曲小芸手握步搖,狠狠刺向銅鏡,鏡子粉碎。

曲小芸起身,腳步僵硬的往前挪,她知道是蘇饒在拚死反抗,無所謂,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好不容易挪到門口,才止住血的傷口再次崩裂開,下半身一片血汙,曲小芸卻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推開門,蘇饒在體內嘶聲力竭:“不要!你住手,住手啊!!”

刹那之間,數百道紅線朝四麵八方射來,將整間房子連同站在門口的曲小芸牢牢的團在其中,曲小芸措手不及,正要反抗就被紅線咬住了手腕,緊接著大股大股的紅線跟蜘蛛絲似的撲麵而來,頃刻間將他捆成了粽子。

“哈哈!”渾身貼滿明黃色符篆的簡鑫跳出來,左手鎮鬼符右手驅魔令,“果然跟謝二哥說的一樣!”

“你!”曲小芸怒不可遏,一個黃毛小子居然也敢跟她作對。

簡鑫嚇了一跳:“蘇饒,你咋這副打扮?什麽品味啊!”

“小鬼頭我殺了你!”曲小芸抓起五指,卻被身上纏繞的紅線盡數絞住。

簡鑫嘿嘿笑道:“你掙不開的,這是血縛陣,跟你那個什麽血伏陣名同意不同。”

看蘇饒一臉茫然的表情,簡鑫嘚瑟起來了:“咳咳,聽好了,簡先生給你上課。血縛陣,乃血脈相連之人使用的道術,這些紅線是蘇在野和蘇曉的頭發,之所以是紅色的,是因為上麵被塗了心頭精血,就是用來困住俯身在蘇饒身上的厲鬼,以及喚醒真正的蘇饒,聽懂了嗎?”

曲小芸咬牙切齒。

簡鑫體貼的說道:“不懂也沒關係,你隻要清楚一點就行,要麽你繼續耗著,直到被紅線絞死,要麽你自己離開蘇饒的身體,逃之夭夭。”

曲小芸目眥盡裂:“我跟謝清荷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麽要來妨礙我!我找蘇家報仇,關他謝二公子什麽事,又關你簡家什麽事!”

“如果你隻找蘇饒報仇的話,我覺得謝二哥不會管你的。”簡鑫一本正經的聳聳肩,“可你要殺蘇家滿門耶,這就不行啦!人家端茶遞水的小丫鬟又沒招惹你,對不對?”

曲小芸閉了閉眼,再睜開之時,蘇在野和蘇曉已經走了過來。

曲小芸目光陰鷙如地獄:“老混蛋!”

蘇曉急切的上前半步:“曲姑娘,是我長兄對不起你,我,我會設法為你超度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平安去鬼界,投胎轉世,重新為人。”

“嗬嗬,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隨便你怎麽說我就怎麽信?”曲小芸眼含厲色,“一旦做了鬼修便萬劫不複,一旦逗留人間便是犯了陰陽之法,我已無路可退,你蘇黎明算個什麽東西,又何德何能幫我助我?”

蘇曉答不上來。

“再說了,我也不稀罕!”曲小芸滿臉悲色,“縱使蒼天有眼,我得以入輪回,那我孩子呢?什麽重新為人,我才不要做人,做鬼挺好的,至少蘇饒的命就攥在我手裏!”

“曲小芸!”蘇在野怒喝,“你以為你逃得了嗎?”

“逃不了,大不了跟你寶貝兒子同歸於盡。”

“蘇饒”說完這話,臉色突然大變,態度也跟著大轉彎:“爹!”

他眼眶一紅,眼淚劈裏啪啦的往下掉:“救救我,我不想死嗚嗚嗚,爹,救救我啊爹!”

蘇在野身形一晃。

與此同時,在外奔走的修士們也回來了。

柳十四娘站在後方看熱鬧,賈青等蘇家弟子將俘虜的鬼修扔到地上,曲小芸一怔,奪回身體的主導權,失聲叫道:“金枝姐姐!”

“死丫頭,為你吃你這口魂魄,可把我自己害慘了。”鬼修躺在地上,身上被貼滿了亂七八糟的符篆,動彈不得,“我幫不了你了,你自己……逃命去吧!”

賈青把事情始末簡單敘述,蘇在野恍然,急著問道:“怎不見謝二公子?”

賈青狐疑:“他比弟子們先走的,還沒回來嗎?”

金枝微微偏頭,眼中的森綠鬼火突兀的閃爍兩下。

突然,一個站在賈青身後的蘇家弟子猛地將左右人推開,連滾帶爬的撲到鬼修身邊,一臉獰笑的將鬼修滿身的符篆全部揭開撕爛。

眾人猝不及防,大叫住手,那人卻充耳不聞,撕的更來勁兒了。

“邪靈侵體?”蘇在野飛身上前,雙指點中那人的穴道,那人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嘴裏卻罵個不停,各種汙言穢語往出竄。

眾人愣神之際,金枝已重獲自由,化作一團鬼風飄走。

賈青伸手一抓撈了個空,氣的罵娘,急忙叫上幾個人去追。

*

背上的人動了動。

夜鬱放緩腳步:“哥?”

謝嵐裳眼睛還沒完全睜開,迷迷瞪瞪的:“有鬼氣。”

夜鬱下意識抬頭望向東南方向的天空,果然看見一團黑霧朝這邊衝來。

謝嵐裳揉揉眼睛,從夜鬱身上下來,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

“是誰啊?”有輕微起床氣的謝嵐裳麵色不祥,丹府裏的含光劍蠢蠢欲動。

夜鬱眼力驚人:“好像是金枝。”

“什麽?”謝嵐裳清醒幾分,嗤笑道,“交給他們的東西一轉眼就弄丟了,幹什麽吃的。”

早知道會跑回來打擾他睡覺,不如一開始就宰掉。

說話的功夫,金枝居然奔著他們來了。

謝嵐裳又清醒一點兒,生出不少好奇心。

這是來報仇的?

金枝落地,下半身拖在後麵無法直立行走,它像隻蜈蚣精似的爬啊爬,爬到謝嵐裳和夜鬱的腳下,呼吸明顯亂了:“救曲小芸!”

謝嵐裳:“?”

夜鬱也是滿臉的一言難盡:“你求錯人了吧?”

“沒有!”金枝氣喘籲籲道,“普天之下隻有你能救她,我求你了,隻要你救她,我就……”

“稍等稍等。”謝嵐裳安撫了下丹府裏躁動不已的含光,理了理頭緒,問道,“首先,我為什麽救她?其次,在下雖說是醫修,但隻能醫人,不能治鬼,所以愛莫能助。”

“久聞謝家二公子美名,俠骨柔情,嫉惡如仇,當年懸壺門蒙難,謝二公子不懼惹禍上身仗義援手,我斷定你是個扶危濟困的好人。”金枝先拍了波馬屁,然後才說道,“蘇家滿門禽獸,戕害無辜的弱女子曲小芸還不知錯,現在要將她誅的魂飛魄散,謝二公子要助紂為虐嗎?”

謝嵐裳似笑非笑道:“蘇饒是個禽獸,蘇在野包庇兒子也是個混蛋,但拉著蘇家滿門去死,過分了吧?”

金枝急道:“我,我會讓她收手的,我會讓她懺悔的,她隻是一時激動,被仇恨蒙了心,況且她不是沒得逞嗎?”

夜鬱:“那是我哥未雨綢繆搶先一步。”

金枝回不上話,謝嵐裳實在困得厲害,還累,雖說他修了丹道,受損的靈脈已經康複的七七八八,但打從娘胎裏出來的羸弱卻無法治愈,連日奔波下來身體虛的很,隻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倒頭睡覺。

“你想讓我怎麽救她,放她走?”謝嵐裳閉了閉眼,頭重腳輕身子沉甸甸的,可能有些發熱了。

“不。”金枝說道,“我懇求謝二公子,讓她,讓她可以去鬼界,投胎轉世,重新為人。”

這話直接把謝嵐裳聽笑了:“超度厲鬼啊?那你找錯人了,往東走二十裏地有個道觀,往西走十裏地有座寺廟,不謝。”

說完就要走。

金枝急的朝他撲了過去,伸出唯一完好的骷髏手掐住謝嵐裳的衣角:“別走!隻有你能救她,隻有你可以……”

夜鬱:“爪子拿開。”

金枝麻溜兒的縮回手。

“你應該知道吧,死後逗留人間的魂魄沒有投胎輪回的可能,要麽化作厲鬼修鬼道,要麽被天地靈氣吸幹。”謝嵐裳冷冷看著它,“沒有例外。”

金枝:“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你可以救她。”

這家夥一門心思說他可以,起先謝嵐裳沒當回事,但架不住對方重複重複再重複。

還有,之前在墜葉穀惡戰,這貨也曾驚懼交加的喊了聲“是你”,莫非,曾幾何時同他見過?

金枝心急如焚道:“曲小芸手裏沒有血債,隻要你願意,她可以超生的!”

謝嵐裳不想聽那些,隻問道:“你見過我?”

金枝愣了愣,尋思片刻,語氣冷硬又急迫的說道:“隻要你答應救曲小芸,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訴你!”

哈?

跟我討價還價呢?

“君流,走。”

金枝頓時急了:“別別別,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我是見過你,在百年前。”

賈青帶人追了過來,金枝瑟瑟發抖,謝嵐裳看也不看:“你繼續說。”

金枝有了膽氣,也不看賈青等人了,沉沉說道:“我是在鬼界忘川河畔見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