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金枝的指點, 引渡要在陰氣最重的子時進行。

謝嵐裳對外宣稱身體不適,超度曲小芸的事情過幾天再說。

其實是關起門來自己試試,如果被金枝騙了, 又或者是金枝誤會了他是個“大鬼物”其實就是個“重刑犯”的話, 那被眾人圍觀結果失敗了, 豈不就下不來台?

雖說謝嵐裳不在乎什麽名聲,但他在乎臉啊,這種當眾丟人現眼的事情還是挺糗的。

在蘇家不能幹,到時鬧出動靜來說不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於是, 謝嵐裳帶著夜鬱和湊熱鬧的簡秋溜出了蘇家,尋了一座冷風嗖嗖吹的荒山, 將提前買的紙錢拿出來。

謝嵐裳寫下曲小芸的生辰八字,接住夜鬱遞來的火折子, 點燃,然後大把大把的往裏扔紙錢。

忽然有陣陣風吹來,夜鬱下意識朝後方看去,是蘇饒……不對, 是曲小芸來了。

手裏還捧著兩個大元寶。

謝嵐裳好笑道:“你怎麽出來的?”

“自有妙計。”曲小芸蹬蹬蹬跑過去,笑著展現自己的大元寶,“看,我親手疊的。”

謝嵐裳:“……”

夜鬱:“……”

然後曲小芸就蹲下來自己給自己燒紙,還把她精心製作的金元寶也放進去, 閉目祈禱。

真是活久見。

謝嵐裳在心裏失笑,莫名覺得身上涼颼颼的, 可能是病情反複, 又燒起來了。

夜鬱提醒道:“好像差不多了。”

“是麽?”謝嵐裳看紙錢到了底, 可四周靜悄悄的並無動靜, 可別真是被金枝糊弄了吧?

這陰差好不稱職,收錢都不積極。

“哥,你身體不舒服嗎,臉色好差。”夜鬱瞬間將什麽鬼界陰差曲小芸的破事拋之腦後,緊張的挽起謝嵐裳的手,心驚肉跳,“你的手好冰。”

幾乎,幾乎不像是活人的溫度。

風無端變大了,吹得火盆“咯吱”作響,火苗亂飛亂竄,殘留的紙錢翩然上天。

夜鬱直接將謝嵐裳往懷裏一攬,替他擋風。

謝嵐裳也從善如流的往裏鑽了鑽,隻露出一雙眼睛窺視即將發生的“奇跡”。

簡秋更是屏住呼吸,眼睛睜大,唯恐錯過一秒。

“來了嗎?”謝嵐裳急迫的問。

夜鬱沒有立即回答,過了片刻才凝神道:“來了。”

謝嵐裳急忙探出頭去,順著夜鬱的目光遙遙望去,隻見在距離他們十米之外,出現了一團森綠色的光。

那光芒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變成了四團光芒。緊接著,光芒化作了人形。

說是人形,其實就是人的輪廓。

至於模樣,穿著,一概看不見。

夜鬱閉了閉眼,有些晃眼。

簡秋一頭霧水,急得跺腳:“哪有啊,沒人啊?”

謝嵐裳和夜鬱雙雙一愣。

夜鬱詫異的指著四團光影:“不就在那裏嗎,雖然隻是光凝結的輪廓。”

“輪廓?”謝嵐裳瞪目結舌,他不得不揉揉眼睛,重新去看。

那耀眼的光芒早就變淡了,包裹在其中的鬼影也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麵目。

是黑色的袍子,從頭遮到腳,全身上下分寸都不外露,巨大的兜帽將腦袋捂得嚴嚴實實,別說模樣了,連眼耳口鼻都看不見。

謝嵐裳幾乎懷疑它們究竟有沒有五官。

“真的沒有嘛!”簡秋急得不行,快要把眼睛揉爛了也看不見。

夜鬱表示難以理解,這麽晃眼的四團森綠鬼光居然看不見,他都快要被晃瞎了。

謝嵐裳……已經懶得爭辯了。

總共就三個活人,看見的還完全不一樣。

簡秋直接去問曲小芸:“你看見沒有?”

蘇饒渾身僵直,像個木頭棍子似的一動不動。

謝嵐裳注意到那四個陰差明顯一愣,然後它們麵麵相覷,誰也沒動。

懂了,它們大概是知道有個叫“曲小芸”的鬼界無名,也知道這丫頭化作厲鬼了,陰差是無法勾魂厲鬼的。

其一,等級不配,厲鬼之上便是鬼修,它們有道行在身,可以吊打陰差。

其二,鬼道顛覆陰陽,有違天道,不配入鬼界,所以陰差壓根兒不管。

“曲小芸。”謝嵐裳叫了一聲。

那丫頭終於反應過來,乖乖的從蘇饒身體裏鑽出來。

這回簡秋和夜鬱都看見了。

蘇饒的身體失去支撐,軟趴趴的倒地。而曲小芸走了出來,那是個眉清目秀,容顏姣好的姑娘,隻是她生前死於水裏,從頭到腳都濕噠噠的,每走一步,地上都是一灘水痕。

謝嵐裳想起金枝說的,朝陰差們吩咐道:“她手上沒有血債,現已改過,還請通融。”

簡秋提心吊膽:“怎麽樣怎麽樣,答應了嗎?”

不知道。

雖然看不見五官,但謝嵐裳能感覺到自己正被那四個陰差注視著。

被陰曹地府來勾魂的虎視眈眈,這種感覺特別糟糕,看的謝嵐裳渾身發毛。

然後,他看見領頭的陰差上前兩步,在它寬大的袖袍中有一條碗口粗的鐵鏈子竄了出來,剛好套在曲小芸身上。

這是答應了?

謝嵐裳忙朝陰差離去的方向躬了躬身:“多謝。”

豈料那陰差好像被燒了屁股似的馬不停蹄的跑了,因為速度太快,導致曲小芸這隻魂魄都飛了起來,跟放風箏似的。

謝嵐裳:“……”

夜鬱:“……”

曲小芸隻來得及遠遠喊一句:“再生之恩,來世相報。”

然後就和那四個鬼影子一起消失不見了。

“哈啾!”謝嵐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夜鬱急忙從丹府裏取出一件狐裘給他披上。

這大夏天的……

謝嵐裳吸了吸鼻子,裹緊他的小狐裘。

“這就完了?”簡秋見證了個寂寞,卻還是新鮮激動的很,“奇跡啊!清荷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這都會?”

與眾不同皆為異類,謝嵐裳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他怎麽樣了?”謝嵐裳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蘇饒。

簡秋這才想起來這號人,走過去試了試脈,嗤笑道:“曲小芸不錯嘛,幹得漂亮!”

夜鬱扶著謝嵐裳走過去,謝嵐裳蹲下稍作檢查,恍然大悟。

靈脈被斷了,以後怕是無法修行了。

然後神魂有損,醒來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變成智障,再加上變太監了,斷子絕孫是肯定的。

簡秋:“清荷,咱先不說他活該哈,就單純是個普通的病人,憑你的醫術,可得痊愈?”

“差不多。”謝嵐裳容色清冷的起身。

簡秋目瞪口呆。

這都能治?不愧是你!

“不過我醫術再高明,也無法把他那二兩肉接上。”謝嵐裳起身道,“斷子絕孫我治不了。”

簡秋一愣過後,果斷捧腹大笑。

又過了一陣子,發現蘇饒出逃的眾人找了過來,蘇曉一眼看見地上的蘇饒,大叫“兄長”跑了過去。

蘇在野還勉強維持著鎮定,左顧右盼,冷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謝觀林眼波如刀,麵色不祥。

眾人一頭霧水,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柳十四娘笑道:“謝賢侄,解釋解釋。”

謝嵐裳無視眾人色彩斑斕的臉色,說道:“曲小芸去鬼界了,完了。”

眾人:“???”

還是簡隨意最先反應過來:“你超度完了?”

“是。”

眾人老半天反應不過來,連一向大大咧咧的簡隨意都蒙了:“你怎麽弄的?”

謝嵐裳欲言又止,突然想到了某人的真理名言,於是話鋒一轉,神秘兮兮道:“天機不可泄露。”

一句話,聽得眾人接不上話。

同行而來的謝觀林始終沒吱聲,藏在袖袍裏的手卻攥的死緊。

眾人去查看蘇饒的情況,蘇在野也忙著照料兒子沒空追究。

妖孽!

謝觀林緊咬後槽牙,連唇邊的胡須都跟著顫抖起來。

若謝嵐裳上通神界,尚且能頂個“先知”的頭銜,像神機閣閣主那樣備受推崇和尊敬。

可偏偏,他下通地府,跟一群陰邪醃臢的冤魂厲鬼有染,豈非晦氣!

謝家祖上究竟造的什麽孽,居然生了這麽個多災多難麻煩不斷的後人。

謝嵐裳沒回蘇家,帶著夜鬱到城中客棧住下。

蘇家亂子算是解決了,金枝也按照規矩處死,隻是經此風波,蘇家元氣大傷,子孫死的死殘的殘,弟子也所剩無幾了,唯一能指望的唯有蘇曉一人,但一個少年人能派什麽用場?勢力自然隨之一落千丈。

當然,受創是一方麵,重點是名譽。

蘇饒的渣事被公之於眾,蘇在野也麵目全非了,傳到九州四海,一時人人喊打,可謂聲名狼藉。

謝嵐裳在客棧休養半個月,這期間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等身體好轉,直接帶夜鬱回懸壺門了。

這一路走來,修真界的熱鬧可沒少聽。

“真沒想到蘇家是這樣的,惡心心。”

“蘇饒父子長著人樣,怎麽不幹人事呢?”

“幸虧惡有惡報,那蘇饒壞事做多了,天來懲罰,據說靈脈盡廢,身體弱的比凡人還不如。而且腦子出了問題,左手六右手七,話都說不利索,吃飯得人喂,大小解都不能自理了。”

“哈哈,報應不爽!聽說那可憐的曲小芸也投胎轉世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謝家二公子真乃神人也。”

“你們說他究竟是何來曆?怎麽還能管得了鬼界的事兒?”

“確實離奇,按理說隻有死人才能涉足鬼界,莫非他謝嵐裳……”

“瞎說什麽呢,他能是鬼嗎?你在搞笑嗎?”

“哈哈哈說的是說的是。”

“要我看,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突然出現那麽幾個世外高人有什麽可奇怪的?隻需有那一個神機閣閣主,不許再來個懸壺門門主的?”

“臥槽臥槽,要這麽說的話,我是不是能去懸壺門打點打點,讓謝二公子給鬼界捎個信,待百年之後我魂歸之際,給我下輩子投個好胎?”

“靠,兄台你睿智啊!”

“事不宜遲,咱這就去懸壺門,備上金銀珠寶,我下輩子要做太子!”

“我要做神族,做無盡海的龍崽崽!”

“我去,道兄你也太貪了。”

茶棚裏的幾個人越說越來勁兒,已經張羅著啟程去懸壺門了。

隔壁桌的謝嵐裳和夜鬱雙雙陷入沉默。

不過是引渡曲小芸去一下鬼界,怎麽越傳越離譜?

謝嵐裳覺得自己得趕緊回到懸壺門壓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