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裳腦子裏有團煙花, 劈裏啪啦的炸開,無比絢爛。

這一整晚,謝嵐裳都在“放煙花”。

夜鬱並沒有依依不饒, 說完那句話就乖乖的離開了。

徒留謝嵐裳一個病秧子在風中淩亂, 徹夜難眠。

他吃醋了?

吃誰的醋?

夜鬱?

開什麽玩笑!

夜鬱可是他弟弟啊, 他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嚶嚶嚶你跟別人玩不跟我玩我不跟你好了巴拉巴拉……

他吃個鬼的醋!

謝嵐裳既心虛又不服氣,一整晚都躺在**翻來覆去的挽尊。

或許他是吃醋了。

但吃醋的含義不是夜鬱所想的那樣。

謝嵐裳分析自己,大概是不知不覺的將夜鬱視為自己的所屬物了。

說句難聽的, 就像寵物狗那樣,隻屬於自己, 隻能對自己搖尾巴,隻能吃自己投喂的食物, 隻能跟在自己一個人身邊。

忠心,專屬,永不背離。

所以,當自己的寵物狗開始對別人搖尾巴, 獻殷勤,那麽自己身為主人就會感到不舒服。

我的東西起了外心,要背叛我了。

別人開始覬覦我的東西,要搶走了。

謝嵐裳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他對夜鬱有了占有欲?

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嗎?

夜鬱隻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寵物也不是他的玩具, 夜鬱有權利去交朋友,更有資格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或是男孩子。

他身為兄長, 隻能幫著把關, 不能棒打鴛鴦橫插一腳。

謝嵐裳捂住憋悶的心口, 不知道是又犯病了還是怎麽回事。

他喘不過氣來。

夜鬱會有心上人,將來會跟人家結為道侶,早晚有一天會離開他身邊,若對方是女孩子,那就膝下兒女成群,共享天倫之樂;若對方是個男孩子,那就一生一世一雙人,彼此相守,永結同心。

到那時,占據夜鬱心裏第一位的便不再是哥哥,而是戀人。

父母尚且不能比枕邊人重要,更何況是哥哥,還是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義兄。

他所謂的飛升後帶著夜鬱一起去神界,也變成了一廂情願。

笑話,人家在修真界有妻有子有家室的,幹嘛要去神界?

謝嵐裳突然意識到了,他自以為跟夜鬱之間無堅不摧牢不可破的羈絆,其實就是紙糊的一般,說沒就沒了。

隻要夜鬱離開,天地之大,他根本沒地方找去。

謝嵐裳恍然大悟,望著天花板忍不住苦笑起來。

他和謝觀林的關係再惡劣,再老死不相往來,也有那一份血緣牽著,永遠無法改變無法抹滅,而他和夜鬱,什麽都沒有。

夜鬱這孩子,就像流星一樣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

或許有朝一日,他又會像流星那樣突然消失,茫茫天地間,連夜鬱家住何方都不知道……

謝嵐裳倒吸一口冷氣,猛地捂住絞痛不已的心髒。

是他自以為高枕無憂,自作多情的認為夜鬱會永永遠遠陪在他身邊。

他的恩情不是枷鎖,是夜鬱懂得感恩,才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的。其實夜鬱做的已經足夠多了,該償還的恩情早就千倍萬倍還回來了,事實證明,人家上輩子就還了。

還想怎麽樣?

謝嵐裳突然覺得自己是個惡人。

是個妄圖讓夜鬱永遠在身邊的自私自利的惡人。

究竟什麽時候有這種想法的?

謝嵐裳惶恐的捫心自問,曾幾何時,他希望夜鬱尋找自己的幸福,希望夜鬱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戀人,甚至自己的孩子。

從何時開始,他變成現在這樣了?

自私自利,醜惡無比。

若被夜鬱知道了,會不會開始厭煩他?

謝嵐裳不敢想。

心口的痛楚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密集,剛開始隻是一陣一陣的鈍痛,到了後來連接成片。

不出一會兒,他整個脊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這種疼痛很熟悉,再過去的時間裏,隔一段時間就會突然疼一次。

好像每次疼痛來臨,都是跟夜鬱有關係的。

還真是上輩子有淵,世世孽緣。

謝嵐裳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疼暈了。

他看見了夜鬱。

夜鬱眼也不眨的看著他。

他被盯的煩了,終於偏過頭去迎上夜鬱的視線,微笑調侃道:“我臉上有花?”

夜鬱笑著回答道:“你就是朵花。”

夢裏的他聽到這話,笑的更加張揚,懶懶散散的往藤椅上一躺,眸光婉柔,語氣曖昧:“我這朵花染著劇毒,你敢要嗎?”

他說完這話,夜鬱站起身,高高瘦瘦的少年遮擋住光芒,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陰影。

緊接著,兩片溫軟落了下來。

“哥,哥!”

少年的身體好冰,冰的凍人。

“哥!”

而他的身體很熱,似烈火,似烙鐵。

“哥!”

冰火兩重天,焚心融骨。

“謝嵐裳!”

光影流轉,黑白顛倒,謝嵐裳驀然驚醒,隻見夜鬱坐在床邊,神情慌張的看著他。

君流,君流……

謝嵐裳鬼使神差的勾住少年的脖子,猛地往自己懷裏一帶,幾乎是貪婪的鉗住那兩片冰涼的薄唇。

夜鬱腦子嗡的一聲,全身麻痹。

不是錯覺,在觸及嘴唇的那一瞬間,心髒的絞痛感頓消。

謝嵐裳情不自禁將救命稻草抱得更緊,如同一個受困沙漠終於見到綠洲的旅人,他遵循著求生的本能,哪怕是飛蛾撲火也甘之如飴。

他本是“求生”,是遵從內心的渴望而動。

但對方卻好像被刺激到了,從一開始的麻木到後來的反攻,到瘋狂掠奪,到拚命索取。

謝嵐裳被親的喘不過來氣,清雅的霜雪之氣撲麵而來,是熟悉的味道,可一時之間他又想不起來是誰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又睡著了,直到外麵傳來鳥語鶯歌,他被迫掀開眼皮,窗外燦爛的晨光不留餘地的潑灑而來……

“嘶……”謝嵐裳抽一口冷氣,嘴唇有點疼。

他撐著身子起來,腦袋裏亂糟糟的,身體卻清爽得很,一點都不累。

走到梳妝鏡前坐下看了看,原來是嘴唇破了。

想必炎炎夏日上了火,身體又缺水,導致嘴唇幹裂,該吃些清熱去火的藥了。

謝嵐裳沒當回事。

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下意識回想昨晚的事情,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跟喝醉了酒似的,斷片了。

揉著揉著,謝嵐裳看向鏡子,猛地一愣。

脖子上那麽一塊紅的是什麽?

他皮膚本就白,再加上從小嬌生慣養,那叫一個細皮嫩肉,平時磕了碰了造成淤青都顯得觸目驚心,這會兒紅彤彤的印記在脖子上,更是新鮮醒目的很。

左右觀來,還不止一塊。

蚊子咬的!

對,沒錯。

大夏天的,蚊子肆意橫行,叮你幾個包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謝嵐裳釋然一笑,果斷起身去洗漱換衣服。

辰時上早課,謝嵐裳一向準時守時,第一個到。

濟世道人還在整理今日課程內容,抬頭看了眼謝嵐裳,目光直接被他脖子上醒目的兩點痕跡吸引去了:“你這是……”

謝嵐裳:“蚊子咬的。”

“你房中沒放驅蟲散?”濟世道人一邊說一邊掏丹府,取出一包藥粉遞給他。

與此同時,陸陸續續來上課的弟子也就位了,紛紛朝門主躬身行禮,抬頭的時候不偏不倚就看見門主白皙脖子上的迷之痕跡,頂個頂的“咦?”“誒?”“謔!”

謝嵐裳:“……”

不就是個蚊子麽,你們沒被咬過?

謝嵐裳覺得莫名其妙。

青黛和白芷也到了,倆人雙雙行禮:“門主早安。”

“起來吧。”

青黛落目一看,當場急了:“草,哪隻蚊子這麽不長眼,居然敢叮門主,我殺了它全家!”

謝嵐裳一臉欣慰的點頭,還是青黛有靈氣,一眼看出始作俑者是蚊子。

再看向白芷,這丫頭也不知咋了,小臉通紅,走路都順拐了。

又過了一會兒,夜鬱來了。

青黛大張旗鼓的把他拽來:“夜鬱你看看,你看看啊!這蚊子太過分了,連門主都敢咬,我滅它滿門!”

夜蚊子:“……”

本沒當回事,結果被這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語的,弄得謝嵐裳也不由得在意起來了。他拿出銅鏡照啊照,按理說蚊子咬的應該癢才對,再說摸起來也沒有包包啊!

奇怪。

“咳,哥你別看了。”夜鬱心猿意馬,“要上課了。”

“哦。”謝嵐裳收起心,專心聽濟世道人講課。

早課過後,眾人各自回院修煉,等到午時過後,懸壺門便照例接待前來求醫的客人。

門主是不必操勞的,謝嵐裳坐在閣樓二層的美人靠上想東想西,他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卻偏偏想不起來。

無意間轉頭,夜鬱剛好路過,謝嵐裳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唇先動了:“君流。”

夜鬱聞聲過來了:“哥?”

謝嵐裳張了張嘴,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沒話找話:“你昨晚,睡得好嗎?”

怪尷尬的。

夜鬱笑了一下:“我昨晚沒睡。”

“為何?”

夜鬱手裏端著剛剛晾曬好的藥材,語氣中帶著些許溫怒的鬱悶:“你不記得了?”

謝嵐裳倒是沒感覺到夜鬱的情緒,狐疑道:“記得什麽?”

夜鬱這回真笑了,被氣笑的。

無端被輕薄一通,登徒浪子居然還不認賬,一句“忘記了”就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搖身一變,還是那朵清清白白的雪蓮花。

——雖然到後期,掌控主導權的人是自己。

也不知道算誰輕薄誰了。

夜鬱浮想聯翩的回味著,然後呼出口氣,說道:“沒什麽,就是哥病了,我照顧你來著。”

謝嵐裳恍然大悟,昨夜徹骨的絞痛感瞬間襲上腦海,讓他不寒而栗:“對,是這麽回事……後來呢?”

夜鬱將眸光落去別處:“沒有後來。”

少年眼神落寞,言語間透著小心翼翼的委屈。

謝嵐裳傻了。

怎麽回事啊?

夜鬱幹嘛這副表情?

該不會,不會是他病重,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得罪夜鬱了吧?

謝嵐裳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昨晚的黑曆史,按理說他都疼的眼冒金星了還能幹什麽壞事呢,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向溫潤乖巧的小崽子委屈巴巴,那定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有問題!

“君流,昨晚上到底怎麽了?”謝嵐裳急切追問,“我是不是疼的太厲害,迷迷糊糊的,咬你來著?”

肯定是拿夜鬱當絹布,為了忍痛,把人家咬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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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夜鬱:是咬我了,咬的還是嘴,嚶嚶嚶嚶……

麽麽噠那裏“一剪梅”,指路在大家都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