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升?

夜君流當場怔住, 好似被人迎頭錘了一棒子似的。

對啊,飛升,他早就飛升去了神界。

君流, 白龍。

龍族千年難遇的最尊貴無比的血脈,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 便成為了無盡海未來的主人,尊貴無雙的龍太子。

他被千嗬萬護,在族中長輩們的寵愛下長大,走到哪裏都是千跪萬拜的, 是整個無盡海的寶貝金疙瘩。

他是龍族有史料記載之中,最具天賦的孩子。年僅八歲, 便渡劫飛升了,甚至還飛升成功了。

羽化登仙, 位列神班。

隻是成了神,也並非就此高枕無憂肆意妄為了。

神也是要渡劫的,一旦渡劫失敗,重則魂飛魄散變成空氣, 輕則保留一絲殘魂,入鬼界,投胎輪回,重新變成□□凡胎,重新來過。

他就是渡劫失敗的其中一個神。

他留有魂魄, 無需像凡人那樣被陰差引領著,而是自己就飄到了幽冥鬼府。

前路一片幽暗, 年僅十一歲的君流頭一回見識這種鬼地方, 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小臉煞白, 嚇得不行。

他順著小路往前走,走上長橋,往著下方流淌著的森綠色河流,在河麵上飄著成百上千的黑霧,時不時發出“嗚嗚”的刺耳鬼泣,駭人的很。盡管他見識少,卻也知道這玩意是陰邪肮髒的,不能靠近。

偏偏那些東西對他比較感興趣,朝這邊湧了過來。

他不得不加快腳步逃離。

三界自有法則,一旦跨界,修為就會受到壓製。更何況他現在是個死的,到了死人的地盤,自然不得不低頭。

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他拚命奔跑,跑著跑著,忽然看見前方出現一抹豔麗的光彩,他駐足定睛望去,那是一朵紅蓮。

一朵怒然綻放,嬌豔欲滴的紅蓮,也是漫漫黃泉路上,唯一的瑰麗華光。

他鬼使神差的奔赴過去,回頭一看,卻見那些陰鬼邪祟沒有再追來,反而各個麵露畏懼的往後退,不消片刻便一擁而散了。

他情不自禁的上前。

紅蓮宛如黑暗中的一盞燭光,照亮了陰霾,驅散了黑夜。

他忍不住為之眷戀,不由得伸出手去觸碰,指尖還未觸及,那紅蓮嬌嫩的花瓣突然一顫,一道人聲傳了過來:“哪來的熊孩子,動手動腳。”

君流呆了呆,眨巴眨巴眼睛,天真無邪的辯駁道:“我不是熊,我是龍。”

此話一出,好像引起了某個人的興趣:“哦?還真是。”

“你是誰?”他蒙蒙的,“在哪裏?”

他四下望去,再回頭之際,那朵紅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著紅衣,長相豔異妖治的男子。

好美的人,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要驚豔。

他仰頭望去,發現自己隻到人家胸口高。

“你是,紅蓮?”他小心翼翼的問,對方卻沒有回答他,而是霸氣自傲的勾起他的下巴,俯瞰端詳他的小臉兒,然後勾唇一笑,“原來是位上神,真稀罕。”

那一抹笑容,攬盡了三界風華。

“你……”

男人眸光微動,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夜鬱,紅蓮夜鬱。”

後來,他聽輪回道的孟婆說,原來紅蓮掌管著世人最懼怕的十八層烈獄,在那裏,窮凶極惡的厲鬼應有盡有,生前作奸犯科罪惡滔天的歹徒比比皆是,死後煞氣不減,霍亂無窮的層出不窮,而負責以紅蓮業火懲罰它們的這項差事,便是灼魂司。

在渡劫之前,君流還是留了個心眼,將自己的神格保存下來,屆時隻需重返陽間,取回神格,便能回到神界繼續享清福。

隻是他被劫數弄得魂魄不全,若現在回陽間的話,多半是個智障,隻知道嘿嘿嘿,哪裏還懂什麽神格不神格的。

所以,他需得在鬼界小住一陣子,等把魂魄修養好了再走。

隨著他在鬼界待的時間久了,殘缺的魂魄逐漸複原了,那些對他無比好奇的冤魂祟鬼們也不敢靠近了,畢竟等級懸殊。

雖然它們躲得遠遠的,但他一個十來歲的小屁孩,初到這種地方,人生地不熟的,還有些級別高的“死鬼”特別愛嘚瑟,成天正事不幹,就愛逗小孩,美其名曰你好可愛我就逗逗你你怎麽就哭了呢真是不經逗好沒趣。

君流舉目無親,隻認識那朵紅蓮,於是他輾轉多方打聽,尋到了紅蓮的院子。

紅蓮居住的地方很是別致,亭台水榭,充滿了不符合他邪性的詩情畫意。

比起一個以鮮血魂魄為食的地獄紅蓮,倒更像是一朵淡泊名利的世外散仙。

他在外溜達,卻不敢輕易靠近。

因為他來的路上聽不少厲鬼說過,紅蓮在鬼界就跟煞神沒兩眼,它以鮮血為飲,以魂魄為食。一言不合就噬魂,將厲鬼的三魂七魄跟嚼糖豆似的咽下去,完事兒了還饜足的舔舔嘴唇,恐怖的要命。

整個鬼界都沒人敢招惹紅蓮,那家夥性格陰晴不定,笑裏藏刀,最喜歡聽厲鬼被紅蓮業火焚燒魂魄的慘叫聲,十足的瘋魔變態,能躲就躲,保命要緊。

“像你這種小豆丁哦,都不夠紅蓮大人塞牙縫的嘞!”

吊死鬼的警告如今還曆曆在目。

君流順著牆根蹲下,縮成小小的一團。

大家都說紅蓮夜鬱有多麽嗜血成性,殘暴可怖。但他覺得言過其實了,紅蓮生的那樣好看,嗓音又是那樣的惑人動聽,豈會是他們所說的那樣殺鬼不眨眼,還說什麽渾身都是毒。

我是上神,我不怕毒。

小小的君流肯定的點點頭,比起那些“逗小孩成癮”的死鬼們,他倒是覺得這裏更安全了。

防備之心一鬆懈下來,鬼就犯困。

小崽子腦袋一點一點的,稀裏糊塗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附近有“沙沙”的聲音,好像是鞋子踩在草叢間的動靜,他掀開眼皮,就看見血色的衣擺朝自己翩然靠近。

他愣了愣,忙抬頭朝上看,是紅蓮!

不等他驚喜交加的打招呼,隻見那人冷著臉,五根手指輕輕一撚,折扇被打開,衝著他一扇,一道難以抵抗的勁風呼嘯而來,將他整個人吹到天上。

他隻在千鈞一發之際看清了那把扇子的大致模樣,殷紅色的,仿佛才浸泡過血液似的,上麵畫著醒目燦爛的千瓣蓮花。

眼前光影如梭,待到終於停下,他已經被扇出了不知道多少裏。

他不哭不鬧,從地上爬起來,拍拍灰抖抖土,徒步往回走。

這回他前腳抵達“紅蓮台”外,後腳就看見那把扇子衝天而起,這回男子連麵都不露了,直接寄出法器來將他轟走。

又是十萬八千裏。

沒關係。

君流抹了把臉上的灰,蹭來蹭去,活活把自己蹭成了一隻流浪花貓。

周而複始,反反複複。

每次隻要他一到,就會被紅蓮整個扇出去,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終於,那個男子煩了,麻木了,在他又一次回到院外、蹲到熟悉的牆根底下的時候,男子出來了。

君流第一反應就是做好準備,擺好姿勢,以防止降落的時候臉朝地。

結果男子隻看了他一眼,既沒說話也沒再用扇子招呼他,就走了。

君流沒那麽多心眼,隻當是紅蓮終於被他的執著所感動,容納他了,於是他屁顛屁顛的攆上去,像個搖尾巴的小狗在撒歡兒:“夜鬱,夜鬱。”

他早聽鬼說過,紅蓮嗜血弑殺,是沒有七情六欲的,更沒有喜怒哀樂,他的所謂笑容隻是敷衍,他的所謂溫和友善,其實都揣著刀子,其歸根結底的終極目的,就是飲血噬魂而已。

他一邊提心吊膽的想著,一邊加快腳步去追攆,突然,男子腳步一停,站住了。

他猝不及防,硬生生撞到人家背上。

紅蓮回過身來,昳麗風姿,驚豔韶華。

小崽子臉色煞白,磕磕巴巴:“你,你要吃我的,魂魄嗎?”

聽到這話,紅蓮忽然笑了:“怕了?”

那笑容惑人又惑神,好似帶著一種邪性,讓人神鬼見了、心甘情願的為其付出一切。

君流雙拳緊握,用力搖頭。

“上神的魂魄聞起來果然很香甜。”

這話落下來,他心跳突兀的加快,既害怕,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在裏麵。

他是與眾不同的,他的魂魄和十八層烈獄那些厲鬼的魂魄不一樣,至少,至少在紅蓮眼中是上上品。

“別盯著我看。”

他突然開口,嚇得君流急忙低下腦袋。

耳畔傳來對方溫熱的呼吸,那妖治的嗓音宛如魅魔在低語:“看久了,你就出不去了。”

君流小心髒怦怦跳。

是啊,如此美色,看久了自然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再難逃離。

他心猿意馬的胡思亂想,很久以後才明白,原來紅蓮不是那個意思。

“盯著我看久了,你會陷入幻界。”紅蓮倚在美人靠上,前方是一群跪在地上等候發落的厲鬼,各個戴著手鏈腳銬,隨便拎出來一個,生前都是無惡不作的衣冠禽獸。

跟在旁邊的君流一知半解:“是幻術嗎?”佳

“是幻術,但幻界可不是變個蜻蜓化個蝴蝶那麽簡單。”紅蓮單手支頤,顯得極為慵懶,“幻界自成一個小世界,無論時間和地域皆是遼闊無邊的,陷入幻界中的人會迷失自我,分不清幻覺和現實,接受各種懲罰。”

紅蓮用眼神點了點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厲鬼:“比如它,生前是個采花大盜,□□婦女,罪惡滔天,他進入幻界,所接受的懲罰便是九族之內,無論男女,當著他的麵淪為軍妓。”

君流心裏咯噔一下,對這種“成年人的世界”懵懵懂懂。

紅蓮看他一臉單純無邪的樣子,笑得更歡了。

“我的兩大絕技,一個紅蓮業火,一個三千幻界。”

君流狐疑:“三千個幻界嗎?”

“隻是一個名字而已,你若想要三萬,我也能給你幻出來。”

“哇!”他毫不掩飾的將內心崇拜之意展露出來,“好厲害啊!”

“厲害?”紅蓮皮笑肉不笑,“你不覺得恐怖?”

君流用力搖頭。

從那以後,他就跟著紅蓮,走哪兒跟哪兒。

紅蓮沒有感情,對他這個得天獨厚的神龍一族更是沒啥好感,對紅蓮來說,他這種人受天道庇護恩寵,生來尊貴,隨隨便便就飛升神界,輕而易舉就得到了旁人窮極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命好的叫人嫉妒。

他不否定這個說法,隻是很無辜很茫然的說道:“我生來是白龍,這也不怪我呀。”

如此率直而純粹,噎的紅蓮說不出話來。

相處的久了,君流發現紅蓮沒有群鬼們說的那麽恐怖,他是飲血噬魂不假,但沒有笑裏藏刀,反而挺真性情的,高興和不高興都表現在臉上,遠不像他們說的那樣複雜。

不過,紅蓮脾氣不好是真的,偶爾心情不痛快了,還是會一扇子把他扇出五萬四千裏。

隨著魂魄走向痊愈,他的修為也上來了,基本用不了三天就能哼哧哼哧的趕回來。

終於在有一天,紅蓮不耐煩了:“別再跟著我。”

他腳步一僵,不知所措。等紅蓮走遠了,他才小心翼翼的跟上,卻換來對方的一聲厲喝:“滾!”

他嚇得哭了起來,對方的厭惡清楚的寫在臉上,他既委屈又無助,眼淚越發止不住了:“我,我隻有你了。”

他在鬼界誰也不認識,誰也不喜歡,隻能依靠紅蓮了。

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紅蓮萬年不變的臉色有了明顯的鬆動,側過臉去低聲道:“別哭了。”

他抹眼淚,哭的泣不成聲。

“君流。”

他吸鼻涕,哭的肝腸寸斷。

“不許哭!”

他咬嘴唇,哭的昏天黑地。

就哭就哭就哭就哭!

“……”

“再哭我就給你扔業火池子裏炸成春卷。”

他不哭了。

紅蓮轉身就走。

“夜鬱……”君流眼巴巴的瞅著。

男子走了很遠才涼颼颼的丟過來一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