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嵐裳始終不理解, 為何秦慕那樣的人也能做主角,能受到天道眷顧。
事到如今他終於明白了。
秦慕也是“渡劫”的一環。
天道選中了秦慕,將他作為一個棋子, 用來磨練他這朵不知天高地厚的紅蓮。
又或者在天道看來, 紅蓮妄圖離開鬼界修成神體, 飛升去神界跟小白龍雙宿雙飛,純粹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無法無天。
紅蓮在無意識中挑戰了天道的權威,所以天道也暗戳戳的做了些手腳。
操控著你成為一名炮灰賤受, 被“親兒子”秦慕虐的要死要活哭天搶地。
秦慕受天道偏頗,作為“主角”一路風光, 可以橫行霸道耀武揚威。其實到頭來,秦慕不也是個棋子, 是他謝嵐裳升級路上的工具人嗎?
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是秦慕升級路上的經驗包,還真是處處有驚喜,哪裏都有反轉。
想明白這點,謝嵐裳渾身輕鬆。因此當他再度蘇醒過來之時, 頭腦異常清明,身上的明傷暗創也都不藥而愈了。
他回想暈過去之前的片段,記憶有些模糊,斷斷續續的,最後關頭, 地動山搖,雷鳴交錯, 像極了前世在昆侖峰頂決戰之時的那一幕。
謝嵐裳起身, 環視左右發現自己身處在環境優雅的房間裏。
應該是客棧廂房。
他正要下地,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正是君流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東西,謝嵐裳隻聞氣味便知那是提神醒腦的藥。
“不用。”謝嵐裳精神煥發,“我挺好的。”
君流看他臉色白裏透紅,便知沒有誆騙,將溫熱的藥放到一邊,就聽謝嵐裳問道:“幽靈海域那邊,怎麽樣了?”
君流:“都沒事。”
“秦慕呢?”
君流不假思索道:“灰飛煙滅。”
謝嵐裳記得最後關頭,好像聽到了雷鳴電閃,若秦慕真是被九霄雷劫活活劈死的,那也算應了當初的毒誓。
想到這裏,謝嵐裳笑出了聲,帶著幾分懶散的態度往君流身上一靠:“幹得漂亮。”
君流眸色漸深:“有沒有獎勵?”
謝嵐裳心下微動,直起身子看向滿臉期待的君流,微微湊近,在他唇上輕啄一下:“夠嗎?”
這一下撩撥的還不如不撩,親密之事要麽不做,做一半的話,不上不下的可難受了。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成心的。
“不夠。”君流一手攬住謝嵐裳的腰,一手摟住他的後頸,強烈而霸道的吻了上去。
這一吻不同以往,其中包含了太多謝嵐裳一時之間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那攻勢之猛烈,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連著血肉和神魂一起嚼碎了咽下去似的!
“君,君流……”謝嵐裳有些喘不過來氣,但他並不想反抗,更舍不得將肆無忌憚的君流推開。
他以為自己神采奕奕,精神倍兒好,胡鬧一下也不會怎麽樣。
可惜樂極生悲,他大病初愈,做起這種事情來還是挺累的。而君流也不負龍族的凶猛,精力四射,抱著他一次兩次三次四次還顯得遊刃有餘意猶未盡。
他忽然想起當初在鬼界,他被君流纏著大戰三天三夜的經曆也不在少數。
“夜鬱。”
耳畔突然傳來的嗓音,伴隨著少年呼吸間獨有的灼熱,猝不及防的傳遞到謝嵐裳的四肢百骸。
他怔住了,帶著無盡的震驚和難以抑製的喜悅,甚至是彷徨的問道:“你叫我什麽?”
君流不再叫了,隻是更緊更緊的抱住他。
前塵已去,何苦追憶?
*
三天後,謝嵐裳跟君流出了神洲。
此番神洲一行,各大門派皆有傷亡,精英弟子們死的死殘的殘,全部被帶回師門休養的休養,安葬的安葬。
鹿微掌教經此大創,需得閉關至少十年才能恢複過來。
而簡秋等人也回了洛陽,重傷在身,閉門不出,半個月下不來床。
而最讓人唏噓的,不是謝觀林被邪靈放大欲念做出的種種毀形象事跡,而是經此一事過後,他瘋了。
具體怎麽瘋的,沒人能完美解答。
隻能理解為,他受邪靈影響,內心私欲無限放大,人變得極端且瘋狂,然後在君流引雷劫對付秦慕的時候,他雖然躲得快,但終究沒能徹底的逃離雷劫攻擊範圍,被小小的蹭了個邊。
雷劫劈下,傷的是神魂。再加上他親眼目睹龍族的絕對實力,自知覬覦無望,內心指不定多煎熬呢。
多番因素的輪流攻擊下,謝觀林就精神不正常了。
謝嵐裳回到謝家的時候,謝觀林的房間被鎖了起來,周圍貼滿了密密麻麻的符篆,就像在對付一個隨時會發瘋發狂的猛獸,日日夜夜都有弟子在外守著。
即便相隔甚遠,從屋內傳出的咆哮聲依舊清晰入耳。
“誰敢忤逆我,誰就去死!”
“殺光你們哈哈哈哈哈!”
“逆心龍鱗,給我逆心龍鱗!”
“漣漪,你來了?我好想你……”
謝嵐裳腳步微頓,突然,房門傳來劇烈撞擊造成的“哐啷”響動,駐守的弟子們嚇得不輕,就看見披頭散發的謝觀林雙手扒著門板,透過縫隙朝外窺探,眼睛瞪得凸大,眼白之上遍布血絲:“兒子,我的兒子,我和漣漪的兒子……”
“過來啊,來啊……”謝觀林渴望的伸出手,眼中浸滿了濃鬱的關懷,“小裳,到爹爹這裏來。”
謝嵐裳定定的看著他。
謝觀林滿眼渴望,帶著從未有過的溺愛,期盼的望著他。
“夜深了。”謝嵐裳轉身走開,“父親歇了吧。”
“小裳,別走啊……”
“兒子,快到爹爹這兒來,兒子!”
“逆子,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你這個妖孽,去死吧,去死吧你!”
神誌不清,顛三倒四。
方才還是一臉慈父的模樣,寵愛無比。
轉瞬便凶神惡煞,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算了。
何必跟一個瘋子真情實感。
謝觀林瘋了,祖母的身子也每況愈下,雖說從神洲帶回了雪蓮,但效果微乎其微,也隻是讓祖母有幾天精神,等藥效一過,人越發慵懶,前後不過半個月的時間,竟已經臥床不起了。
闔府上下都在為老太太祈福,憂傷的憂傷,焦慮的焦慮。
唯有謝嵐裳一如既往,既不擔心也不傷感,每日去祖母房中小坐,陪她說說話談談心。
所有人都道謝嵐裳身為醫者,內心強大,看透生死,所以不哭天搶地悲痛欲絕。
他們當然不知道,謝嵐裳不傷心不悲痛,那是因為祖母死後要回鬼界上班,繼續站在輪回道做她的孟婆,給來來往往的鬼魂灌湯。
對於他們來說,老祖宗要死了。
對於老祖宗本人和謝嵐裳來說,那是要回家了。
回家了,有什麽好哭的?
“謝謝。”謝嵐裳拿冰帕子敷在老祖宗滾燙的額頭上。
沒有記憶的老祖宗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失笑道:“謝什麽?”
謝嵐裳:“謝謝您來紅塵陪我走一遭,看著我,護著我。”
若沒有祖母,他在謝觀林的魔爪之下生活,指不定要受怎樣的折磨。
老祖宗高燒不退,人卻異常清醒,她抓來謝嵐裳的手,既嚴肅又無奈的說道:“他,到底是你父親……”
“祖母放心。”謝嵐裳打斷她的話,“有兄長看著呢!”
謝觀林自有謝嵐雨養老送終。
再說了,就像祖母說的,到底是生身父親,這身皮囊有他謝觀林一半的功勞,弑父這種事情他不會做的。
再者人都瘋了,還計較什麽?
老祖宗閉了閉眼,隨著一口氣鬆下來,精神也隨之垮了不少。
學醫的謝嵐裳是明白的。
回光返照。
趁著精神還好,老祖宗拉著他說了很多舊事,從母親容漣漪開始,直到他出生,再到他長大。
如今的謝嵐裳,名揚九州,家喻戶曉,德高望重,另有良配在側,彼此依靠,她這個做奶奶的沒有任何不放心之處了。
“祖母困了。”老太太摘下額頭上的帕子,隨意丟到身旁的水盆裏,她含著笑意將謝嵐裳往外推推,“走吧。”
謝嵐裳輕輕搖頭:“我陪著祖母。”
他嘴唇微微顫抖,良久又補充了一句:“等晚膳做好了,我叫祖母起來。”
老太太失笑:“好。”
她望著謝嵐裳,眼皮越來越沉,直到完全闔上。
謝嵐裳起身,幫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抬手拭去眼角溢出的一抹清淚,微微笑道:“婆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