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捏著他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半晌,麵上卻並未出現關雁歸所期待的驚慌或震怒。

他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麽,卻聽江懿輕聲道:“原來是這樣。”

關雁歸悚然而驚,猛地抬頭看向眼前的人,卻隻在他眸中看見了一片平靜。

“難怪那日看見宣貴妃時覺得眼熟。”

江懿微微眯起眼,恍然:“原來是覺得和你很像。”

關雁歸瞳孔驟然一縮,幾乎咬著牙道:“你在威脅我?”

“不是。”

江懿勾了勾唇角,帶著幾分安撫道:“隻是在和你聊天而已。或許你願意告訴我,你和宣貴妃是什麽關係?姐弟還是兄妹?”

關雁歸死死地咬著牙,一雙眼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卻一句話也不說。

“不說麽?”

江懿仍捏著他的下巴,不讓他咬舌自盡:“你隨意,反正我有的是方法知道。”

“你真的能活到得知真相的那天嗎?”

關雁歸的眼中不無惡毒,似乎想到這件事,眼下受的屈辱與苦難便能不值一提。

江懿垂眸:“依關校尉高見,鄙人還有多久好活?”

“這誰又說得準呢?”

關雁歸的聲音很輕,卻宛如不懷好意的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或許是明天,或許是明年,你會一直被病痛折磨著,慢慢看著自己的身體變得衰弱,終生活在這種恐懼之中。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哪天死,但又確切地知道自己一定會死……我先一步去閻羅地獄,我在那裏等你。”

似乎因為大勢已去,關雁歸如今露出了他被隱藏在溫柔表象下的獠牙,蠢蠢欲動地想給敵人最後的致命一擊。

“你們給聖上下的也是這種毒嗎?”

江懿忽地笑了,像是如釋重負一般:“挺好的,至少我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何種毒物,也不至於無頭蒼蠅般地四處尋藥了。”

關雁歸等了半天,以為江懿會逼問自己解藥在何處,又或許會動私刑,卻全然沒料到他半個字沒提身上中的毒。

“你……”

關雁歸下巴被他扳得生疼,連帶著聲音也有些不穩:“你不怕死嗎?”

“不怕。”

江懿心道自己多少也算死過一次的人,與旁人相比,看待這些自然要更通透幾分。

“在我死之前,收拾個把奸細不是問題……”他看著那雙滿是仇恨的眸子輕聲道,“至於關校尉您,通敵叛國並非小罪,自求多福吧。”

他說完,順手又將關雁歸的下頜卸了。那人痛苦地翻倒在地上,頭似乎撞在了囚籠的欄杆上,「哐」地一聲響,聽著格外心驚肉跳。

江懿卻再未回頭看他一眼。

帳簾輕輕發出「沙沙」的響聲,將他倏地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不知是否因為尚有些在意關雁歸說過的話,江懿驀地察覺幾分心悸,不由得蹙了眉,向帳簾的方向望去。

一道跌跌撞撞的黑影隱於帳簾之後,似乎有些躊躇不前。

江懿與那黑影隔著一層帳簾對望片刻,輕聲道:“誰?”

“師父。”

那人的聲音中有幾分顫抖,鼓足了勇氣微微提高了些許聲音:“師父,是我。”

江懿挑眉,還未說話,裴向雲便掀了帳簾走了進來。

身後還跟著一個一臉尷尬的少年士兵。

外頭不知何時下雨了。

隴西三月的春雨冷意刺骨。別處春天都是越下雨越暖和,偏生隴西一下雨便帶著刺骨的寒風,一路凍得人骨縫都發寒。

裴向雲不知是背上的傷口疼,還是被凍得難受,一張臉白得發青,雙唇哆嗦了半晌,抬眸靜靜地看著他。

江懿看著他那目光便知他尋自己有事,頗為頭疼地歎息一聲:“來找我何事?”

裴向雲悶咳了幾聲,側過臉對身旁的少年道:“謝謝你,你走吧。”

“當不上裴校尉一聲謝!”

那少年慌忙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裴校尉您,您好生休息,可千萬別與太醫講起是我將您帶出來的。”

他說完後又向江懿行了一禮:“江大人,叨擾您請見諒,屬下這便走了!”

他像是從未與這般地位的人對過話一樣,害怕惶恐得厲害,說完話後低著頭便一溜煙地走了。

江懿看著他覺得好笑,待那少年真的離開後才慢條斯理地將目光落回裴向雲身上,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桌案,聲音帶著幾分慵懶:“不好好養你的傷,跑來找我作甚?”

裴向雲雙唇翕動,忽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撐著地向前爬了兩步,低聲道:“師父,我錯了。”

江懿眉心微動,有些詫異道:“和我道歉做什麽?”

“我……”

裴向雲似乎沒料到他會這樣問自己,愣了一下:“方才的事師父不記得了嗎?”

江懿先前正想著和關雁歸有關的煩心事,壓根就沒意識到裴向雲說的「方才的事」到底指什麽。

“方才我對師父出言不遜。”

裴向雲輕聲道:“苛責質問了師父,卻不知師父早就陪在學生身邊等學生醒來,辜負了師父的好意,學生罪該萬死。”

他說完後頓了下,生怕誠意不夠似的又加了一句:“請師父責罰學生。”

江懿恍然……

不知誰多嘴,將自己等在裴向雲身邊的事說了出去,以至於要狼崽子自責到背著一身傷也要來道這個歉。

“起來吧……”江懿無奈道,“又沒有怪你。”

裴向雲卻仍跪著不動:“師父在說氣話。”

“我沒有。”

江懿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

或許因為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所以哪怕是被人誤會了他也覺得無所謂。

左右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作甚放在心上?

可眼下裴向雲此舉卻讓他莫名覺得其實這是一件大事。

“師父分明有在乎我的,可我卻說了讓師父傷心的話。”

裴向雲的聲音不易察覺地顫了下:“師父並非冷心冷血之人,也並非沒將學生放在心裏,先前是學生使小性子了,對不起。”

他說著,討好一樣用膝蓋跪著向前走了幾步,離江懿近了些,麵上滿是懇切。

江懿擰著眉:“你先起來,一會兒跪得身體遭不住還要我去將軍醫請來。”

裴向雲手撐著地,用了三四分力氣後動作卻倏地頓住,繼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看向江懿,囁嚅道:“師父,我腰用不上力,起不來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逆徒。

“起不來就跪著吧。”

江懿僅剩的耐心耗盡,垂眸去看桌上的文書。

裴向雲聽了他的話後居然沒有半分反抗,眉眼間沉著溫馴,靜靜地跪在原處看著他。

一時間帳中靜得很,隻剩書頁被翻動的「沙沙」聲。

江懿有心忽視身旁跪著的人,可狼崽子的目光實在太過熾烈,灼灼地落在他身上,讓他實在難以繼續若無其事地靜下心看文書。

半晌,他終於認命地長歎一聲,冷著臉從桌前起身,走到裴向雲身前,向他伸出手:“滾起來……”

裴向雲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地攀著他的手臂緩慢起站了起來,可背後的傷口實在疼得厲害,讓他身子向前踉蹌了一下,徑直撲到江懿懷中。

江懿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

“給我滾回傷兵營躺著去……”他的聲音多了幾分咬牙切齒,“別在這兒煩我。”

裴向雲將頭埋在他肩窩處,聲音十分含糊:“我走過來花了好長時間。”

“和我有什麽關係?”

“回去也要花好長時間……”狼崽子似乎很委屈,“外頭還下著雨呢,你忍心嗎?”

“忍心。”

江懿想伸手去推他,卻又礙著他身上的傷不知於何處下手:“自己回去。”

“讓我在你這兒住一晚上,可以嗎?”

裴向雲說完,又小聲地補充了一句:“你的營帳還是我收拾出來的呢,師父若是不讓學生留宿,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江懿眯著眼和他翻舊賬:“我在你心裏不就是不近人情嗎?”

“師父還說沒生氣。”

裴向雲輕笑一聲:“方才都與你道過歉了,若你還不滿意,那我再跪著給你道個歉可好?”

狼崽子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江懿耳側,無端讓他想起了「耳鬢廝磨」這個詞。

而幾乎是腦海中剛冒出這個詞,江懿便被自己嚇了一跳。

什麽耳鬢廝磨,什麽……

他還未自我唾棄完,身上的壓力忽地加大了幾分,讓他毫無防備地向後踉蹌了幾步,腿彎磕在床沿上,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裴向雲似乎生怕壓著他,連忙在他身側撐起一隻胳膊,卻不偏不倚地牽動了背上的傷,悶哼一聲,額上又覆著細細密密的冷汗。

江懿覷著他那痛苦的神色,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值得的。”

裴向雲有些虛弱地笑了下,似乎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前幾夜也是一同睡的,今夜不行嗎?”

“不行。”

江懿抬手要將他推走,裴向雲卻捉住了他的手腕,低頭時唇似吻非吻地蹭過他的指尖。

柔軟的雙唇從他指腹上擦過,讓他心中驀地空虛了一塊般難受了起來,低聲怒喝:“裴向雲!”

他的逆徒抬眼,一雙深邃的黑眸認真地看著他,聲音有些沙啞:“師父,我心悅你。”

“可是我不……”

“真的嗎?”

裴向雲鬆開了他的手腕,慢慢順著腰線撫上他左側胸口:“那為何師父心跳得這樣快?”

作者有話說:

心亂了(咳);

先淺淺黏糊幾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