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的將軍?”

江懿目光一凝,剛才來之不易的輕鬆也瞬間消失,急切道:“他長什麽樣子?”

阿年擰著眉,有些為難:“我不知道呀,隻是聽他們說抓到了人,但沒看見抓到的人長什麽樣子。隻說是大燕的漢人將軍,已經押去天牢了。”

江懿從床邊站了起來,低聲道:“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忙?”

阿年問完才看見他嚴肅的臉色,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你,你不會是要……”

“我想去見他一麵……”江懿說,“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阿年心驚膽戰地看了眼門外,壓低聲音:“你這是要死啊?被抓住了會死的!”

江懿眸中露出幾分痛楚:“我隻是想去見那人一麵,我怕他是我的朋友。”

“但我也沒有辦法……”阿年說,“我隻是個灑掃的小廝,哪有能力去幫你和這群洋狗子周旋?”

江懿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輕聲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說得對,算了吧。”

他確實太心急,也太強人所難了。

阿年隻是個從亂世中死裏逃生的孩子,完全沒必要陪自己涉這本不該他涉的險,自己實在欠考慮。

可擔憂和害怕卻仍在他心底生根發芽。

萬一被抓的人是關雁歸呢?

如果關雁歸被抓了,那太子怎麽辦?是不是也同樣被抓回來了?

可分明除了裴向雲之外沒人知道他們是從哪條路逃走的,如果不走官道隻抄小路的話也不會被過路的關卡攔下。

是裴向雲又騙了自己,向烏斯人出賣了他們嗎?

隻要一想起這個可能性,江懿就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他當時為何會那麽篤定地認為裴向雲一定會幫自己隱瞞好太子的去向?

那可是大燕的太子,裴向雲完全有可能先把自己騙回來,然後再向烏斯的君上匯報太子的位置。

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也是自己太過輕信裴向雲,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會遵守兩人的約定,可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又被欺騙了。

江懿的手下意識地攥成拳,緊緊咬著唇,幾乎要將唇咬出血來。

“江,江大人……”阿年忽然小聲開口,“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我該怎麽幫你?”

江懿抬眸看著他,心中怔了下。

眼前的人麵無血色,甚至聲音都在發著顫,可眼中除了怯懦還有其他的神色,和記憶中另一個人的樣貌緩緩地重疊起來。

他心口疼了下,不動聲色地從回憶中抽身,輕聲道:“算了,太危險了。”

阿年咽了口唾沫:“我爹娘都沒了,我自己活著也沒太大的意思。你是要把那個將軍救出來嗎?如果把他救出來的話,大燕還有複辟的希望嗎?”

江懿看著他眸中的渴求,咬著牙搖了搖頭:“可能……我暫時救不了他,但萬一有機會的話,我是不會放棄的。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你是要為大燕做事嗎?”阿年說,“你是在愧疚嗎?”

是愧疚嗎?

或許說是後悔和自責更準確些。

自責自己為什麽當時沒教好裴向雲,還是說幹脆後悔當時將裴向雲帶回了隴西。

“可能吧……”他輕聲說,“我可能真的很愧疚。”

阿年沉默半晌後道:“我有個相熟的發小在宮中當差,隻不過好久沒見他了,也不知是否還活著。你要是真想去天牢,我問問他有沒有門路。”

他說完後又真心實意地補充道:“其實我覺得還是算了吧。燕都已經被洋賊占了,雖說你是那瘋子的老師,但除了他以外大部分人都想把你除之而後快。就算我那發小還活著能幫你,也真的很危險。”

江懿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腳鐐上,半晌苦澀地笑了下:“我知道,謝謝你。”

阿年臉上微微泛紅,別開目光惡聲惡氣道:“謝我做什麽,我隻是很讚同你要贖罪的想法罷了,又不是真的要幫你。”

江懿知他口是心非,也沒計較:“我知道,該謝你還是要謝,注意安全。”

阿年支支吾吾地不敢看他,剛要說話,忽地聽見外麵一陣**。

兩人均抬眼向門口望去。臥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撞開,緊接著幾個人高馬大的烏斯士兵便攙扶著一個人進了屋。

裴向雲麵色蒼白,雙唇發紫,不住地顫抖著,慢慢抬眼看向江懿。

站在一旁的烏斯士兵麵麵相覷半晌,其中一個開口用生硬的漢話道:“將軍舊疾未愈,君上與將軍手足情深,聽說將軍自願罰跪後下旨讓我們扶將軍回屋。”

裴向雲動了動唇,聲音嘶啞:“多事……”

江懿原本想順著自己的意思嘲諷兩句,想起那位尚被關在天牢裏的人,又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烏斯士兵見裴向雲心情很差,很有眼力見地從屋中離開。阿年也怕他怕得很,和江懿悄悄使了個眼色後也跟著出去了。

臥房的門在一片安靜中關上,江懿垂下眼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裴向雲,而後慢慢移開了目光。

裴向雲束發的發帶濕漉漉地貼在頭發上,雨水順著發帶一滴滴地滑落,靜靜地落在地上。

他的碎發濕著貼在額上,將遮未遮地擋住了眼睛。

可江懿卻仍能察覺出那濕發下的目光。

豺狼虎豹一樣帶著野性和侵略性的,不動聲色窺伺自己的目光。

他覺得自己正被一隻饑腸轆轆的野獸舔舐著,而下一秒這隻故作溫馴的野獸便會突然發難,將他撲倒在此處拆吃入腹。

“你還要跪到什麽時候?”江懿說,“有意思嗎?”

裴向雲悶咳了幾聲:“隻要你能不生我的氣,我無所謂的。”

江懿懶得再和他繼續掰扯這些根本說不清的道理,起身拖著那條鎖鏈去屏風後簡單地洗漱了下便回來和衣躺在了**。

如果阿年能和他那發小搭上話,說不準還真能給他弄一份行頭混進天牢去。

他在燕宮裏當過官,知道有些地方必然嚴加死守,而有些地方的所謂看守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人性相通,想來烏斯人也八/九不離十。

若被抓回來的是關雁歸,那太子呢?如果真的俘獲了敵國的太子,烏斯人不應當像現在這樣毫無反應才對。

那是不是說明太子還很安全?

江懿心中快速地思忖著,直到身旁的被褥深深陷下去一塊時才驚覺有人躺了上來。

他下意識地便要向離那人遠些的地方挪一挪,卻被人按住了手。

那雙手溫度高得可怕,滾燙地貼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打著顫。

江懿定了定神,冷冷道:“裴向雲你放開我。”

“師父,我好冷……”裴向雲在他身後喃喃道,“我是不是病了?”

在大雨天裏跪幾個時辰,你不病誰病?

江懿在心中暗罵他神經病,索性背過身去不理他。

可誰知那人卻不依不饒地從後麵貼了上來,緊緊地將他箍在懷中。

錦被蒙在兩人身上,江懿被裴向雲的氣息包裹著。他心中隱隱發痛,唇齒間似乎又品嚐到了那經久未散的血腥味。

“師父,我先前在隴西那次病了,你就是這樣將我抱在懷裏的……”裴向雲用那把沙啞的嗓子小聲說,“再抱我一次吧,求你。”

窗外雨聲風聲交雜在一起,將秋末樹上最後的葉子掃落在地上。

一室安靜中,江懿聽著身後人的呼吸和屋外的風聲,似乎真的回到了那個隴西的晚上。

那會兒裴向雲染了風寒,隨行的軍醫說營中藥物有限,除非他能自己挺過去,不然怕是要回天乏術。

江懿看著自家學生被病痛折磨得難受,渾身打著顫,心疼得要命,晚上處理完公事後鑽進裴向雲養病的帳中,將他抱在懷裏。

裴向雲燒得神誌不清,迷迷糊糊道:“師父?”

“別怕,師父在……”江懿弄來一條帕子沾了水,輕輕搭在他的額上,“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裴向雲拽著他的袖口,小聲問道:“師父,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懿掩去眸中的難過,安慰他:“不會的,有師父在,你不會死的。”

裴向雲下意識地將頭抵在他頸間,撒嬌似的蹭了蹭:“師父,你也不想我死嗎?”

“你是我學生,我當然想你好好的。”

江懿給他蓋好被子,輕聲道:“會好的,師父一直陪著你。”

“師父,你食言了。”

一抹濕熱在江懿耳垂上擦過,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猛地從回憶中抽身而出,緊接著戰栗感便順著被裴向雲吻過的耳垂流向四肢百骸。

“你答應我一直陪著我的……”或許是因為生了病,裴向雲的聲音變得有些含糊,“你騙人……”

他原本也沒指望江懿會理自己,不過嘴上說說,卻沒料到懷中的人沉默良久後輕聲道:“我騙你?”

“你可真好意思說我騙你,你就沒騙我麽?”江懿的聲音被外麵的雨裹挾著,似遠似近,“不是和我說跟你回來就放過太子嗎?你又做了什麽好事?”

裴向雲驀地一怔,有些迷茫地重複道:“太子?”

作者有話說:

江懿: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