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若水認主

初夏的陽光已經微微有些炙人。

東瑤山脈中一個不起眼的小山穀內,桃木成林。一條溪流橫穿而過。溪中有一種靈魚肥美異常,因喜食桃花故名桃花靈魚。

扶光派的大食堂隔三差五的會發布桃花靈魚任務。常常有低階弟子來到穀中捕捉這種靈魚。因而桃花林中總有三三兩兩的白衣弟子穿行其間,或談笑緩步或形色匆匆。

蘇錦歌躲在樹蔭下正手腳麻利的將一條靈魚剔鱗去骨,收拾幹淨切做薄片。老桃樹下的一口大鍋內,豔紅的湯汁翻滾出股股濃香。

靈魚並不似凡魚帶有腥味,蘇錦歌隻簡單的將魚肉片放入調料中抓拌了幾下。見大鍋中湯汁已經滾夠了火候,便一股腦的將魚肉倒了進去。

剛做完這些,就見雲星提著一隻魚簍跑了過來,興衝衝的將魚簍湊到她麵前道:“小六,你看這些蝦子多大。”

蘇錦歌納悶道:“這也是食堂發的任務?”

“不是。”

雲星話音剛落,就見蘇錦歌又從儲物袋裏摸出了一口鍋子,架起火來開始燒水。

蝦子嘛,最好料理了。簡單的放上點鹽煮一煮就很美味。蘇錦歌在鍋裏投進了調料,待水一燒沸便將清洗好的蝦子投了進去。

雲月捉夠了任務所需的靈魚回到這裏時,靈魚和蝦子都已經出鍋。蘇錦歌正手持一柄鐵勺在火上加熱勺中的油。雲星正在青石板上切著靈瓜。

“東西呢?”

一道清冷的聲音自雲月身後傳來。三人轉頭見姍姍來遲的韓夢漓正站在不遠處。

雲月見人已到齊,便從儲物袋中取出了昨日所得的那一堆東西。一百塊下品靈石、一隻小飛劍、一本靈膳譜。小飛劍屬於法器,就算最差的法器少說也價值幾十塊靈石。靈膳譜雖然少見,但在多數修士眼中沒什麽價值。雲月便將靈石分作四份,蘇錦歌得十塊靈石、一本靈膳譜,雲星雲月各得三十塊靈石,韓夢漓分的三十塊靈石外加一柄飛劍。

這樣算來韓夢漓分到的已遠遠超過兩份。

若無韓夢漓,雲星雲月早已喪命在那個肖姓修士手中。故在征得蘇錦歌同意後多分了許多給韓夢漓。韓夢漓也不推辭,收好東西抬腳就走。

“韓師姐,不著急的話一起吃點吧。”

韓夢漓本來是想拒絕的,不想此時蘇錦歌恰好將那勺熱油澆到了魚片上。隨著滋滋的聲響,一股摻著麻辣的鮮香撲鼻而來,勾的韓夢漓喉頭一動。再看看那煮的淺粉的蝦子、水靈靈的靈瓜。韓夢漓的腳就邁不動了。

韓夢漓坐下後才發現,青石板上擺的原就是四副碗筷。清冷的麵孔上,蝶羽樣的睫毛微微的顫了顫。

蘇錦歌取出了一小壇雪梨靈酒,拍開封泥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酒香隨著微風散開。

不遠處的桃林中,一個圓臉的練氣弟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乖乖,這幾位師姐在弄什麽,好香。”

圓臉弟子的同伴揉了揉咕咕作響的肚子,催促道:“快回去吧,交了任務咱們趕緊去吃飯。”

“咦,師兄你昨天不是才領了一瓶辟穀丹?”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哎,師兄你等等我。”圓臉弟子不舍的往桃林深處望了一眼,趕忙追上同伴。

走出很遠,依稀聽到桃林中有歌聲隨著微暖風傳出。

“碧瓜破玉清酒淺酌,

春風十裏忘形歌。

踏月隨風,笑把煩惱拋舍。

把酒共臥,醉眼看綠影婆娑。

東風軟,染嬉笑顏色。

我醉歌時君相和,

唱一曲少年遊樂,

暖風吹,春衫薄。

醉入花間臥,

忘卻了,歲歲年年幾何,暮暮朝朝幾多。

......。”

暮春初夏的風如此暖軟的吹個不休,輕揚起年青修士額角的碎發。師兄那雪白的道袍在行走間翻飛起舞。身前是茫茫青山,身後悠遠的歌聲隱現風中。

過了很多年,這個圓臉修士仍然記得這幅畫麵。連桃林中那位未知名師姐的模樣也記得分外鮮明,鮮明到經年再見仍能一眼認出。

彼時,他已經是藏卷樓的一名筆錄執事。也是一個微風暖軟的午後,一身雪白道袍的少女出現在眼前,舒手遞過玉牌。那眉眼一下子就與記憶深處的那個小師姐重合。

“呀,你是那個做魚的師姐!”

蘇錦歌微微一滯,看著麵前這位圓臉修士,實在是回憶不起哪一次做什麽魚的時候見過這位。

“啊啊啊啊,你竟然都練氣大圓滿了。”圓臉修士後知後覺的驚呼一聲,“六年前你才練氣六層。”

片刻後,圓臉修士收起了驚訝的表情,原來這位小師姐是天靈根的精英弟子。自己叫她師姐卻是不妥了,圓臉修士十分恭敬的交還玉牌。“蘇師叔,弟子失禮了。”

“無妨。”蘇錦歌微微一笑接回玉牌,抬腳進往樓中走去。

望著眼前滿架的法術玉簡,蘇錦歌重重的歎了口氣。

重華真君十年未出關,連原本該在十年前出關的師祖也還沒出關。別人是精英弟子,她也是精英弟子。別人有師父,她也有師父。怎麽她就跟放養的似的。

如今練氣大圓滿,蘇錦歌想要下山曆練一下,順便去尋原著中那個屬於自己的大機緣。可總不好一柄水刀闖天下吧。師父不出關,隻得靠自己了。

蘇錦歌不厭其煩的逐個翻看著架上的玉簡,一個下午過去仍沒有找到合心的。

蘇錦歌掏出一塊靈米糕放進口裏,另一隻手繼續翻著玉簡。

有道是:當真正的意外來臨,往往是毫無預兆的。

蘇錦歌現在麵對的就是這樣的情況。重複幾百次的動作再一次做出來,偏偏就是發生了意外。蘇錦歌拿起一隻玉簡,剛探入一點靈力準備查看,玉簡中冷不丁飛出一抹靈光,迅速的沒入她的眉心。

被咬掉一口的靈米糕跌落在地,蘇錦歌也緊跟著傾倒在地板上。

迷蒙中仿佛覺得自己落入了一片深深的湖水中,暖融融的水流包裹著她的每一寸肌膚。一個美人在水中翩然而行,隨著她的動作,一道道靈光閃現出來。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一種微妙的柔和氣息,就像是初春的細雨溫柔的滋潤著萬物。

她的身影飄渺模糊,偏偏那每一個動作落在蘇錦歌的眼中都清晰無比。

幻夢中時間仿佛很長,長到似乎能讓一個人韶華至白首。現實裏卻才剛剛過了幾十息。

蘇錦歌坐起來,表情呆呆的望著自窗口透過的陽光懶洋洋的鋪灑滿地。此刻內心的情緒已是滔天的洶湧。

摔啊!一般神奇的功法、法術不都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嗎?不都是應該外形古怪落上灰塵嗎?怎麽就這麽大咧咧的摻合在普通法術中?!好死不死被她摸到,還強買強賣的非叫她學不可。

低頭瞅著地上那已經碎掉的玉簡,蘇錦歌欲哭無淚。

要說這套法術也算是獨一無二。這恐怕是中元大陸唯一的療愈法術。可問題是這裏麵附加著一個禁製,一旦學了這套法術就再不能使用任何水係攻擊法術。

蘇錦歌努力的平複著心情,仔細探查自己的識海果然發覺一抹神識。如果她動用攻擊法術,那抹神識會瞬間要了她的小命。

這個玉簡隻會認單水靈根的人為主,禁製又是不讓使用任何水係法術。蘇錦歌內心中的小人兒一次又一次的摔桌,就算是奶媽職業也應該會幾招防身打怪術吧。

不知傳下這玉簡的前輩如今可還安在。什麽救死扶傷、止戰止殺,她蘇錦歌都不反對。問題是,前輩啊您自己一點攻擊術不使,不能強迫別人也不使啊。這身嬌體弱的可怎麽出門。

蘇錦歌走出藏卷樓望著樓外的綠蔭繁花,心中隻有一個想法:這下好了,想一柄水刀闖天下也不成了。不作不死的生動寫照。

藏卷樓裏那部廢柴法術竟然有人去學了!

那人還是個天靈根。

學了那部廢柴法術的天靈根是重華真君的親傳弟子。

......。

不過一個晚飯的功夫,這新鮮出爐的事件就傳遍了半個扶光。

剛剛出關的寧心真君覺得頭似乎又開始痛了。

一出關就見到了自家徒弟貼在洞府門口的“托孤信”,得知新得了一個天靈根的徒孫,寧心真君萬分高興。下一刻,寧心真君的笑容僵住了,落款的時間竟然是十年前。這樣說,那個小徒孫豈不是被放養了十年?

當聽到幾名路過的練氣弟子議論扶光最新頭條的時候,寧心真君這次是真的頭痛了。

寧心真君想了很多安慰的話語,但是當看到蘇錦歌的時候,這些話全部被生生的堵在喉間,一句也說不出。

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十分失落甚至絕望的小徒孫。可誰來告訴她,眼前這個捧著一大海碗燒靈肉吃的滿嘴油光的少女是怎麽個情況?

蘇錦歌正在吃晚飯,冷不防見一白衣美女踩著副巨大的畫卷忽然飄到麵前,著實嚇了一跳。第一反映竟是緊緊的把碗護住。

寧心真君額角一跳。

蘇錦歌一頭霧水的看著她,這美女是怎麽個意思?倩女幽魂?怎麽看她的眼神總像是看著什麽珍貴瓷器碎了一地似的。

良久,寧心真君拿出一條雪白的披帛輕輕一揮,那披帛便輕飄飄的落到蘇錦歌肩頭。

“本君是你的師祖寧心真君。這千絲綃給你做見麵禮。”

瞬間蘇錦歌生出一種找到媽的感覺,頗有狗腿嫌疑的對著寧心真君深深一拜叫了聲“師祖”。

寧心真君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蘇錦歌覺得有些冷場,又被那盯著碎瓷器一樣的眼神盯的難受。於是開口道:“師祖還沒吃飯吧,不如一起吃點。”

話一出口,蘇錦歌便後悔了。她怎麽就說出這麽一句。況且讓這位仙姿玉骨的美人兒用大海碗吃紅燒肉也太說不過去了點。

寧心真君扶額,內心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無力感。轉身欲走時眼角瞥到了小桌上那一盆靈獸肉。隻見滿滿一盆切得均勻的肉塊肥瘦相間,那色澤紅亮誘人,薄厚恰到好處的肉皮泛著晶瑩油潤的光澤。香氣似乎也與之前吃過的靈獸肉大不相同。

“修仙之人莫要過於貪戀口腹之欲,這個沒收了。”

蘇錦歌隻得眼睜睜的看著美人師祖仙姿渺渺的端著一盆紅燒肉飄遠了。

轉頭又笑起來,這裏可還剩下一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