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金風玉露

雨不知從何處起,亦不知落往何處。細密的雨簾仿佛一道道極細的水晶絲線,將頭頂的無垠與足下的氤氳連接到一起。

待雨停了之後,不遠處出現了一明一暗兩道彩虹。站在這氤氳雲團之上看那霓虹,另有一番美景。七色的水霧像是一道道緩慢流淌的流光,令人不舍得移開視線。

“原來仙界也下雨的啊。”

一名身穿道袍,頭頂著一隻歪斜的道髻的少年不知何時站在了那七色流光之前。他張開雙臂仰頭高呼起來。聲音中的愉悅飛噴出來,“仙界!老紙來啦!”

“啊啊啊,......。”

“喲吼,......。”

少年顯然很是興奮,一會兒雙手輪捶著自己的胸口,一會兒大跨著側弓步一手背後一手高指穹窿。

折騰了好大一會兒少年方覺盡興。他深深吸一口氣,又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這才清咳一聲,理了理身上的道袍轉過身來準備開啟他的仙人生活。

剛一回頭,少年便呆滯了。——距他不遠的雲廊中正坐了一位仙人。眉眼溫雅,如清風似朗月,鬢角雖有一縷白發,卻並不妨礙他那無雙的風姿。

少年尷尬了。

而那仙人卻在這時候向著他笑了笑。那怎樣一種有魔力的笑容啊。他的詞匯有限實在無法形容,但是這笑容令他頓覺此刻也不是那麽尷尬。

少年的信條一向是順杆爬。初來乍到正是需要結緣的時候,他見那仙人向他露出微笑來便立刻湊了過去。

“晚輩嶽小康給這位仙友見禮了。”

仙人起身回禮道:“有禮。我道號煦陽,你稱我煦陽道友便是。”

嶽小康瞥見這位仙人身側擺了一壺美酒便自行的坐了下來,麵上笑嗬嗬的說著,“好,煦陽道友。小弟我初來仙界尚有許多不懂之事,還要冒昧請煦陽道友指教一二。”

煦陽道:“不必客氣,能幫到小友是煦陽的榮幸。”

嶽小康笑的更是燦爛,反客為主的端起酒壺來為煦陽續上一盞,又自行掏了一隻茶碗出來自斟半碗,“小弟才來仙界第一個遇上的就是煦陽道友,這可真是天大緣分。小弟敬您。”

說著嶽小康一仰脖子幹掉了半碗美酒。再開口時,“煦陽道友”便成了“煦陽大哥。”

煦陽表現的脾氣極好,無論嶽小康如何做如何說他總是一副翩然君子的模樣,耐著性子給他解答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嶽小康自以為自己的人格魅力和交際手腕又上漲了,卻沒發覺自己已經喝的近乎酩酊,而對方卻還精神抖擻著。

煦陽見他已露醉態便在那酒壺上一點,笑笑說,“酒已經沒了,小嶽你還要去四方上仙那裏報道,不要誤了事。”

嶽小康晃了晃酒壺,見其中果然沒了酒水,“奇怪,我還以為這仙壺仙酒是飲之不竭的。——一來就喝空了煦陽大哥的酒,真是不好意思。這兩壇好酒是小弟我送大哥的見麵禮。大哥切勿推辭,請收下。”

他拿出的兩隻酒壇乃為白玉所製,上麵以鎏銀技法書著一大兩小的三行字。大的一行是:金風玉露。小的兩行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金風玉露?”煦陽有些出神,隨即頜首道:“多謝。”

“咱們兄弟客氣什麽。”嶽小康說著又掏出了幾壇別的美酒來,“剛剛喝光了大哥的酒,這些算我請大哥的。”

他醉的有些厲害,口舌不清不說掏東西的動作都開始不流暢起來。他有些煩躁的從袖子中扯出了兩個儲物袋,揪住一個較真的掏起酒壇。

煦陽本是要製止,但見到他拿的儲物袋麵上便露出了幾絲懷念。

嶽小康的瞥到他的神色便停止了動作,想了想後咬咬牙暗下了決心。又從袖子中翻了半天才拿出了一隻青色的儲物袋來,“大哥喜歡這個,小弟便送大哥一隻。這隻儲物袋叫做‘碧波一點紅’,是一位名家煉製的。絕對配得起大哥。”

煦陽看破卻沒點破,隻是笑著道了謝。

嶽小康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時候不早,小弟我先去四方上仙那裏報個道。改日再尋大哥,咱們開懷暢飲一番。”

煦陽笑著道:“好。”

嶽小康自覺來到仙界的第一場外交做的非常之成功,頗有些自得的向著煦陽指點的方向歪歪斜斜的走去。

煦陽收回目光來,暗笑了幾聲。目光落在酒壺旁的儲物袋上。

這隻儲物袋方方正正的,碧青的顏色中繡著一點朱紅,好似這儲物袋長了一顆紅痣一般。算不上多麽醜,卻也算不到好看的行列裏。

可這畢竟是儲物袋呢。自己是有多久沒有摸過這樣東西了?

煦陽的唇角掛著笑意從桌案上拿起了那隻儲物袋,略加端詳之後頓時愣住了。這碧青的布料名為春月芽,因產自東瑤月芽湖畔而得名。上麵那顆好似紅痣的刺繡,所用的絲線是鏡洲的天香紅。而這儲物袋中的陣紋路數本是他獨創的,那特殊煉製手法他隻見一人使用過。

一瞬間透過這碧青的儲物袋,他仿佛見到在遙遠時光的另一邊,麵容嬌憨的小姑娘正飛針走線的彌補著袋子上的破洞。

那姑娘總是那般的奇特呢。

煦陽的思緒又沉回到那個奇特的夜晚,那是恐怕是他一生中最為危機的一夜,可是他的心緒卻全然的不在狀態。他看著她手忙腳亂的為他處理傷口時,心中既沒有鬱悶她的笨拙,亦沒有感謝。

他的心中滿斥著一股異樣。

因為就在那奇特的時刻,他忽然察覺到原來欣賞一個人和喜歡一個人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欣賞,便如蘇青雪。他能明確的說出她的優點,他能理智的處理著與她相關的一切事情。他以為自己動心時,想的是與這般的女子攜手並肩方才如何。

喜歡,那是一種根本不知道何其起、又何時濃的情愫。到他察覺時卻已是緣淺將別。他甚至從未想與她一起要如何,他隻是想要她安然,要她那雙眼眸永遠都如秋水無塵、臉頰上永遠都掛著那一對酒窩。

他想要的隻是她好。不過他也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無私,到最後他終還是算計了她。——他將他全部的身家都給了她,還囑咐了秦家年年都要送節禮與她。

遲鈍如她,在將來的時光裏一定想不明白為什麽沒有人向她表白示愛。

果然,他從來都不是什麽真君子。

有時候他會想若是在他靈根尚未損毀時遇上她,那個性情尚未改變過的他是否會叫結局有所不同。隨即他又苦笑起來,他靈根尚未損毀時她還是個奶娃娃呢。

這世上哪裏會有什麽如果呢。

煦陽將那隻儲物袋掛在了腰間,拿起一壇金風玉露來揭開酒封,直接就著那壇子飲了一口。

果然是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滋味。

煦陽出了一會神,再去看那嶽小康時發現他還沒有走遠。也是,醉成那副模樣還能走就已經很不錯了。速度實在是不能再要求了。

煦陽看著他那走的歪歪斜斜的背影,隨手抬起向著他一彈。

一團靈光悄無聲息的落到了嶽小康的背上。令他頓覺神清氣爽。他扶了扶頭上那更加歪斜的道髻,覺得自己這樣去報到未免有些不拉風。於是他自靈獸袋中喚出了一頭光彩不凡的小青驢,翻身上到了驢背上,搖頭晃腦的唱起一支極能裝那啥的歌來。

“世人都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來將相何其多,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道神仙好,惟有金銀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