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逼王的對決

“喂,喂,是馮先生麽?這邊正在調試線路。我們衛總稍後就會上線,麻煩您久等了。”

電話會議儀裏,先傳出來一陣陣甜美而又禮貌的女聲,不過卻總帶著幾分公式化的味道,少了人情冷暖。

“阿狸的人架子真大,明明是調研過了,覺得我們可能有谘詢價值,居然還不是直接派馬總親自跟我們聊。”史妮可撇了撇嘴,倚靠在馮見雄身邊,咬著耳朵低聲吐槽。她還沒摁發言鍵,所以也不用擔心對麵可以聽得見。

06年的電話會議,普遍還是要靠專門的儀器來完成的。

而視頻會議則更麻煩,受限於如今的網絡硬件,畫麵質量也跟剛剛誕生的yy視頻聊天室差不多爛。沒有專線或者局域網內的話,幀數卡頓非常嚴重。所以如今反而是很多玩票的事務所聊事兒會用視頻,而正牌的大公司寧可看不見人,隻用電話會議。

麵對史妮可的吐槽,心胸寬廣的馮見雄倒是絲毫不以為意。

他把史妮可的手從自己肩頭抹下,摁下了應答鍵,隨和地說:“不客氣,我們隨時可以。”

“謝謝馮先生的理解。”甜美的女聲清冷地客氣了一句。

不一會兒,就換上了一個說話有點國語腔的30來歲男人聲音:“我是魏哲。”

非常幹脆簡單,就四個字。

馮見雄知道有地位的人都是這麽說話的,於是毫不猶豫地打斷接過話頭:“幸會,魏總。很高興為貴公司服務。先介紹一下吧,今天由我本人,和我的助理史妮可小姐,為你們提供谘詢。”

遇到自我介紹喜歡報頭銜的人,千萬不能在客套的時候就打斷對方說什麽久仰,一定要讓對方把頭銜說完。因為凡是喜歡報頭銜的人,往往不太自信,需要頭銜來加強自己的光環。

而對於直接說名字,別的不廢話的人,那就一定要在對方說完名字之後,最多停頓一秒多,就說幸會,然後也幹脆利落地介紹一下我方與會人員。

這都是馮見雄前世十幾年大律師積攢下來的拉客戶經驗,見到什麽類型的人就說什麽樣的話。

似乎是對馮見雄的幹脆態度還算滿意,魏哲直截了當地說:“馮先生,先恭喜你拿到了課題,也拿到了好成績——上周末那個電視節目上,你提供到了一些對我公司的展望,jack可是很上心,把我跟老蔡都拖著調研討論了好幾天。”

馮見雄隨和地回應:“是麽?那真是抱歉了,我當時完全是揪人心切,天馬行空的。沒想到隨口一番話,還給你們添麻煩了——這樣吧,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今天的電話會議,我可以給你們谘詢費打折,象征性給一點就行了。”

“嗬嗬,很自信嘛。”魏哲的語氣聽上去似乎有些哂笑,旁邊好像還有其他人也在與之竊竊私語。聽那氛圍,應該是覺得馮見雄一開口就談錢有點太扯淡。

阿狸巴巴這樣的大公司,每年要接洽的律師事務所、商業谘詢公司,怕不是數以百計。哪怕收費標準再高的律所,在麵對這種企業時,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拉客戶,多半也是不會在初次接洽的時候就直接談錢的除非是具體的訴訟業務。

在很多商業谘詢公司的運作模式下,能夠在正式匯報方案之前把合同價款定好就算是不錯的了。至於回款——在商業谘詢界,三分之一的項目款項是要不回來,或者不能足額要回來的,這幾乎是行業慣例了。

具體經手訴訟業務的律所,回款率可能好一些,但也跟法院的判決執行力度有關係——即使幫客戶打贏了官司,但是遇到被告是老賴,判決在執行階段不給力。那麽客戶沒拿到錢的情況下,同期拖欠律所的律師費也是很正常的。

有這麽多弱氣的同行作為陪襯,馮見雄這麽雲淡風輕地開口就談錢,才讓人覺得狂妄——要知道,阿狸一方本來今天下午預約的,也隻是一次閑聊,想確認一下對方的遠見,是否有利用價值,本來就沒打算給錢。

在魏哲看來,他和老蔡這種大人物,肯花時間鑒定馮見雄的表演,已經是賞臉了。

幸好有地位的人都沒什麽空閑客套,所以“嗬嗬”完之後還是很快切入了正題:

“那天聽馮先生的意思,我們沒理解錯的話,應該是覺得咱這種數據服務公司未來幾年應該著重在‘大數據’這個概念上投入?進行客戶行為的分析和畫像?”

聽了這個問題,史妮可不由得一陣緊張。她至今為止,還沒接洽過這麽高端的客戶。而且魏哲明顯是學院派出身的高管,在大型跨國企業做過,那種資曆和說話方式,就足以對目前還未洗淨土氣的史妮可形成威壓。

不過,反正今天主要是馮見雄回答,妹子還有的是時間被**學習。

“我說了,那番話是權宜之計,貴公司不會真的被我這一說,就覺得這玩意兒可以操作了吧?我靜下來想過,那些概念還是太超前了一些,或者說,這個問題可以一分為二地看,大數據,是應該從現在就開始積累起來的,隻要兼顧成本,提前進行歸類、數據折疊,將來總不會吃虧。

不過麽,客戶行為習慣畫像這些,甚至是我那天隨口瞎扯的‘芝麻信用’,我覺得目前顯然還不具備進入產品級研發的可行性。”

馮見雄這番話可謂是剛柔並濟,有取有舍,權重也非常穩妥。外行人或許不覺得有什麽,魏哲這些阿狸高層卻是天天在想這些問題的。稍微咀嚼一番,就覺得對方至少算是個懂行的。

這幾天來,對馮見雄的調查了解,也就此得到了印證。

……

“看來這家夥至少不是個冒進的,還知道點進退——剛才他要是直接給出點激進研發的建議,我倒要覺得這家夥沒價值聊下去了。”

趁著電話會議中場休息的時分,一個四十來歲的地中海謝頂眼鏡男,隨性地跟一副都市高級金領打扮、發膠抹得油光鋥亮的魏哲聊著。

這個中年謝頂男,在阿狸集團的地位還算超然,得益於其元老級的資曆,自然比空降加盟型的副總裁魏哲更加有話語權——這也是阿狸馬老板的用人路線使然,在阿狸這種頗有江湖氣息的公司裏,跨國巨頭挖角空降來的高管犯了錯,那都是路線錯誤。十八羅漢自己人犯了錯誤,那隻是方法錯誤。

這中年人自然是蔡重信了,阿狸的cfo,也是阿狸係跟投資人之間的橋梁。當初千禧年時,幫馬風拉來軟銀孫正意這層關係的,正是蔡重信。

按說以他分管的事兒,這種前衛商業資訊的電話會議,平素是看不上來旁聽的。隻是那天馮見雄聊到的方略,跟金融信用有點關係,馬老板這才打招呼讓他也跟著來聽聽,拿拿主意。

馮見雄剛才那番老成持重、權衡得當的立場,顯然改變了老蔡一開始的輕視和無所謂。

“joe,你也覺得那小子的誇誇其談有點價值?”魏哲顯然是很重視蔡重信的意見,非常虛心地請教著。他是今年才剛剛從跨國公司跳槽來的,根基不穩,雖然掛著副總裁的頭銜,如今做事還處在謹小慎微的狀態。

蔡重信平和地點點頭:“至少值得一聽,看他後續的分析吧。另外,技術上的可行性你別問我。”

“那是當然。”魏哲應承道。

很快,他們又喊來兩個研發部的總監級別負責人,都是數據專家,參與到了後續的會議中去。

中場休息很快結束,馮見雄的聲音又從另一頭穿了過來。經過一番短兵相接的交叉質證、包括阿狸這邊的技術負責人的拷問,話題聚焦到了幾個主要矛盾點上。

“馮先生,你剛才說,在近未來的三四年內,‘用戶行為畫像’的技術研發投入可以持重,而大數據的積累卻應該‘在成本不明顯出現階躍抬升的情況下盡量投入’,這個判斷的依據是什麽?我們這邊也有略微涉獵過‘deep-mind’型人工智能的磚家,在他們看來,數據、算法程序和處理能力幾乎是同等重要的。”

提出這個問題的,是阿狸這邊的一個技術部門負責人,當然其提問的動機,顯然是魏哲和蔡重信授權的。他隻是用技術性的話語翻譯修飾一下。

“工程師之見。”電話會議器的另一頭,傳來馮見雄略微不屑,卻又掩飾得還算可以的語氣,

“從技術實現的角度,數據、算法和處理能力顯然是重要性相當的。但是從競爭壁壘的角度來看,顯然是數據更容易形成壟斷壁壘——未來數年之後,一旦你們做用戶信用畫像,讓同行看出了前途,別的都是很容易補足的短板,唯有數據是很難補足的。”

馮見雄這番話,放在七八年後,也就是20122013年之後,隨便一個“創業導師”都能說的出來。畢竟那個時代的人,都被灌輸了“算法優勢會隨著技術擴散而易於快速構建,但大數據卻容易被平台巨頭壟斷”的三觀。

哪怕隻是站在09、10年的視角看這些問題,不說路人都懂這些,至少頂級it巨頭有眼光的高層們可以看懂這一點。

但可惜的是,如今隻是06年。

馮見雄隨便說一些超前了十幾年的見解,配合他倒果推因的嚴絲合縫歪理,就顯得既不神棍,又能知微見著。

“他說的有道理麽?”

一個熟悉而又輕微的聲音,從眾人背後傳來,連帶著魏哲都忙不迭站起身來,蔡重信也是轉身點頭致意。

果然,來者是個骨骼精奇的醜男,阿狸集團的董事局主席馬風。

他剛剛開完了一個內部會議,聽秘書提了一嘴這邊的情況,就趁著喝茶的空隙過來裝幾句逼。

“挺務實一年輕人,應該不是大談炎炎之輩。”蔡重信側身讓馬風坐下,中肯地評價道。

馬風微笑著點點頭:“那你們繼續,我就聽聽——我就十五分鍾休息,你們讓他重點聊聊對‘建立網絡信用數據’這個事情的預期,就問他覺得這東西幾年之內可以實現。”

魏哲斟酌著語氣,壓低聲音勸道:“jack?問這個會不會太務虛了?技術展望的東西,我們自己也估計不清楚大概需要多長的研發周期。對方如果虛報一個時間,然後再編造一堆看上去像模像樣的論據,我們也沒法反駁他,要驗證他的說法對不對,恐怕也隻有等曆史的檢驗了。”

“我們自己也估不清楚?”馬風不怒自威地反問了魏哲一句,然後轉向身邊一個技術負責人,“小陳,你們覺得那天提到的這個東西,技術上幾年之內可以實現?”

被問到的小陳顯然非常緊張,局促地說:“馬總,這個可不好說,按照他那個設想,構建起大數據的折疊架構,這就起碼是兩三年的研發周期了,還要投入商用驗證,再算一兩年成熟磨合,那就是2010、11年之後的事兒了。

然後再上專門的信用算法,做軟件,做應用,不到個七八年之後,也就是20132014年,我看不出這玩意兒的商業化可能性——您別嫌慢,哪怕在矽穀,一個實驗室裏的可行架構,到商業化應用,起碼也要五到七年的孵化期,所以矽穀那票天使投資人才普遍支持7年以上的退出期,遠比國內的vc要有耐心得多。

但是這個數字,並沒有考慮到額外的不可預期風險,乃至外部情勢變更,實際上快的話2012,慢的話2015之後都有可能,變數太多了。”

然而,馬風的反應,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他並沒有嫌慢。

“你是說,隻要我們肯投入、有資源,最慢2015就能實現馮見雄描述的那種‘社會信用數據體係’?我覺得沒這麽快。”他輕描淡寫地說,“這樣吧,你們就跟他談這個問題,如果他也說,2015年之前就可以實現,那也不過是個妄人罷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疑不定,想不明白老板為什麽突然欲達反不速起來,不過並沒有人想要違抗他的意思。

電話會議器的播音鍵重新被摁下,阿狸這邊的人如馬總所想,提出了剛才擬定的問題。

“馮先生,現在請你展望一下,如果我們阿狸肯投入,外部技術環境也符合,你覺得大概多少年可以實現你在電視上提到的‘社會信用評估大數據體係’?”

“實現我說的那玩意兒?技術上麽,十年內肯定可以。但這事兒不是技術就能決定的。如果綜合所有因素,我覺得15年內都不一定可以完全實現。”

“15年?怎麽這麽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