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雄哥麵前你還嫩呢

連口茶的功夫都沒留,馮見雄那不緊不慢的聲音就又響起了:“下麵,我來質證第二部分——也就是貴公司所謂的‘證明在先善意使用的廣告證據’——請問被告人,貴公司拿得出這些年針對涉案商標的廣告宣傳費用憑據麽?”

趙宇成看向鄧長春、李義風,威嚴地幫腔:“請被告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有照片,有相關的第三方報道,也有廣告費發票……”李義風連忙搶著回答。

馮見雄毫不猶豫的追問:“前兩項不用看——我沒看到第三項,沒有廣告費發票。”

“怎麽沒有?這不都是?”李義風一副“你丫睜眼說瞎話?”的表情,拿著幾張複印件揮舞著。

馮見雄毫不留情地揭穿:“這些我看過了,是會務費的發票,不是廣告費!”

李義風微微呆滯,隨後表情居然輕鬆起來:“馮先生,看來你也有不懂行的地方,會務費的發票,在財務上來說,就屬於廣告費的一種,都是為了經營性宣傳。哪怕到稅務局抵扣成本的時候,展銷會會務費也都算在廣告費內的。”

對於這種說法,馮見雄笑了。然後轉向趙宇成說道:

“請尊敬的審判長注意:被告方在這個問題上偷換了概念。確實,在財務審計層麵上,參加展銷會的會務開支,往往也可以被認定為‘廣告營銷費’這個大類的支出。因為參加展會的目的和效果,確實是宣傳了企業、擴大了知名度。在稅法層麵,這些成本也可以納入廣告費抵扣。

但是,這個《廣告法》和層麵的廣告費概念,和《商標法實施條例》所述的‘為宣傳善意使用品牌而投入的廣告費’,顯然不是同一個範疇。對方展示的這些展銷會參會記錄,雖然有部分在背景展示中體現了涉案商標的圖形,但並不能證明被告參會的主要目的或者目的之一就是為了宣傳涉案商標。

在展銷會上,潛在客戶更多麵臨的是直接麵對麵的商務洽談、延攬交易。或者拿去參展商的宣傳資料,比如銷售人員名片,留待後續有需求時聯係——這種宣傳模式,與其說是在宣傳品牌,不如說是在宣傳公司,或者單純的拉生意。

為了證明我方觀點,我們還應當注意到:在被告提供的證據中,隻有現場的展台布置照片上,顯示了有印刷涉案商標。但並沒有任何被告公司銷售人員的名片、展會宣傳冊上體現相關商標。因此,我方認為,這可以推定被告並沒有宣傳涉案商標的意圖。

要想證明對方‘多年來的善意宣傳’,我認為至少還應當提供以下材料:首先,是參加展銷會以外的,其他類型的廣告費支出發票。比如宣傳涉案商標品牌的電視、報刊雜誌、網絡廣告,以及其他形式不帶企業、銷售人員聯係方式宣傳,僅僅為涉案商標提供宣傳的一切證據。”

馮見雄說得很慢,很耐心。

畢竟這段話他完全是靠耍嘴皮子分析,動搖審判長心中對被告提供的營銷費發票、展銷會照片等證據的效力、定性。要他提供確鑿的反證,他也是拿不出來的。

趙宇成聽了,也覺得頗有幾分道理。不過這種分析推論的蓋然性問題,法官也不好貿然乾綱獨斷,留下把柄。所以權衡片刻,趙宇成就果斷地宣布暫時休庭,合議庭討論。

回到會議室,趙宇成開門見山地對另外兩名陪審人員(助理審判員職稱)發問:“小陳,小徐,你們怎麽看?原告方代理人陳述的意見,是否應當采信?”

合議庭討論,是主審法官在拿不準事實判斷或者法律適用的時候,規避風險的重要措施。為的就是形成集體意見,將來萬一認定錯了,個人責任也少一些。

在合議庭討論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人一票,加上合議庭成員人數都是奇數,所以也不存在審判長可以乾綱獨斷的問題。

以本案為例,隻要三人合議庭的兩個助理審判員都持其中一方意見,哪怕審判長職稱級別更高,也沒法翻盤。不過哪怕有不同意見,書記員也要如實記在合議庭記錄上,將來萬一翻案,也能知道誰當初是堅持己見的。

當然,實際審判當中,如果有些偏遠地區的法院,法官來源又比較醃臢,比如遇上為了安排大老粗退伍軍官就業問題,而往法院裏塞人。這種退伍軍官職稱級別又比較高、作風比較一言堂,還不懂法。那麽合議庭的時候往往作為審判長就先表態,下麵的人聽了領導意見,多半也就複議了。

幸好,東南沿海各省還是投資環境比較清明的,退伍軍官強塞來當法官這種事情,比較稀罕。

趙宇成也是正兒八經考試考出來的法官,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因此每次他當審判長的時候,都是讓陪審人員先發言。

於是小陳率先開口:“我覺得原告代理人的意見還是有點道理的:一般公司參加展銷會,都是為了實打實賣出去貨、聯係上新的客戶渠道。遇到的每個人基本上都要留聯係方式、當麵推銷。

隻有電視媒體上的廣告,很少留銷售聯係方式,純粹是為了宣傳品牌。如果被告方一點除了展銷會之外,其他形式的涉案品牌廣告投入證據也找不出來,應該可以推定他們至少沒有刻意宣傳過品牌本身。”

趙宇成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看向了另一邊。小徐業務水平更差、資曆經驗更淺,當下緊張地複議:“我……我也支持陳審的意見。那樣的話,就算被告有宣傳涉案品牌,最多也是不經意附帶著宣傳到的,證明力應該不足吧……”

“行,小劉,把意見都記錄下來——我也附議,跟他們的一樣,你修飾一下措辭。”

“好的趙審。”書記員妹子連忙答應。然後給趙宇成修飾了一份用詞不同、但意見大同小異的觀點上去。

這種事情書記員也做慣了,很多時候領導不願意多話,但合議庭記錄上又不能顯得領導總是在照本宣科附議別人,那就加幾句無傷大雅的補充意見上去。

……

15分鍾後,重新開庭。

趙宇成清了清嗓子:“經過合議庭討論,決定采納原告方代理人就剛才這個問題的意見——請被告方麵提供追加證據,當然,因為是質證後要求的補充證據,本庭可以給你申請延期審理權利,以搜集補充證據。”

一般情況下,舉證期限屆滿之後,是不允許再提交新證據的,法院也不會為了給一方搜集證據的時間而允許延期審理。在質證過程中,一方的證據被推翻了,那就直接承受不利結果就是了。

但是審判長如果認為現有情況事實不清,覺得有必要再搜集的,也可以依職權主動給延期。這個案子裏,馮見雄剛才的反駁隻是動搖了被告方‘品牌宣傳廣告支出’的證明力,使之存疑,而不是鐵證如山地徹底推翻。所以趙宇成為了持重起見,還是允許李義風和鄧長春再延期一次。到時候如果還是搜集不到,那就判他們輸,也好心服口服,降低上訴率。

“我方申請延期審理!”李義風神色緊張地說。

“我反對!”馮見雄咄咄逼人地提出了異議,然後轉向趙宇成,“尊敬的審判長,舉證期限已經結束了!如果他們有,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發票這種證據,都是擺在被告公司財務部門的,一點搜集困難都沒有,這不符合‘因客觀困難無法按期搜集’的情況吧?”

趙宇成是為了自己的績效,降低上訴率,隻能盡量求穩。他也知道馮見雄是有一定道理的,也沒有嗬斥他,而是用商量的口氣說:

“反對無效,有可能對方一開始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再提交更多證據而已——不過,本庭是公平的,在延期審理期間內,原告方也有同樣的追加新證據的權利,而且不必再經過證據交換程序。”

馮見雄盯著法官看了一會兒,自忖已經了解到對方的膽小怕事,也就不為已甚。

案子還沒判下來,和法官鬧僵也沒好處。

趙宇成見狀連忙宣布:“那就延至一周後再開庭,退庭!”

……

“雄哥,你覺得李義風和鄧長春拿得出新的廣告費發票、而且能明確證明是用於宣傳‘海鮮幹媽’這些涉案商標的麽?”

剛剛離開法庭,史妮可就略擔心地問。幸好已經有了大半年出庭經驗,史妮可也知道正兒八經雙方博弈的案子,都是不太可能開庭一天就搞定的,心裏有些準備。

馮見雄淡定地說:“當然拿不出來!要是能拿他們早拿出來了,還用等到下周!李義風這是在拖時間、攪渾水。估計一周之後,他會在別的方麵再想辦法弄點兒新的周邊證據吧。

趙法官也未必看不出這一點,隻不過趙法官還想著穩妥點,賣李義風一個人情,讓他輸了之後心服口服,別再去上訴。我這次退一步,也是給趙法官麵子。可惜這家夥隻是區法院的法官,以後估計也沒什麽利用價值。”

史妮可點點頭,請示道:“那我們還要做什麽別的準備工作嗎?還是就等一周,下次開庭直接蓋棺定論?”

馮見雄想了想,指點道:“我們該做的都做了,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在不增加成本的基礎上,再給他加點料吧——你去搜集一下鄧長春他們公司,過去三年的電商銷售記錄,被打假的相關信息,你自己看著辦好了,凡是有可能作為旁證、間接證明對方品牌信用度低下的,都可以隨便找。”

史妮可一一記下,還有一些疑惑,便不恥上問:“好……這些東西有用麽?看上去很碎的樣子,第一次我們為什麽不搜集呢?”

馮見雄不得不耐心地解釋:“不一定有用,所以我才讓你在補充證據的機會時搜集——第一次開庭之前,也就是舉證期限屆滿之前提交的證據,那都是要列入證據清單、交換證據的。所以相關度不高的證據,當然要盡量精煉一些。

但是,在補充證據階段,新搜集到的證據趙法官已經特許了不用再次證據交換,想補充什麽就補充什麽——隻有在拿到法官的這種程序首肯之後,我們才可以‘有棗沒棗打一竿子’地碰運氣。

不過你放心,這個案子到了這一步,對方的兩大主要證據鏈都被我們推翻得差不多了,官司是穩贏的。我這麽做,隻是讓你練練手,因為你平時的官司估計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史妮可一一記下,內心卻是更加慚愧,為自己的無知感到可恥。

兩人聊著聊著,已經在法院門口站了七八分鍾。也是他們運氣不好,法院門口這種地方,上下班高峰期不好打車。

終於,史妮可才把剛剛馮見雄的吩咐記下,終於看到一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駛過,她連忙揮著手跳起來招呼。

旁邊其實還有幾個人也在等,但應該是司機見這個攔車的妹子特別漂亮,就一滑停在了他們麵前。

“小姐去哪兒?”兩人剛坐穩,司機便殷勤地問史妮可。雖然有些無禮,但也不能說人家不對,畢竟攔車的動作就是史妮可做的。

“翠苑小區……”

史妮可剛剛說了幾個字,卻被馮見雄打斷了:“別,去城北4S店一條街。”

司機看了眼中間的後視鏡,似乎在等客人吵出個結果。

史妮可連忙改口:“就去那兒吧。”

司機瞅了一眼,暗忖看對方的裝束,像是法院裏剛剛打完官司出來的樣子,莫非是個走了狗S運的律師,贏了大官司,律師費就夠買車了,然後在女助手麵前顯擺?

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兒,一腳油門就衝了出去。

史妮可坐在車上,好奇地問:“怎麽突然又想買車了?”

馮見雄一上車就閉目養神,聞言不瘟不火地回答:“其實早就該買了吧。暑假裏這不是提前回校,沒時間麽。這幾個月在金陵都蹭炮姐的車,回錢塘蹭天音姐的,太軟了。買了新車,過幾天你去阿狸托人調取證據的時候,就開新車過去,免得別人看不起我們的實力。以後大客戶多起來,這些方麵都要注意。”

史妮可沒有再說什麽,就靜靜地靠在馮見雄肩頭眯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