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高風亮節

京城北五環,某產業園區。

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而且大氣汙染治理問題日益嚴重的地方。工業型汙染企業,基本上都搬了出去,即使有些公司根子在本地,留下的也僅僅是個業務部門,而工廠部分都早就走了。

這天下午,馮見雄跑的第一個客戶,就在這裏。

公司名叫飛鴻管業,隻是一個做建材生意的。老板朱虎,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倭瓜臉男人,在京師建材市場圈子裏**浸多年,不管東西做得好不好,品牌肯定是打得不錯的,而且哪怕東西稍微貴一些,靠著本地的人脈圈子,銷量始終不錯。

用朱老板的話來說,93年到02年那兩屆京城地頭蛇被過江猛龍摁在地上摩擦的苦日子都熬過來了,如今房地產騰飛大火的好日子,還有啥好怕的。

想把自己公司的牌子弄成全國馳名,也是朱老板最近兩年比較重視的一塊工作,這才有了去年去參加華夏商標協會主辦的品牌交流會、並且和馮見雄搭上橋的一幕幕。

“朱總,別來無恙。去年後來聽說你搞得不錯,就差了那麽一線,真是可惜啊。”

馮見雄帶著田海茉,在朱虎的會客室裏坐定,喝了兩口茶,就開門見山地切入了正題。

這朱虎看上去是個混社會型的生意人,學曆和管理都不怎麽樣。與之相對的,待人接物的本事那是一等一。

所以聽了馮見雄直來直去的話,他也很有涵養地一點不惱:“小馮,來看笑話就不仗義了。”

馮見雄很爽朗地接茬兒:“當然,我沒那麽空。既然抽時間來了,肯定是想幫你。”

朱虎也不藏掖,很幹脆地說:“是希望我接受你去年開的那個價?如果是,而且操作方式一樣,我會認真考慮的。”

“不是這個意思……”馮見雄不緊不慢的解釋。

朱虎臉色一變,哂然冷笑:“那就是想漲價了?行,我給你開口的機會。”

朱虎也是老江湖了,遇到的各個細分領域的代理公司不少了——有律師事務所,有做品牌運作代理的,有幫忙跑各種ISO體係認證的,有幫忙落實高新企業的……

而這些圈子裏的掮客,尤其是那些大牌的,都有一個通病:如果第一年,他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給你開個價讓他代理某項事務,而你拒絕了。

那麽,第二年他來的時候,會視情況決定是否漲價。

如果前一年你沒請他,但也沒請別人,隻是把這樁事情DELAY了,那一切還好說,多半是不會漲價的。

但如果前一年是請了別的水貨代理人,最後把事情辦砸了,今年不得不認栽捏著鼻子回來請高明的——那麽對不起,這個高明的代理人幾乎是100%要漲價的。

漲價的道理也很簡單:誰讓你去年不信任哥?既然這事兒擺明了隻有哥獨門辦得成,那哥就得漲價。

去年耽誤了一年,已經足以讓老板認識到這事兒的難度了,認識到值得他花這點掮客的錢。

或許有些外行人會覺得這種漲價很難形成行業的潛規則、容易被打價格戰的同行破壞,但事實上,真有本事的律師和代理人還真就能維持住這個默契。

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利益:申請馳名商標也好、高新企業也好,每年都是有那麽一兩成的企業,是不用花大價錢、僅靠自身硬實力就直接過關的。

所以,在代理界確實有那麽一幫混子代理人,他們其實一點關係或者斡旋手腕都沒有。他們隻管一分錢定金都不收、100%純風險代理,但也一點真本事實力都不出,隻是幫人整理材料、規規矩矩送檢。

然後,就靠接的量大、十單裏總有一兩單成功,然後他們就隻收這一兩單的風險代理金過日子,失敗的那八九家大不了不要錢了,隻付出點勞動——事實上這一兩單成功的,也和他們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也沒去總局領導那裏請客送禮行HUI打招呼,隻是企業真的實力強,躺贏的。

所以,對那些“第一年圖省錢請了水貨代理人以至於把事情辦砸了”的老板,牛逼代理人們第二年找上門去,都會懲罰性漲價。

比如前世馮見雄就遇到過一個老板,當時隻是想做個吳越省高新企業,第一年馮見雄報價30萬,那老板嫌貴後來找個了開價20萬純風險代理的辣雞,結果辦砸了,第二年馮見雄再上門直接就開價50萬。

那老板開始還不服,想去圈子裏繼續詢價。但本地幾個牛逼的代理人都被馮見雄打了招呼說明情況後,大家都很守江湖規矩,一個人都沒來壓價搶單,都覺得馮見雄做得對——多收20萬,就是懲罰那老板第一年瞎了眼,信了騙子水貨,讓他漲漲記性的。

隻有這樣,這個圈子裏所有有真本事的代理人們,才能先把渾水摸魚的辣雞們先重手震懾清退出場,大家才有賺錢的機會。

……

朱虎當然知道這裏麵的門道道,所以他已經做好了接受“因為去年看走眼而遭到的懲罰性漲價”了。

隻要馮見雄開口別太狠,最好隻是意思意思爭個麵子。

可惜,馮見雄的下一句話,讓朱虎覺得難以理解。

“朱總,我沒乘人之危的意思,你誤會我了。”馮見雄說得很是慢條斯理,“時移則事異,去年我有把握做的事情,耽誤了一年,過了那個風口,我可沒本事保證做成了。”

朱虎這才臉色勃然一變:這小子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小馮!我跟你直來直去,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我知道你們漲價之前,都要強調一下‘今年的難度比去年更大’了,我懂!我們爽快點兒,你就開個價!”

“你不懂!這真不是錢的問題!”馮見雄雷厲風行地打斷對方的瞎幾巴腦補,“朱總,我也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好了,你知道去年一年靠司法馳名認定這個法律漏洞,全國漏過去多少新增馳名商標?工商總局已經死死盯上這塊兒了。要不是十氣大剛開、明年三月還要大調整,總局早就動手了。

所以,這就是個定時炸彈,我是不敢再接純風險代理了。我今天來,是想勸你乖乖老老實實再走原先的行政審批路線……慢可能是慢一點,也要把企業的內功底子打好,但畢竟安全紮實。而且,我可以隻收你200萬,比走司法馳名便宜一大半哦。”

朱虎內心不由哂笑:就憑他的飛鴻管業的業績和全國各省市場覆蓋率、知名度,他要是有本事走正常行政審批渠道馳名的話,早就砸錢幹了,還輪得著等馮見雄?

“那你今天怕是要白來了。”朱虎幾乎是從鼻孔裏哼出的這句話。

“白來沒事兒,我這不是跟你朋友一場,給你提個醒,讓你注意風險麽。如果朱總你真的想走去年我教你的路子,不如你在圈子裏再問問,看看有沒有哪個膽兒肥的敢接——不過我也給你一句忠告,如果你真要做,寧可合同總價高一點,但也要堅持‘零預付款、零車馬費,100%純風險代理’的模式。

也就是說,在貴公司的品牌馳名之前,你一分錢都別給代理方。如果真有公司敢接這樣的單子,那你還可以信任一下他。如果不肯,那我勸你:人家十有八九就是想騙你點‘資料費、辛苦費’,沒打算幫你辦成。”

“這還用你教?”朱虎哼哼了一聲,不過態度倒是比剛才好了不少。

畢竟馮見雄後麵這番話,聽起來完全是把生意推給同行。這麽大公無私的人,看上去很有欺騙性,完全像是全心全意為客戶著想的好雷鋒。

馮見雄微微搖搖頭:“不是我要教你,朱總,是幹我們這行的,口才都能把死說活。我就怕你跟人聊著聊著,對方和你說‘布局前置訴訟的硬性訴訟費成本就有多少多少’,要你實報實銷。你覺得有道理,說不過他們就鬆口了——

我要你強調一下,你聽說這條路子如今不靠譜,被總局盯上了。如果跟總局關係不夠鐵的,就別瞎參合。隻要你用我教你的這番說辭,才能把那些心虛的代理人嚇退!”

聽了這番話,朱虎差點兒就相信了馮見雄是真雷鋒。

這話聽起來太像是大公無私之人說的了,簡直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朱虎突然覺得有些嚇人,不正常。

“你……這是把自己的生意,推給同行?”

“我隻是為您的利益設身處地的考慮。”馮見雄笑得那叫一個人畜無害,

“當然,如果您信得過我,我可以給你一兩個膽兒肥的同行,推薦一下。如果他們能接受我剛才說的那種方式,那麽我想朱總您不妨試一下,反正是100%純風險代理,辦不成你也沒啥損失,最多又耽誤一年——但是貴司本來的資質實力,明年走正規途徑也是辦不成的,不是麽?”

朱虎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似乎是陷入了馮見雄的好大一個局裏了,但他怎麽看也沒看出來他這一塊的立場上能有什麽問題。

或許,馮見雄算計的不是他?

“好,謝謝你指點,下次來京城,找老哥哥喝酒。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行,那我這裏有幾個聯係方式。你看一下好了。說不定這裏就有膽兒肥願意接這種模式的。”馮見雄說著,把去年拿到的劉傳棟的名片遞了過去。

嘖嘖,這世上還真有如此以德報怨、幫陷害自己的同行對手攬生意的。

一念及此,馮見雄就忍不住自我讚歎:哥還真是高風亮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