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黑化

三天後,西子湖畔的某個角落。

一輛亮藍色的運動感瑪莎拉蒂,停在寥落的林間停車場。

開車的是馮義姬,而周天音則坐在副駕駛上,拿那個裝匿名卡的新手機,給馮見雄打電話。

之所以出來,隻是出於一個懂法人士的謹慎——用這張匿名卡打電話的時候,最好不要在自己家裏,也不要在自己經常工作的地方。免得萬一將來被有心人追蹤到任何蛛絲馬跡。

如果要跟中情局或者克格勃那樣嚴謹的話,那台匿名手機甚至不能在自己家裏開機,而要到了地方再開機。

所以,今天她才趁著馮義姬也有事兒出門的機會,自告奮勇陪著閨蜜一起,順路半道找個地方停一下,玩一會兒,打個電話。

她的語氣有些激動,又有些哆嗦。

“那個……小雄,餘處長和其他幾個真的被調查了,不過還沒徹底控製起來。我聽了你最後的交代,都沒去主動跟他們解釋,他們至今都還沒跟我家人聯係。”

她口中提到的“最後的交代”,也是前幾天馮見雄跟她聊的時候提醒的。

本來,周天音自忖已經知道了全盤計劃,所以反應有些過激——周六那天,她的母親慕容萍就已經向經偵交代了不少問題,形成了翔實的交代材料。還讓辯護律師檢查並複製了當天的口供記錄。

第二天,網上的視頻被人發現之後,其實當時還並沒有太火——網上出點猛料,也是得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才能鬧大的,這個過程很可能需要三五天。

而周天音本來已經做好了“如果餘慧雯或者別的人發現慕容萍已經檢舉立功、鬧上門的話”,那她就把“我母親是知道你們已經要出事兒了,所以廢物利用才交代,白撈一個立功”那番說辭搪塞過去。

就算對方不信,短時間內對自己有什麽敵意的舉動,周天音也打算扛下去了。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發生。範建也好,餘慧雯也好,沒有任何人選擇在第一時間找周天音算賬。

這時,周天音才知道自己有點反應過激、“受迫害妄想”發作。

電話另一頭的馮見雄,聽著周天音陳述著這幾天的來龍去脈,然後用淡定地語氣安慰道:

“那不就結了,我跟你說過——你母親對經偵交代的那些東西,經偵的人也不傻,為了不打草驚蛇、當然不會直接對外公布。所以,就算你母親立功了,範局長餘處長那些人也是不會馬上知道她立功的。

在他們眼裏,局子裏出了窩案,罪魁禍首就是小網紅爆料、就是範建手腳不幹淨亂丟東西、就是劉炎的N站膽大妄為對內容審核不嚴。

至於他們對你母親的戒心和反感,至少要到將來你母親的案子進入庭審階段、辯護律師主張了她有‘重大立功表現’這個減刑情節時,他們才會注意到。

你到那個時候再放出風聲、用我通過某個N站高管提前得知某些信息已經泄密,令堂隻是為了‘廢物利用’才搶跑立功。那仇恨值至少能帶跑七八成,剩下那一點點怨念,以到時候他們自己也殘餘無幾的能量,還能翻出什麽浪來。”

馮見雄的話,聽起來始終是那麽智珠在握。

周天音絮絮叨叨事無巨細地交代,對麵卻一直都雲淡風輕,好像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也正是到了這一刻,周天音才真正意識到:電話另一頭的那個男人,布的每一局棋,並不都是需要用到的。

很多棋,得是敵人主動反應過激之後,才需要應急頂上去的。

如果敵人挨了打都沒反應,那就更好了。

那些布在並不直接致命位置的棋子,可能一輩子都不需要動用。

這也是曆史上(從一戰到二戰,不包括當代),英美軍對情報工作那麽重視、而德軍對情報工作相對不重視的原因——

德軍的總參謀部製度,比英美要事無巨細得多,備用方案數量多幾十倍。所以每一個德軍基層將領在帶兵的時候,其實是已經做好了“敵人會選擇各種應對措施”時的一切可能性應對準備了。

既然我已經想好“你打左勾拳怎麽應對、右勾拳怎麽應對、直拳、上勾拳、撩陰腿……統統分別應該怎麽應對”,我幹嘛還費勁來刺探你究竟會不會出左勾拳?(相對的,英軍屬於千方百計先刺探清楚對方是不是打左勾拳,如果是,那參謀人員就隻重點花精力想好怎麽應對左勾拳。這也是英美軍前線軍官應變能力較低的原因。)

讓不那麽必要的棋子,主動暴露,演技不就太差了麽。

那不是究極老陰嗶馮見雄的風格呀。

“那下一步,我們還是繼續敵不動我不動麽?”周天音把所有細節都核對完一遍之後,審慎地請示道。

馮見雄拍板:“差不多吧,如果餘慧雯或者別的誰主動上門或者打電話給你,怪罪你當初把材料郵件發給範建、間接導致泄密的話。你可以稍微反擊一下,然後順帶著提一嘴‘你比她們提前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所以廢物利用’,但細節就別說了。

如果他們連‘間接導致泄密’都不來問責你,你就什麽都別說,一直憋到令堂開庭辯護階段為止。”

周天音默默地記下,沉默了一會兒,歎息著問:“不管怎麽說,這次多虧你了。你覺得,我媽立功能輕判多少?”

馮見雄對這筆賬其實也早就算過了,所以並不用多想:“她那個案子,本來可以判5年以下吧,涉案金額額還可以,四年五年都有可能。

重大立功的減刑,一般對於本刑3年以下是不太給減的,減了也最多減1年。5年以下的,檢舉的確實多,最多減兩年吧。目前可以期待的最好情況,就是她判4減2,最後坐兩年出來,不可能再少了。”

“謝謝。”周天音突然有些哽咽,也不知是因為過了一道坎,還是人生三觀崩塌了不少,“經過這麽一遭,我也看透了不少。嗬嗬……”

……

掛斷電話之後,周天音和馮義姬一起下車,找了個附近的咖啡館解決一下午餐。

西子湖南岸,靠近華夏美院的地方,有不少小資情調的咖啡館和酒吧,都很清靜,是給藝術生們享受生活的地方。

今天馮義姬出門的本來目的,隻是想去某個附近的高檔私立醫院做個體檢——馮見雄說過明年要給她聯係換腎,讓她把相關的體檢、調養都做起來。

雖然已經有個身價過億(如果投資的項目估值都曝光的話)的弟弟,按說年終獎已經不叫個事兒了。但馮義姬還是保留了有始有終的操守,想今年幹完再正式從普華辭職。

隻不過,因為不再考慮升遷和績效的問題,馮義姬可以活得更加輕鬆一些。周末得以按時休息,平時還能偶爾請個假。

而周天音恰好要出門跟馮見雄匿名聯係,加上最近的忙活總算告一段落,需要放鬆放鬆,才順便跟鐵杆閨蜜一起出來。

那輛瑪莎拉蒂的車,也是馮義姬新買的。

周天音至今還沒買豪車,她本來就不是什麽物欲很重的人,最近家裏又出了事兒,更不可能去奢侈了。

馮義姬因為最近要養腎,連太鹹的東西都不吃,咖啡也不喝,飲食習慣變得更加清淡,反而養成了吃法餐的脾性。她點了杯熱牛奶,一些清淡的色拉、烤鮭魚排;周天音也懶得折騰,跟她點的差不多。

飲料很快就上來了,馮義姬端著熱牛奶喝了一口,關心道:“阿姨的案子,不用再換律師出庭了吧?就現在的幫她辯護?”

周天音勉強地一笑:“不用,小雄也忙的,功夫在場外麽。該做的都做了,該準備的也都準備了。咱問心無愧,又不是追求無罪辯護,隻是立功罪輕就行了。”

讓馮見雄表麵上離得遠一些,既是保護了周家人,也是保護了馮見雄。

兩人隨便聊了幾句,周天音也把最近的心路曆程跟閨蜜好好剖析了一番,主菜也差不多上來了。

馮義姬心細如發,一邊切著鮭魚排,一邊敏銳地拷問道:“天音,事到如今,你還想找個‘立德立言、受人敬仰’的好官或者學者做未來老公麽?”

周天音臉色一紅,啐了一口:“說什麽呢,我從來沒想過一定要找這樣的男朋友,原來都沒想過。”

馮義姬緊追不放:“這就沒意思了,我還不了解你麽?那我換個說法好了——原先,如果小雄願意追你做他女朋友,你幻想過把他改造成那種‘立德立言、受人敬仰’的名人學者麽?”

這個問題問得太直白,而且限定得那麽具體,周天音慌亂之間,竟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避。

她抬眼稍稍看了馮義姬一下,卻發現對方目光灼灼眨都不眨地盯著她,似乎她稍微心虛說謊,就會被看穿一樣。

“想……想過……”周天音被逼視得心防有些崩潰,徹底傾訴了出來,“小雄確實是個近乎完美的男朋友人選,我原先還覺得他對我近乎殘酷,不願意為了愛情做哪怕一點點改變,寧可給田海茉機會,都不願意給我機會……”

周天音心亂如麻,說著說著居然無聲抽噎起來。

馮義姬也是扼腕不已,但她已然堅持把話徹底說開:“但是現在看來,小雄是對的。因為他早就料到,他在原則問題上,不會為你而對他自己的三觀做任何讓步和妥協。而你的處女座完美主義性格,也不會為他作出任何三觀上的原則妥協——對麽?”

“不對!我是不會為他妥協,我覺得什麽人是好的,什麽人是壞的,不能因為我找了男朋友就改變。但是,我的人生經曆會教我看清一切虛偽,這是另外一碼事。我看透,和他教我,逼我改弦更張,不是一回事!”周天音倔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