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骨科救國異聞錄

然而,馮見雄的服軟,顯然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對方果然沒有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那醫生看馮見雄軟柿子好捏,居然還把他當成平民,想額外詐呼一下。

那醫生給了一個眼色,旁邊的護士長連忙接口唱雙簧:“還有,透析完之後血漿蛋白流失比較嚴重,要重新輸的,家屬如果獻血的話治療效果會好一些。”

這下馮見雄立刻不樂意了。

且不說他是日理萬機的人,獻個血雖然不會危及身體健康,但總得調養一陣子的,他這麽忙的人怎麽有空。

而他之所以聽了不爽,最關鍵還是不想被人侮辱智商——那護士長根本就是瞎扯,透析損失的隻是少數小分子血漿蛋白(比透析膜的微孔更小的蛋白分子,會跟著其他電解質一起析出),而紅細胞之類的血液細胞,是絕對不可能有損失的。

既然隻是補充蛋白而非細胞,又哪來的“排異反應”?

換句話說,是不是血親的血液,根本沒影響嘛。

“鬼扯!透析完輸血漿還看是否血親?你當我沒讀過書啊!”馮見雄當機立斷就吼了回去,他也不屑於跟護士長嘰歪,直接懟著醫生森然道:“獻血是不可能的,我沒那麽空,要錢可以開價,不然我去別的地方看就是了。我給她聯係的換腎在墨西哥,法外之地,大不了緊急處理一下提前出國。”

那醫生一聽馮見雄有能耐安排去墨西哥換腎,頓時就慫了。

透析畢竟也是要價不菲的醫療手段,白白丟掉生意、少了醫藥提成,多不劃算?

而且透析這種治療手段,是對付比較慢性的疾病的。大家都覺得大過年的看病不吉利,所以哪怕需要透析的人,也都年前提前看好了。眼下正是設備空在那裏的淡季,急需創收的良機呢。

至於血庫血荒,需要患者家屬獻血,也不過是詐一下能詐到最好,實在碰到硬茬兒,又肯給錢,怎麽會不好說?

那醫生連忙換了一副好說話的表情:“誤會,誤會!小陳也是不懂醫麽,她們護校哪能學那麽細、分得清血漿和血細胞的反應差異?我這就給你安排。”

馮見雄也知道不為己甚,對方鬆口了,他立刻一個紅包塞了過去。

那醫生摸了摸厚度,堆著笑:“馮老板真是年輕有為、重視親情呐。那是你姐對吧?能安排去墨西哥換腎,那是大手筆了。放心,在這兒調養的日子我們一定安排得妥妥當當。”

“我也不是不想獻血,實在是用不上,所以才拒絕——我姐是領養回來的,跟我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我身上什麽她都用不到,希望你們理解。”

“原來是這樣?!”那醫生和護士都換了個詫異的眼神看著馮見雄,上下打量很是好奇。

然後目光又變得猥瑣起來,不過很快轉過身去,馮見雄和周天音也就看不見了。

“嘖嘖……不是親生的,還年紀輕輕自己賺那麽多錢給姐姐看病……仗義啊……”

……

出了這種事情,馮家人當然沒法過個好年了。

連著一個星期,馮見雄和周天音都輪流在醫院裏陪著馮義姬,尤其是周天音,連親戚都沒去走——她正好借口母親出事兒了,羞於見人,躲著不會客。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馮見雄和周天音一齊守在馮義姬的病床前,馮見雄還親手給姐姐喂稠粥,說話語氣也是那叫一個溫柔。

“放心,姐,你很快會好起來的。透析的傷害不大的,你的單側腎衰也不是末期,這次析得很幹淨,撐滿三個月是絕對沒問題的。腎我已經準備好了,等你各項指標合適動手術了,立刻就能搞定。”

透析病人要少喝水,但大病之後又不能吃難以消化的東西,所以隻能是把粥熬得很濃稠,盡量脫水。

本來透析完並不用住一周,很快就可以出院,還是馮見雄堅持讓她充分休養,才呆了這麽久。

另外,普通的長期透析病人,在首次透析後是要造瘺、留下瘺管的,便於下次再插管。但馮義姬屬於幾個月內就要手術的人,所以不需要再考慮下次透析的事兒,也就需要等插管的傷口徹底愈合長好。

周天音看著好姐妹終於徹底恢複了精神,也由衷為她高興。前三天馮義姬一直在昏睡,也不用人陪聊解悶,後麵幾天其實狀態已經好了,純屬養好瘺管的傷口,等徹底愈合,所以悶得發慌的時候,就要弟弟或者閨蜜陪她聊天。

手機都不能玩。

周天音本來不是嘴碎之人,隻是陪了幾天病人,難免有些“職業病”,三教九流天文地理總要想辦法逗病人解悶。

今天眼看要出院了,她想起一個問題,就隨口問馮見雄:

“小雄,當初你說出你為義姬安排的換腎手術是去墨西哥做,為什麽那個醫生就對你肅然起敬、不敢得罪了呢?”

“這還不簡單,因為他知道我有錢有勢啊。”馮見雄一邊親手給姐姐喂粥,一邊隨口回答,

“圈內人眾所周知,墨西哥最高端那一小撮私立醫院的醫療條件,可是好得不得了。最好的醫療資源,絕對不是在法治最健全、民主最昌盛的國家的,哪怕那些國家在別的領域科技很發達。

究其原因,就是那些法治和民主過於發達的地方,人權太嚴重了。一不允許人體器官買賣,二來有FDA或者藥監局這樣的機構對醫學進步作出種種限製。正是因為如此,人類的第一例心髒移植手術是在南非這樣的法外之地完成的。”

其實,隻要看過《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的人,都會知道,美國有大量被FDA監管得束手束腳的大膽醫學奇才,都會選擇去蒂華納之類的美墨邊境城市(當然是在墨西哥那一側),然後利用墨西哥天堂一般的監管缺乏,專門為有錢人服務。

有錢人就該去墨西哥做器官移植。

留在美國的都是正兒八經靠排隊搖號拿腎的窮人(至少表麵上都是搖號的,有沒有貓膩插隊不知道)

當然,眼下《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這部電影還沒拍出來,所以馮見雄沒有用這個舉例子。

他喂了一半,給馮義姬擦擦嘴,繼續隨口吐槽:“其實,你也別說器官移植了,就是姐今天做的這個透析,你知道當年是在什麽國家最先發明出來的麽?絕對不是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哦。”

“是哪國?”周天音是發自內心的好奇。畢竟眼下閨蜜需要透析,她也願意了解一些周邊的知識。

馮見雄隨口科普:“是德國。最高的透析是1912年實驗成功的,1913年首次用於臨床。不過一直到後來40年代塑料科技發達了、高分子半透膜技術發展了,才大規模應用。透析誕生的最初30年,幾乎隻是很零星地使用。”

周天音:“切!你剛才說不是發達國家!二戰之前德國科技比美國還發達呢!德國人搞出透析不是應該的嗎?這跟你剛才的預設條件完全不符合啊。”

“不,和我說的正好符合,我說的‘發達國家’不容易有醫學科技進步,不是指科技發達的國家,而是指政治、人權發達的國家。德國當時隻是科技發達,但政治比較集權,國會是橡皮圖章,所以為透析的合法化製造了政治上的空間。

你知道最初的透析膜是用什麽做的麽?是用新鮮取得的活人小腸膜!因為那個時候沒有高分子半透膜,要想透過血液裏的電解質毒素,卻不讓血細胞也跟著流失,就隻有用人類的腸子——人的小腸吸收電解質的時候,腸絨毛上的微細血管就不會把血逆流到腸子裏,所以人腸膜理論上就是可以用的。如果是在有人權的國家,皇帝會允許醫學先驅用死囚犯**取腸做透析實驗麽?”

“我靠好惡心!這麽可怕!”周天音和馮義姬顯然都被這個冷知識嚇到了,異口同聲地聲討,“那這種技術當初有什麽用?豈不是在殺人救人?要透析還要割死囚犯的腸子用?”

“隻是最初幾年麽,再說這也是醫學的進步,怎麽能說沒用呢?”馮見雄顯然比較冷血,不在乎死囚的死活,“你還別說,當初透析剛發明出來那兩年,本來還有希望救中國,少打幾十年內戰呢,要是真能實現,死點死囚算什麽。”

“什麽叫救中國、少打內戰?”馮義姬和周天音都被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給吸引了注意力。

“德國人那邊,是1913年第一次臨床透析的。結果前一年年底,發生了一件趣事,就是袁總統的大公子袁克定,墜馬摔斷了腿。本來袁克定40歲以前,是跟著袁總統四方曆練,積功累資,很有希望飛黃騰達的,性情也不至於跟後來那麽乖戾。

就是這一次摔斷了腿,成了殘廢人,袁大公子他性情大變,覺得自己沒希望在總統製下出人頭地了——別說馮、段這些老奸巨猾的,就是曹錕這種袁門忠犬,都不會擁立一個有損威儀的殘廢人繼任大總統的。所以袁公子後來才漸漸走上教唆乃父當皇帝。其實對袁大頭來說,做一輩子大總統和皇帝又有什麽分別?唯一的區別,隻是他兒子能不能繼續。”

“慢著!這跟透析又有什麽關係?你長話短說。”馮義姬怕弟弟又擺龍門陣,連忙截住了話頭。

馮見雄起身收拾姐姐的粥碗,一邊好整以暇地說:“這不就要說到了麽——袁公子摔斷腿之後,當時在國內就醫緊急處理了一下。國內醫生束手無策。後來總統聽說德國骨科天下第一,特地送他去德國就醫,後來瘸拐的症狀稍稍好轉了一些——隻可惜那個年代交通落後,又沒有遠程飛機,袁公子花了好幾個月才輾轉到了德國,最後還是留下了殘疾病根,那醫生還和他說,要是當初斷腿時能第一時間到德國就醫,完全是可以徹底痊愈的。

不過,這次去德國就醫,也讓袁公子機緣巧合認識到了剛剛出現的透析技術,後來也試圖介紹回國——袁大總統後來是尿毒症死的,這個曆史書上都說過。袁公子知道自己威望不能服眾,當然希望老爹多活幾年,所以很熱心把透析技術介紹回國。

以國內當時的環境,為了大總統的病,殺幾個死囚取腸還不是輕輕鬆鬆?隻可惜,袁總統身邊的醫官都不相信這種剛出現的匪夷所思醫術,覺得風險太大,錯過了尿毒症晚期的機會。否則,袁大頭要是不稱帝,國家說不定就不用打那麽多年內戰了。”

馮義姬想了想,反駁道:“袁大頭這種人,私欲那麽重。要是僅僅為了不打內戰、好好建設國家,就讓他一直做總統,也未必對國家是幸事。所以你說的‘透析本來有機會救中國’,完全是無稽之談嘛。

要我說,如果曆史真能假設,還不如期待當初袁克定能及時就醫、別留下殘疾呢。他要是身體康健、威儀唐唐,說不定就不會勸他爹稱帝了,而是繼續慢慢積累政壇資曆。與其指望透析救中國,還不如指望德國骨科救中國。”

“德國骨科救中國麽……這個思路倒是清奇。嗬嗬。”馮見雄本來就是隨口閑聊,並非正式辯論賽。

既然姐姐大病初愈,他自然要讓這一點兒。

“你說德國骨科救中國,那就德國骨科救中國吧。”馮見雄無奈地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哼,他居然也有辯不過人的時候。”馮義姬輕輕一擰上身,從病**輕盈地下來,滿臉得意地跟周天音說著悄悄話。

她已經很久沒有說得過弟弟了。

周天音被逗得一笑:“小雄這是看你身體弱,讓著你呢!”

“要你來說破!”馮義姬氣鼓鼓地嘟著嘴,擰了一下周天音的臉頰,“讓著我也是我的本事,哼,叫他平時那麽強勢,反了天了。我今天就碰瓷碰定了!趁著自己快死了,說啥他都得答應!”

馮見雄聽得冷汗都下來了,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幫姐姐辦了出院手續,親自開車載著兩個小姐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