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智絕人寰

顧教授明白了戴台長的態度後,也傾向於錄取馮見雄。

他對戴台長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轉向馮見雄,說了最後幾句話:“宣布決定之前,我個人還有一個問題,也是關於辯題的——當然,我不是站在付成才的立場上要為難你,你答不上來也沒關係,純粹切磋嚐試。”

馮見雄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剛才那段話雖然駁倒了付成才,而且是體無完膚。但顧教授似乎見獵心喜,而且旁觀者清,自忖還有一個更高明的攻擊點。

但馮見雄又怎麽會害怕地球人的口才挑戰呢。

誰想來,一塊兒上好了。

哥要打十個。

“您請。”馮見雄非常禮貌。

顧教授便一字一句地說:“你剛才說,‘恐懼是沒有個人價值的,隻有社會價值’。但是很多情況下,恐懼的社會價值很容易被敵人利用,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

比如前秦苻堅攻晉的淝水之戰。草木皆兵,風聲鶴唳,那都是被敵人利用了恐懼才導致慘敗。那你覺得,對於當代社會而言,恐懼依然有其社會價值嗎?依然是利大於弊嗎?”

馮見雄微微吸了一口氣,大腦也飛速運轉起來。

顧教授的水平,儼然比付成才要高得多。

這個反駁角度,也略微有些犀利之處。

虞美琴和其他等麵試結果的同學也在那兒聽,虞美琴凝神想了許久,自問沒法很好地回答這個問題。

恐懼確實可以讓同類更早逃跑,但是大部分恐懼是不必要的,甚至誤導的。

連顧教授自己,其實心裏也沒有答案。

然而,馮見雄偏偏開口了:“我認為,即使如此,恐懼的價值依然是可以解釋的。”

哪怕天下人都沒有答案,馮見雄怎麽可能沒有答案。

“眾所周知,獅子追擊牛群時,如果牛群不會恐懼,隻是‘被追逐的個體冷靜地逃跑’,那麽這個個體就會離群,被殺。而它可能是一頭健壯、英勇、基因優良的牛,並不是牛群中最弱的,按照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死的不該是它。

可是有了恐懼之後呢?幾千幾萬頭牛都開始逃命。這時候,死的就不一定是一開始運氣不好、恰好隨機被獅子優先選中追逐的牛了;而會是牛群中最弱、跑得最慢的牛。

推而廣之,在草木皆兵、風聲鶴唳這兩個例子中,如果秦軍不崩盤,死的或許是前鋒精銳,隻因為那些部隊離晉軍最近、先交戰。而崩盤之後,卻有更大概率讓奔跑速度最慢的弱者去死——從這個角度來說,恐懼是在幫助人類優勝劣汰,繼續進化。

在猛獸追逐你的時候,智者不用跑得比猛獸快,隻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能活下來。恐嚇那些不如你的同類,讓他們跟你一起抱團跑,然後讓弱者去掉隊、死去,對整個人類物種而言,不是好事嗎?”

冷血!陰毒!

天馬行空!

奸冠天下!智絕人寰!

顧教授的眼珠子,瞪得銅鈴一樣大。

徹底的甘拜下風。

世上還有人能從這種角度詭辯!而且社會達爾文主義得這麽毫不掩飾、這麽**裸!

真是君子坦****。

“天才,你被錄用了。”連顧教授都覺得喉結陣陣發黏,說這幾句話都很艱難,似乎會有一陣陣嗓子被撕開的刺痛。

“馮同學……我很好奇,你怎麽會考到我們金陵師大來的?以你的才華,怎麽也該上個……”戴台長也是感慨萬分,他在金陵師大工作十幾年,從來沒見過辯才和思路這麽牛逼的學生。

在他的下意識裏,這樣的人才應該至少也得考進金陵大學吧。

“我自己作的。”馮見雄無所謂的聳聳肩。

“算了,不問了。等你決賽結束,就來做節目吧。我會給你最優厚的宣傳和經費。”戴台長說著,還有一絲不真實感,“可惜了,你這種人注定是要當大律師的,不然我都想讓你以後改行當脫口秀主持人了。就憑你的口才,成為名嘴的潛力很大。你是錢塘人吧?你們那邊幾個大噴子,於唬、萬豐什麽的,感覺都不如你。”

戴台長好歹算是圈內人,雖然手上管的隻是一個大學廣播台。但他對業內的行情還是很了解的。

他提到的這幾個名字,都是吳越衛視(省電視台)、吳越之聲(省廣播台)的主持人,以噴子屬性著稱,連鄰省都知道。

……

10分鍾後,麵試工作正式結束。

被噴得頗有精分暴走趨勢的付成才,也被王豔苦心孤詣地安排著送走,弄到校醫務室先控製起來,唯恐他突然殺人不犯法。

馮見雄和虞美琴步履輕快地離開音樂樓,沿著小樹林往生活區走。

虞美琴也成功選上,成了馮見雄的搭檔。

以後在節目裏,需要她一唱一和地扮演和馮見雄觀點對立那一派的角色,也得念那些被馮見雄挑剩下來覺得三觀不合的讀者短信。

如今看來,很有可能是個被馮見雄蓋住光彩的苦差事。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我真的不如你。”悶聲看著地麵,走了三四分鍾,一直繃著矜持的虞美琴,難得說了一句服輸的話。

“哦,為什麽是第一次?你不是一向很敏銳的麽?”馮見雄笑著問。

“因為你原來根本沒遇到過需要盡全力的對手啊!”虞美琴嬌嗔地剜了馮見雄一眼,“你明明知道的!非要我誇你。”

馮見雄很有風度地謙遜著:“啊?沒有沒有,我可不知道。再說照你這個邏輯,付成才那種貨色,怎麽就成了‘有資格讓我出全力的對手’?那不是太抬舉他了麽。”

“他當然沒這個資格,但是你答應了‘交換一次辯題立場’,那就勉強夠了。”虞美琴認真地說。

柯鎮惡當然沒資格成為“有資格讓楊過出全力的對手”,但是楊過讓對方雙手雙腳的情況下,那就勉強有資格了。

“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發現,你這人真是陰險得可怕。居然真的是在自己毫無立場的情況下,就可以把話說得這樣翻雲覆雨。原先我還以為你是真心讚同自己說的觀點呢。”虞美琴說這話的時候,內心也頗為複雜,不知道是欣喜還是提防。

“至少我說的每一句話,在我說出來的時候,我自己都是相信的。至於說完之後過一會兒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用測謊儀測過我的。”馮見雄理直氣壯地自辯了一句,然後繼續循循善誘地開導著良知未泯的少女,

“要混法律界這碗飯,就要有這樣的才華,這有什麽不好?能力是沒有善惡的,如果我的能力被用來作惡了,那該怪‘善’的一方沒有開價拉攏我——我的才能又不是限售品、隻允許壞人買。明明知道我牛逼,還不花錢聘我,結果輸了官司,那不是他們自找的麽?

再說,今天這事兒我從頭到尾都是被逼的,要不是付成才發瘋一樣攀咬我,我用得著自證人品麽?”

虞美琴一想也對,內心最後一絲不忍也消散了,立刻徹底原諒了馮見雄。她關切地反問::“對了,你是不是得罪過付成才?他為什麽明知對你人身攻擊、他自己也入圍不了,還非要拉著你同歸於盡?”

馮見雄無辜地說:“我根本不認識他。雖然我不了解情況,但是看現場那副眉來眼去,多半是做評委的那個女研究生王豔想對付我——這事兒沒算完,我會好好查清楚的。反正現在我們已經入選了,暗中慢慢解決就是了。”

虞美琴便沒有再多說。

兩人都折騰得夠累了,去二食堂隨便吃了個飯,各自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課,可以睡個懶覺。

不過因為下周一就要和社科院打半決賽,所以也不能徹底放羊。

虞美琴事先通知了其他幾個隊友,吃過午飯就排練。

馮見雄在圖書館看書查資料,瞅著時間差不多了,正要去匯合,卻接到虞美琴一個電話。

“放心,我記得時間呢。”馮見雄還以為是例行的催促,接起電話就示意妹子寬心。

然而虞美琴顯然不是為了這個事兒,因為妹子的語氣非常焦急:“不是排練的事情——你聽說了麽?付成才真的被確診了!他被你羞辱成了精神分裂症!現在已經送精神病院了!他們家裏人還有到學校裏來鬧的呢!”

馮見雄頓時覺得有些委屈:“不至於吧?正兒八經的辯論,而且還是他先主動對我人生攻擊,都能把人逼瘋?這事兒不怨我吧?”

虞美琴:“誰知道呢,聽醫生的鑒定結論,似乎是突然被羞辱得覺得人生失去了意義,發現自己太弱,弱得離譜,所以心理承受不能吧。”

“那他家人現在想找我算賬?”馮見雄謹慎地補充了一問。

“那倒沒有,聽說王豔想辦法在攔下來。付成才有時候神誌不清楚還說些攻擊王豔的風言風語,似乎他們背後確實有交易。王豔怕事情捅出來,對付成才的家人隱瞞了他被你羞辱發瘋的細節。”

“看來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真相了。”馮見雄沉吟著,說實話他自己也對自己的殺傷力有些懷疑。

如果噴都能把人噴瘋,而且是辯論賽這種類似於“簽了生死狀”的場合,那他豈不是光靠魔法攻擊就能幹掉仇人了?

這個世界哪來這麽多廢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