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言自明

二十分鍾後,比賽結束。

主持人蘇勤在評審團短暫的討論後,宣布了這個毫無懸念的結果——法學院代表隊勝,馮見雄獨享本場最佳辯手,沒有之一。

社科院常年四強,最終也沒能掀起任何風浪。隻是讓比賽的打法變得更加沒有觀賞性、更加謹慎小心而已——相比於馮見雄此前遇到的任何一組對手,社科院隊好歹不會在低級錯誤的分論點上做無謂的抵抗。

不過這場比賽結束後遺留的討論,卻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畢竟,這是一道非常緊抓時事熱點的題目。而且相比於兩輪之前法學院和新傳院那場比賽,本場的熱點關注者更多——

正版盜版問題,大學生其實不太關心,因為眼下能夠產生版權收益的大學生寥寥無幾。哪怕在這個問題上口號喊得非常政治正確的人,說實話背地裏也都是清一色用盜版的。

但人口問題每個人都能說上一嘴,就業問題更是每一個大學生都會去關心的——隻有家裏有錢有權的二代們,在這事兒上能夠免俗。

幾個被法學院隊最後階段的猛攻說得心服口服的女生,在那兒竊竊私語:“唉,剛才我還以為討論‘不用法律控製會不會導致人**炸’這個小點的時候,馮見雄的表現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沒想到後來說到‘人口老齡化是否會必然帶來勞動力和消費短缺’,馮見雄那腦洞才真叫天馬行空、又嚴絲合縫。太帥了,這種人應該去寫硬科幻小說嘛,拿個米國人的‘雨果獎’也好啊,咱中國小說家還沒拿過‘雨果獎’吧。”

不過正所謂腦殘粉招十黑,或許是他們為馮見雄吹得太狠了,也招來了一些“有限反駁”的聲音——也就是反駁的點僅限於“馮見雄不可能寫小說拿雨果獎”,而不敢波及“馮見雄口才見識不夠牛逼”。

馮見雄口才的牛逼程度,用一句訴訟法上的屬於來說,如今在這座校園裏已經屬於“公知常識”了。

所謂“公知常識”,就是不證自明的真理。比如法庭審案的時候,一方說“因為地球繞著太陽轉,所以如何如何”,那對方律師和法官是絕對不會要求他“證明地球確實繞著太陽轉”。

用米國人的慣用句式表述,那就是《獨立宣言》第二段的開頭:We-hold-these-truthsto-be-self-evident……

“好的小說不光要腦洞和硬核推演能力好吧!還要文學性藝術性,劇情的對抗!我承認馮見雄的推演確實紮實,很硬科幻,但是拿小說獎就免了吧。”其中一類典型的反駁者如是發酸。

酸過之後,無論是腦殘粉還是黑粉,統統沉浸進了戲肉問題的討論中:

“不過他剛才最後說的那段推演,還真是以古見今,非常有道理啊。人類為什麽會因為老齡化而出現勞動力短缺?古代有這種問題麽?明顯沒有,所以老齡化導致人口不適合工作,是第二次工業革命以來的曆史階段性產物,不一定未來也永遠會這樣。

我剛才百度了資料,退休這種製度,確實是19世紀後半葉,和全麵義務教育差不多時候出現的。最開始的退休製度,是俾斯麥時期的德國,是為了為國征戰的退伍將士們準備的,隻有榮譽軍人立過功,國家才養他一輩子。後來到1880年代末,各國慢慢把退休製度推到工人群體,花了好幾十年。

而義務教育的普及,在英美德基本上也是這時候開始的。在義務教育普及之前,人類學習工作所需技能的時間分界並不明顯,很多人學手藝或者讀書都是一輩子不斷學習的事情。二次工業革命後為了進一步增加人的‘跨行兼容性’,把‘工匠’培養成‘通用化工人’,才搞了義務教育,從此人類才是先讀10幾年書、然後幹一輩子、最後退休。”

“但是剛才馮見雄提到的這個‘多倫多大學的傑夫辛頓教授’今年剛弄出來的‘深度學習型人工智能’,如果真有他說的那麽神,未來的技能型從業者隻工作十年八年、就發現自己一身本事廢了,需要不斷重新學習。那不就又返璞歸真地回到二次工業革命之前、所有工匠都要終生學習的階段了麽?

加上未來一切簡單重複的腦力勞動都可以被人工智能消滅,人類的工作本來就是偏向於創意和跨圈聯想,強度大大降低,上了年紀的人閱曆豐富的話,說不定還真能繼續工作。而那些需要身強力壯才能做的事情,交給機器就好了嘛!”

毫無疑問,這些討論者,都是被馮見雄在辯論賽的最後階段、動用他領先15年的遠見卓識,給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他也正是靠著這些話,把社科院堅守的“老齡化必然帶來勞動力和需求萎縮”這個最後的理論據點,連根拔起。

……

“哢嚓,哢嚓”兩聲,校報的記者學長給法學院代表隊隊員們照了兩張正裝的合照。

進入半決賽後,例行每一場都是要被采訪的。

虞美琴和史妮可一左一右站在馮見雄身側,史妮可還是那樣的活潑跳脫,樂天開朗。似乎隻要做好自己,每天進步一點,史妮可就很開心了。

而虞美琴則是眉頭微蹙,有一股無力感。

剛才的自由辯論階段,虞美琴也算是抓住了比賽的關鍵,在就業和勞動力這個問題點上反複攻詰,頗是廢掉了社科院好幾輪反駁。總結陳詞也是字字珠璣,把本場的優勢全部總結了出來,滴水不漏

然而,她自忖本場表現和馮見雄還是已經明顯有了差距。

她不是輸在思辨和洞察能力,隻是因為她對未來的展望想象能力不如馮見雄,讓她頗為不甘。

似乎,和新傳院的複賽之後,她已經沒有再次在表現上反超馮見雄的機會了。

“小雄,例行公事問你兩個問題,別怪姐多嘴。”萌音女王丁理慧在同事拍完照之後,恰到好處地閃了過來,拿著話筒采訪。

今天丁理慧沒有全程在現場觀戰,比賽結束後才來,為的就是減少學生的**。

“聽說你比賽之前幾天,因為此前比賽的觀點立場問題,被人質疑了你的三觀和人品。那我想請問你:今天比賽場上你說的那些話,還能代表你個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觀點麽?還是僅僅是一種比賽策略、為了獲勝而竊辭逢迎?”

很尖銳的問題。

不過考慮到賽前三天馮見雄剛剛把新傳院的一個大四學長羞辱成精神分裂症、校方又不能追究他,這樣質問一下已經是必須走的過場了。

馮見雄也知道,丁理慧是擁有采訪問題決定權的。她具體想怎麽問,校台領導不一定能幹涉。所以這個問題背後,未必沒有保護馮見雄的意思。

“她這是打算讓我在公開采訪中表個態、再強調一下‘如有聽眾因為自行代入、以至於覺得受到羞辱而出現不良反應,後果自負’這個‘免責聲明’?”

馮見雄心念電轉之間,已經體察到了丁理慧的好意。

那就配合一下吧。

他道貌岸然地對著話筒說:“是的,隻是為了比賽說的。我再強調一遍,這些不是我本人在現實生活中的觀點,純粹為了鍛煉辯才。也請各位不了解辯論賽的同學,能夠先關注一下比賽規則,掃盲一下基本常識。

如果我的存在,能讓那些持有和我比賽中所持觀點相反的外行人難受了,然後讓他們開始關注優雅的辯論,我覺得這也算是我參賽帶來的一項重要價值,也是這種賽事本身的舉辦價值,謝謝。”

“啪啪啪……”隨著丁理慧收回話筒,場邊幾個學長、學姐冷漠而均速地鼓了幾次掌。

馮見雄往掌聲的方向瞥了一眼,發現正是蘇勤為首的本場評審團成員們,他也就報以善意的微笑和點頭,

“所得很好,不但比賽表現好,也很會保護自己,有一個職業辯手的生活素養。”作為校隊主力的蘇勤,擠出幾絲笑意,勉勵了馮見雄兩句,

“上次我主持你們的小組賽最後一場時,我還想過破例拉你進校隊,慢慢培訓。不過看來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必要了——以你現在的表現,已經可以堂而皇之地進校隊了。如果最後一場還拿最佳辯手,你就可以連替補都跳過,直接打主力。”

說這番話時,馮見雄看不出對方的喜怒,也就隻能說點沒營養的謙遜客套話。

蘇勤微微一抬手,指著身邊一個高挑靜謐的端莊學姐,介紹道:“行了,今天不是來和你客氣的——給你介紹一下吧,我身邊這位,也是我們校隊的主力之一、商學院的田海茉同學。因為我們地科院又出線了,所以我得回避。下一場總決賽,她會是主持人兼評審團成員。”

馮見雄意識到,蘇勤顯然也是一個非常傲氣的人。他內心自然是希望地科院繼續蟬聯冠軍的,但是“違反回避”這種授人以柄的事情,他是不屑於做的。

按說正常情況下,他隻需要總決賽自己回避也就是了。但他偏偏要提前把總決賽的主持人和評委介紹給法學院隊,以示決賽評委毫無徇私。

“馮同學、虞同學,還有其他各位辯友,很高興認識你們。初次見麵,希望以後有更多合作的機會。

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商學院,大三,電子商務專業。也是校學生會副主席、校法律援助中心主任。”

那個名叫田海茉的大三學姐說話細聲細氣地,非常端莊拿捏,望之不似辯手。一頭斜劉海的深藍色長發,平素看不出什麽表情。

對於妹子的介紹,馮見雄倒是沒什麽感覺。而虞美琴和史妮可則是微感詫異:“你……你不是商學院的麽?怎麽會管法律援助中心呢?”

田海茉微微一笑:“法律援助中心,也是需要行政管理人員的,不是麽?至少我比較適合篩選任務的輕重緩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