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輕取

“有誰願意接受這道題目的挑戰麽?這道題是一票否決製的。”南筱嫋最後確認了一句。

場內剩下的6個人,5個都舉手了。隻有一個史妮可左顧右盼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似乎自知實力有限,選擇了退縮。

她寧可慢慢攢分。

南筱嫋環視了一圈,見有這麽多學弟學妹應戰,她也樂得省事兒。

“那我先解釋一下這道題目的來曆吧。作為過來人,我相信大家可能也會有我這樣的經曆:平時為了應付考試,要背很多東西。但其實真到了做案子的時候,一點用都沒有——做案子是關鍵是怎麽把法條應用好,而背誦完全是沒必要的,可以查書。

所以,今天我才花了不少心思找了這道題目——相關的法條,都已經明明白白寫給你們了,開卷,就考大家解釋的能力。原題是選擇題,但既然拿來麵試,肯定不能靠蒙,還要把選的原因解釋清楚。如果理由不對,就算答案對了,也算落選。”

南筱嫋為了示人以無私,把今天這道命題的構思說了一番,然後才把卷子發下去。臨了,她還不忘提醒了一句。

“大家千萬注意這裏麵的陷阱,這道題是去年龔院長作為司考出題組成員時、出的一道候選題——最後因為太難,沒有入選司法考試正式卷。”

法學院的同學,基本上都是知道本院的師資行情的。

龔院長在學校裏,那就是個超然的存在,平時基本不管事兒,都交給常務副院長料理。

因為龔院長原先的行政級別比宋校長還高,曾經當過省高院的院長,是省級幹部;而金陵師大隻是省屬的大學,宋校長的行政級別才廳局級。當初宋校長還是求爹告奶的,才把退休了的龔院長這尊大神,返聘回來、掛個法學院院長的名字。

就跟各個大學的“院士工作站”一樣,隻掛名撈經費撈級別,實際上一年也就看到兩天院士。

不過龔院長在司法行政係統裏麵的餘熱還在,依然常年參與司法-部的出題工作。

所以當幾個麵試者一聽南筱嫋出的這道題的來曆,頓時都肅然起敬。畢竟司法考試裏麵最難的題目,往往都是殺分九成多的,也就是100個考生隻有幾個可以答對。這道題目竟然因為過難而落選,那得多麽陰險?

拿到卷子,馮見雄也和大家一樣,大致審了一下題幹,看起來非常簡單。

“某劫-機犯用炸彈、槍械等武器劫持了一架航班後。因自忖勢單力孤、需發展同夥。便挑出一名男乘客,令其將身邊的另一名女乘客殺死,作為‘投名狀’、以及對地麵軍警不配合其所開條件的懲戒。

劫機者還聲稱:如該男乘客不將女乘客殺死,他就引爆飛機,殺死所有人。後經確認,這名劫機者確有能力及動機實踐其威脅。

在此危急情況下,男乘客已窮盡一切脫險可能性,未遂,不得不忍痛犧牲同行女子,換取全機人生命。

請問:這名男子的行為,構成下列哪種說法:A、脅從犯;B、正當防衛;C、緊急避險;D、不具有期待可能性;E、脅從犯,但有法定的免責事由,不承擔刑事責任;F、脅從犯,但可以免予處罰。”

如果是一道正常的司法考試題目,到這兒就算完了。

但是南筱嫋出的卷子上,卻是還有一段附錄,上麵明明白白寫了“正當防衛”、“緊急避險”、“脅從犯”、“不具有期待可能性”……等一大堆法律概念的名詞解釋。

換句話說,這道題目不考任何背書能力,條件全部告訴你了,關鍵看一個字一個字摳字眼分析的能力。

“這個一看就是脅從犯吧?那個男的雖然殺人了,但明顯是被逼無奈,又不是他自己想。”一個參加麵試的男生如是輕聲碎碎念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真這麽想還是誤導別人。

另一個聽在耳中的女生卻是一撇嘴,下意識就發現這是別人想誤導她:“哼,這道題目明顯是緊急避險啊!首先雖然男的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險,但他的解決手段並不是反擊侵害者的,怎麽可能是正當防衛?所以這個幹擾項一下子就排除了。而為了更大的個人乃至公眾利益,犧牲掉一個無辜的、較小的利益,這明顯是緊急避險嘛!”

可是,南筱嫋已經一再強調,這道題目很陰險。

所以哪怕覺得結果很明顯,一時之間倒是沒人敢貿然回答。而是開始瞎幾吧腦補。

“劫機犯會不會是精神病?男的自己無行為能力?女的還有什麽……不對,這些題幹裏都沒提到,肯定不該多想……”

五分鍾後,南筱嫋宣布停筆。

“都說說自己的答案吧,一個個來。”

南筱嫋似乎知道馮見雄水平高——畢竟也看過校辯論賽了——所以把他和虞美琴排在了最後。

剩下三個麵試者一一回答,有一個最後掙紮再三,還是選了“脅從犯但免除刑事責任”,另一個女生則是選了“緊急避險”。

當然,他們在解釋的時候,已經極盡各種巧言令色之能事——他們也懷疑,這道題目的難點不在於選項,而是解釋。

第三個麵試者是個大二男生,看上去功底略紮實一些。他選了“不具有期待可能性”,然而顯然是蒙的,沒有說明白理由。

南筱嫋始終沒有評論,她要等五個人都說完,免得後麵的人鸚鵡學舌——雖然所有人的解釋大綱都已經要求筆錄下來了。

“第四個,馮見雄同學,你說。”南筱嫋略帶期待地看著他,似乎期望他能創造奇跡。

這道題目,9月份的時候龔院長給院裏一些有頭臉的學霸考過,對者百無其一。

馮見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我認為,這道題目中被脅迫的男子的行為,從刑法學上來說,屬於‘不具有期待可能性’,即:不能指望他做出其他合法的行為模式。”

“為什麽?”南筱嫋繼續例行公事地問,為什麽才是關鍵。

馮見雄吸了一口氣,侃侃而談:“脅從犯和正當防衛什麽的,就不用辨析了吧?地球人都能區分出來。我覺得這道題目最陰險的難點,在於區別緊急避險和不具有期待可能性這兩個幹擾項。

緊急避險的構成裏,有一條要件大致是‘為了一個合法、正當的法益不被侵害、不得不犧牲一個自身或第三方的較小法益’。所以,這裏麵的關鍵是‘犧牲’——這裏的犧牲,是法律意義上的犧牲,而不是文學意義上的犧牲。不是說誰為了別人或者正義的目的死了,就叫犧牲。

法律上的‘犧牲’,是一個權衡的過程:為了B不受損,放棄了A;被放棄的這個A,才叫‘犧牲’。

可是題目裏麵呢?劫機犯說了,不殺該男子的女伴,就炸毀飛機,殺了所有人——所有人裏,已經包括了這個女的。所以不管男的殺不殺他的女伴,這個女伴都得死,區別隻在於其他同機乘客要不要死。

既然如此,這個女人的死,又何來法言法語層麵上的‘犧牲’?男人不管怎麽選,她都死,所以她的死並不是一種犧牲,也就不能構成‘緊急避險’,隻能是‘客觀上不具有期待該男子不殺這個女子的可能性’。”

“啪啪啪~”南筱嫋也情不自禁地鼓了一下掌。

馮見雄說的理由,正和標準答案暗合。

這道題目,當初她自己也錯了。隻不過當時沒人提醒她“這道題目很陰險”,她隻花了兩分鍾,就選了“緊急避險”。

“既然我的態度都明確了,後麵的麵試貌似也沒什麽必要了,最後那位……嗯,虞美琴同學,把你的答題綱要交給我看一下吧。”

虞美琴應聲把自己的答卷雙手遞給南筱嫋,南筱嫋大致看了一下,答案是一樣的,解釋的措辭略有差異,但道理也是對的。

很明顯,這對狗男女已經具備了做律師的潛質,可以從每一個字上盡可能挖掘出一切陰敵人的點。

南筱嫋麵帶笑意地宣布:“馮見雄,虞美琴,這兩位同學入選了。另外三個答錯的同學,也感謝大家的支持,不過很可惜……另外,史妮可同學單獨留一下,你剛才沒接受這道題目的挑戰,我再另外考考你。”

……

15分鍾後,綜合樓樓下,史妮可一臉疲憊但又欣慰地離開。

馮見雄和虞美琴已經在那兒等她了。

“怎麽樣?”虞美琴關心地問。

“我也過了!”史妮可衝上去擁抱了一下虞美琴,還扭糖一樣轉了兩圈,“真是幸運呢,南學姐本來也覺得招兩個人不太夠用。我的實力其實不怎麽樣,不過她看我挺小心謹慎的,勉強夠用,其他人又都淘汰了,就把我留下了。”

說罷,史妮可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轉向馮見雄,靦腆而懇切地說:“以後還要雄哥多關照我一些了,我自己肯定是找不到案子的。”

“放心,隻要你肯做,能吃苦,還怕沒事兒做麽。”馮見雄隨和地寬慰了一句。

這個結局也不錯。

雖然史妮可沒有進校隊的能耐,但畢竟還能在法援中心繼續三人行。